要不是許楚來的及時,只怕屍體入了停屍房,而蹀躞帶等一干證物送入衙門後,就再難有此判斷。
一則蹀躞帶顏色爲深棕色,不易發現內裡縫隙中隱藏的血跡,二則血跡乾涸後常會被忽略過去。
李仵作輕嘆一聲,羞愧的對蕭清朗跟許勤和說道:“是草民大意了,只查看了屍體四周痕跡,卻忽略了最該查看的可疑跡狀。”
蕭清朗略略沉吟,點頭說道:“日後謹記,要知道仵作所做的結論,對推案斷案有這直接的影響。若有差池,或許就會造成一樁冤案,讓兇手逍遙法外……”
許楚看了一眼神情淡定肅然訓誡李仵作的蕭清朗,卻並不覺得有什麼違和。倒並非關於身份地位,而是因爲那份讓人難以忽視的冷靜跟他渾身散發的嚴肅專注模樣。
不得不說,年紀並不算大的蕭清朗,的確有一種能震懾人心,讓人信服的氣質。
不過她並不在意那些,而是直接走到劉讓莫的屍體跟前查看。只見那屍體果然如李仵作所言,所有的特徵都符合自縊無誤。不過她過來,也並非要質疑李仵作的結論,而是特地查看了一番劉讓莫的雙手。
只見他手上沒有任何抓傷,且衣服整齊發式乾淨,並沒有任何因宋德容的掙扎而造成的凌亂或是劃傷之處。
“劉讓莫手掌上並無損傷,渾身上下也無出血之處,可見他並非勒緊宋德容脖頸處的腰帶之人。”
說到此處後,她眉心一跳,忽然看向蕭清朗說道:“宋德容的確是被人勒死的,可是勒死他的卻並非同在監牢中關押著的劉讓莫。而是另有其人,劉讓莫充其量只是幫兇而已。”
蕭清朗目光幽深,也不管旁人面上露出的疑惑跟錯愕,直接頷首示意她繼續說。
一旁李仵作有些驚訝,有些目瞪口呆的問道:“這……這從何說起?牢房內外都有專門把手,且劉宋二人的對面監牢也關押著人,不遠處還有劉夫人等多位暫時同押的女眷……要說有外人行兇,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要不是這樣,他也不會遲疑那麼久不敢下結論。
許楚重新蹲下身去,擡起劉讓莫的手說道:“諸位請看,劉讓莫的手上沒有任何傷痕。而且,手掌上也沒有損傷。”
“死者宋德容脖頸上卻並沒有破損,更不曾流血。由此不難推斷,這血跡應該是兇手所留。加上蹀躞帶的裝飾玉石有顆有斷裂尖銳處,所以我暫且臆測兇手的手掌應該被碎玉劃傷,所以在蹀躞帶玉石縫隙中留下了血跡。”
“而宋德容喉下勒痕平卻極深,黑黯色,不起於耳後髮際,不交於喉下。這些特徵,都證明他是被人隔物勒死的。而隔得,便是牢門的柵欄。正是如此,纔會在他後背跟後項處有摁傷。”
許楚見還有人將信將疑,只得繼續分析道:“正常而言,一個人被勒住脖頸時候,都會本能的掙扎,抓撓勒住自己脖頸的繩索腰帶等物。避無可避的,便會造成脖頸抓傷,亦或是指甲損傷手指破損。而在掙扎過程中,他的腦袋必然會四下晃動,如果兇手真的是同在監牢中的劉讓莫,那在扭動過程中,倆人必然會頭髮散亂,衣服凌亂。可現在諸位看到的,卻並非如此。”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當時劉讓莫協助外人拽下宋德容的腰帶,並且控制住起雙手,任由監牢之外的人將他勒死。這也是爲何,他手腕之上會有淤傷,且監牢的柵欄四周,腳下會有掙扎痕跡。”
“勞煩,將燈拿近一些。”許楚擡頭對著一名衙役吩咐道。
那衙役不敢耽擱,趕忙將手中的燈盞送到許楚眼前。隨著他的動作,衆人將屍體上的情況,乃至手腕淤青看的都格外明顯了。
“觀其瘀傷情況,呈現青紫色,而且腫脹情況沒有詫異。幾乎可以斷定爲,傷痕是同時留下的。這一點,也恰恰佐證了剛剛我的推測。”
“可是,那怎麼可能沒人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進出監牢肆意行兇,且對面還關押著犯人。他是怎麼做到的?莫非是鬼怪不成?”
許楚看了一眼那人,抿脣道:“如果想知道這個,就勞煩幾位將手中燈籠燭火熄滅。”
衆人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最後還是蕭清朗率先讓魏廣將手中燭火熄滅,才讓大家接連滅了手上亮光。
“此時,諸位可能清楚的看到對面牢中的人?”黑暗中,只有許楚冷清的聲音響起。
若說剛剛進入獄中大門的過道時候,是昏暗一片,讓人看不清遠處。那監牢之內,就足以稱得上燈下黑了。牆壁上的燈盞,似有似無,只能隱隱的有個亮兒。
“按著許大人所說,對面監牢中的人多少都中了些迷藥,雖然不嚴重卻也有些昏昏欲睡之感。加上四周極暗,讓他們無法看清,所以不知道對面的劉讓莫跟宋德容遭遇了什麼,也是正常。甚至,因爲想不到有人會當衆行兇,”
“另外,我曾看過一件案子,是有人假作無頭鬼行兇。當時,那人便是以黑布蓋頭,接著黑夜裝作無頭之人當街殺人。所以,在黑暗之中隱匿蹤跡,算不上是什麼稀奇的手段。”
“至於劉讓莫爲何能清楚的抓住宋德容的手腕,只怕就得以與對面有人看到的那顆漂浮在空中的明亮珠子了。”
“你是說夜明珠?”蕭清朗靜默半晌,陡然開口。
許楚點點頭,“可能是夜明珠,也可能是旁的東西,比如含著磷粉能夜間發光的東西。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那東西並非他一路過來照亮所用,否則滿牢獄裡就不可能只有一人迷迷糊糊的看到了。”
監牢之中靜謐無聲,都被她的一番分析弄得回不過神來。他們也並非懷疑她的話,實在是有些接受無能。剛剛消化了大周朝有女仵作的消息,且也被她在劉府的一番驗屍經歷折服,轉頭就看到她身臨其進的講述著兇手行兇過程。
這實在是……聞所未聞之事。
隨著燈盞跟燈籠再度被點燃,衆人看向許楚的眼神,也愈發複雜起來。
唯有蕭清朗靜靜的看著她,嘴角爲不可察的勾起一瞬。待見她說完後,才語氣如常的問道:“手法有了,可否能從兇手的作案行爲,還有現場痕跡,尋到能推斷兇手身份的信息?”
他的話音剛落,就見許勤和跟李仵作皆連露出個不可置信的表情。隨後,許勤和趕忙說道:“王爺,許姑娘能勘驗出這麼多,已經是難得了。換做旁人,只怕還不敢做此推論。您讓許姑娘推斷兇手身份,實在有些強人所難了。”
隨著許勤和的話出口,一旁的李仵作也趕忙附和道:“的確如此,賤民身爲仵作幾十年,還從未見過有仵作能推測兇手特徵的……”
他剛說完,忽然就想起了之前在宋府,許楚便是憑著兇案現場的痕跡,查到宋馨兒跟宋夫人時候。
於是,他還想再幫襯著許楚說話的聲音,就漸漸熄了下來。對於這件事,許大人不知,可他卻是一清二楚的。
所以,或許她真的能做到。
而許勤和想的就簡單多了,在接納了女子爲仵作勘驗屍體一事,且看過她的驗屍手法跟能力之後,他就越發覺得許楚當真是刑獄上不可多得的可造之草。
如果因爲王爺這麼隨意的一句話,讓她失了王爺的信任,那可當真不是好事。
許楚並未糾結倆人話裡的意圖,而是直接說道:“兇手對錦州城的監牢十分熟悉,進出自如而不被發現,所以很可能就隱藏在當地獄卒跟看守的人中。當然,也不排除監牢之中在押的人,得了鑰匙能逃脫束縛行兇。”
“看宋德容喉下勒痕,是痕跡平且不曾向上,可以推測兇手身高約爲五尺七寸左右。他動作利落,且不給宋德容反抗的時間跟機會,且讓他沒機會求救,一擊致命,可見是個慣犯,又或者對殺人之事很在行,且力氣頗大。”
“行動有條不紊,且沒有發出太多聲響,進出牢獄沒有用任何燈盞。而且爲劉讓莫照明所用的那東西,在路上也不曾出現,可見,他視力極好,說句夜能視物也是有可能的。”
“能在殺人之後,不露痕跡的藏匿身份,且任由監牢內外獄卒跟守衛搜查而不露聲色。可見其心理素質很強,就算不至於殺人如麻窮兇極惡之徒,卻也是見慣了生死的。”
“死者背後沒有膝蓋摁傷,可見兇手應該是將膝蓋頂在了監牢柵欄之上,所以他的右膝很可能有損傷。”
“右手手掌有玉石劃傷的痕跡,見血,三五日內傷口不可能全然消了痕跡。”
最後,她斟酌了片刻說道:“以上推論,王爺跟大人可做參考。”
蕭清朗點點頭,心裡的懷疑越來越清晰。看來,那些人當真費了心思,竟然能這麼快就安插了人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