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朗點頭不置可否,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他家中親人極少,有一房妻子是張肖氏,平時就在酒肆茶館做些零工維持生計,聽酒肆的伙計說,她十分勤快,且對酒水頗為了解,常能得了掌柜子的賞,只是人潑辣了一些。倆人有個兒子,名為張仇(qiu),今年十六歲。雖然張三不學無術,可對這個兒子還算上心,打小就送到學堂讀書,如今已經有了秀才功名。”
他說著,就將三人的圖形畫像遞了過去。張三雖然不是滿臉橫肉,卻也尖耳猴腮,給人鼠目寸光的齷齪之感。而張肖氏,則略顯蒼老,不過四十年華卻已經給人垂垂暮年的感覺。
相比之下,張仇就好多了,書生氣質,文質彬彬。且眉宇略帶英氣,觀之與張肖氏稍有相似,可與張三長相南轅北轍毫無相像之處。
蕭清朗將畫像放到桌上,看向許楚問道:“小楚可有什么想法?”
許楚點點頭,指著張肖氏的畫像說道:“供養出一個秀才,所用銀錢并非一二,他們夫婦倆并未有祖產,又無大能耐,那么供養張仇的銀錢是從何而來?”
“也許是張三賭贏了得來的呢?我常聽花孔雀說,賭坊里的人一擲千金,要是贏幾場,都夠一般人家花許多年的了。”蕭明珠探頭看著那幾張畫像,然后說道,“那個張三是老千,應該能贏吧。”
許楚搖搖頭,“賭坊不可能做賠本的買賣,再者張三既然有老千名聲,那賭場更不可能給他作假的機會。況且,嗜賭的人有多大可能拿出賭資來花到家人身上?”
她皺眉看向蕭清朗,卻見蕭清朗會意的一點頭,而后吩咐那名侍衛再去查探。這一次,務必要將幾人生平跟性情,全都調查清楚。
待到侍衛得令離開之后,許楚才繼續說道:“其二,張肖氏對酒水頗有見解,而楊姨娘在入宋家之前也曾靠釀酒跟賣酒為生,所以她們二人是否有什么我們不知道的關系?另外,張肖氏與肖華,是否有關系,同姓是巧合還是內有乾坤?”
“假如張三跟楊姨娘并非表親關系,那他們到底是何關系。另外張三昨夜在換賭坊的時候,是否趁機偷偷去過宋家。楊姨娘所見之人,是否是他。而他又為何冒險偷入宋家?”
“似乎整個宋家跟張家的疑點,都圍繞著死去多年的肖華跟失蹤依舊的雙娘……”
許楚蹙眉,看著蕭清朗繼續說道:“公子可記得我們被宋馨兒襲擊時候,她所說的話?”
蕭清朗點點頭,“她說她是宋家大小姐,旁人都是野種。還曾吼道她爹爹最疼愛她,見不得她受委屈。”
“可實際上,宋德容并沒有像她說的那般對她言聽計從的,甚至對她絲毫未有在意。甚至直到她與你動手,也不過是一言而過。”她端起茶水,喝了幾口,讓自個的嗓子略微舒服一些,才繼續說道,“反倒是宋老太爺,對宋馨兒的寵愛人盡皆知。甚至為了她,還毫不忌諱的給宋大人納妾,并跟宋老夫人發怒。”
蕭清朗一臉肅然,正色道:“你是懷疑……”
許楚頷首,默認了他的猜想。
“同胞姐妹,在老太爺跟前的待遇卻相差甚大。而宋夫人對倆個女兒的態度,也值得人琢磨。再加上卷宗中曾記載,府上人對倆位小姐曾有過一些流言,所謂無風不起浪,我想那些流言定然并非全都是空穴來風。”許楚任由蕭清朗為她添了半杯熱茶,然后輕輕握到手中驅趕著身上的寒意,“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宋馨兒因為腦病而得了癔癥,繼而說出那幾句毫無根據的話。”
這個猜測雖然并非毫無根據,可卻甚是匪夷所思。如果宋家兩位嫡小姐并非同胞而生的話,再回過頭看宋夫人的態度,顯然對二小姐更為看重。
那么大小姐是從何而來?又與宋家是何關系?
要是大小姐是宋大人的外室所生,那她怎能占據嫡長女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喊出旁人都是野種的話?
除了她當真病的糊涂之外,最大的可能就是,她從宋老太爺口中得知了什么。而正是因為她知道的那點真相,才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公子可否能派人查一下當初宋德容給老夫人所延請的名醫,還有名醫所開的藥方?”
“自然。”
因為宋家之事,千頭萬緒,且牽扯著假冒官員之事,一時間倒是讓蕭清朗跟許楚感到有些棘手。
不過按著他們二人的分析,此事的根源恐怕還要往已死的肖華跟失蹤已久的雙娘身上去尋。
畢竟無緣無故的,宋老夫人怎會對宋德清那般仇視,且連聲喊道他是肖華附體?
許楚查案,從來不相信世間有平白無故之事,既然事情存在就必有緣由。
而雙娘,只怕也張肖氏跟楊姨娘,也脫不開干系。
蕭清朗見許楚嘆氣,輕聲說道:“此事急不來,左右去查張肖氏跟楊姨娘的人,三兩日后才能回來。不如明日你我就先去會一會張三跟張仇?”
現在所有關于宋家案子之事的人,從受驚瘋癲的宋老夫人,到癱瘓在床的宋老太爺,以至于宋夫人、楊姨娘、柳姨娘,還有宋馨兒,她們都會過面了。
想一想,也就張家三口,還有老夫人口中念念不忘的肖華跟雙娘,他們還未曾見過。既然暫時尋不到思路,那見上一見張家人,倒也好。
“那明天我跟楚姐姐一同去。”蕭明珠聽到他們商量去見傳說中的張生跟張肖氏幾人,當即自告奮勇道,“到時候,我還能幫著楚姐姐從街坊鄰居口中打聽一些消息。”
對于這話,許楚很是相信。別看蕭明珠表面大大咧咧,可做事向來仔細有規章。就如同在蓮花山莊時候,她能從后廚老仆口中得到的消息,旁人無論是她也好還是蕭清朗也罷,未必能打聽的到。
“從酒樓飯館,小商小販處下手,兼顧張家附近常歇著說閑話的老太太們。”許楚點了點興致勃勃的蕭明珠腦門,玩笑道,“一干花費,可以尋你三叔報銷。”
蕭明珠自然不會在意打聽消息時候吃茶買物的那點銀錢,不過現下聽到許楚如此說,她倒是覺得稀罕。索性真的湊到蕭清朗身邊,癡纏賣乖的要銀子了。
蕭清朗乜了她一眼,慢慢斟茶嘬了一口后,才意味深長道:“送你一尊張大師的銅手爐如何?”
蕭明珠一聽這話,趕忙做好身子嘿嘿一笑,表忠心似的說道:“三叔你說的是哪的話啊,這銀錢讓花孔雀出,也不能從三叔這拿啊。”說完,還對許楚擠眉弄眼道,“你說對吧楚姐姐。”
許楚在一旁淡笑不語,見蕭明珠突然對著自個眨眼,下意識道:“嗯。”
蕭明珠一聽她應聲,當即笑道:“所以,三叔的銀錢得攢著日后娶楚姐姐用。瞧我這侄女做的,多貼心啊。”
也沒等蕭清朗變了臉色再開口,她就趕忙的哎呦兩聲,尋了個先去準備的由頭跑出去了。只留下僵硬著脊梁,強裝淡定的卻面色紅暈的許楚,不斷躲閃著目光。
自然,還有笑容微凝,握著茶盞強裝自得卻心跳極快的蕭清朗。
大抵旁人不會知道,他是何等想要讓天下人皆知她是他的愛人。可是,他也明白,現在根本不是時候。
或許,她露出如此嬌羞的面龐,是當真對自己用情了。可是,卻不足以讓她與自己私定終身。更何況,他也從來不曾想過,要與她暗約偷期。
若是真要嫁娶,他必然會風風光光八抬大轎,如二皇兄齊王當年娶親那般迎娶她入府。
蕭清朗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動,眉目間綻開一抹溫柔,“天晚了,我先送你回房休息,明日怕是還有的忙。”
許楚胡亂點點頭,心里既慶幸他轉了話題,又隱隱的有些失落。她此時心緒亂糟糟的,一時間也想不出自己內心如此糾結矛盾的緣由。
不過既然想不到原因,那索性就不再細想了。
許是快到十五了,所以府上燈火通明,便是院子里都掛了許多喜慶的彩燈,倒是映襯的庭院多了許多喜氣。那往日里呼嘯的寒風,此時也似乎不再刺骨,倒是多了幾分柔和。
燈火闌珊之下,蕭清朗跟許楚并肩而動,疏影斑駁的長廊之下,一長一短的影子逶迤而行,甚是相配。
蕭清朗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兒,淡淡的燈火之下,她的面龐柔軟潔白,便是嘴角淡淡的笑意,都讓他心頭涌起一陣熱潮。
其實如果能一直這樣相伴相隨,就算會因為求娶賤籍女仵作而面臨朝臣攻訐,似乎也是值得的。他甚至隱隱希望那一日,早些到來。
在他過去所活的二十多年里,似乎與許楚剖心,是自己做過最為自我的事情了。當然,也是最讓他歡愉的事情。
今日奔波了許久,加上一路思索宋家的案子,許楚當真有些困倦。所以,她倒是沒在繼續矯情明珠那句娶她的玩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