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何證據?”這一次,不用金福開口,宋德容直接問道。
蕭清朗不急不緩的揚了揚手中的冊子,“此事問過衙門老一些的官差衙役就能知道,加上正巧玉娘之前講述過那對做死人生意的夫婦之事,所以在下不難想到此處?!?
“這些也只是推測,並不能成爲證據。時間已久……”
蕭清朗見宋德容啞著嗓音想要說再行細查,當即便截斷道:“而最重要的證據,卻是這鞣屍殘破的胃中裹著層層油紙的遺書……這裡面金漫山的一應罪行寫的清清楚楚,大人可要過目?”
他一邊說,就一邊將還流著粘液的油紙遞過去。卻不想,宋德容慘白著臉,直接後退一步揮手道:“既然如此,那莜娘又作何解釋?”
“莜娘麼。”蕭清朗嘴角的笑深沉了幾分,然而神情卻越發(fā)冷冽,“莜娘自然是那對夫婦所生的長女。年幼之時,雙親弟弟皆死不見屍,她又如何不恨?於是小小年紀,就將自己放入豺狼虎豹環(huán)伺的境地,爲的不過是一步步了結仇人。”
“這些案子若大人還想要看證據,那衙門所存放的卷宗定然有記載,而且當時的司獄司司獄,通判知事等大人都可做查問?!笔捛謇誓抗夂?,好似不曾看出宋德容難看的面色一般說道,“至於莜孃的身份,縱然是賤籍,也定然曾有戶籍。她在入道觀之前不曾賣身,且?guī)追氜D到了紅妝樓,身上定然沒有文書路引子,所以她賣身的文書肯定是假的。換句話說,她的身份查起來也簡單,只要尋到戶籍便可驗證?!?
事到如今,不說金漫山跟金福,就算是在一旁的下人跟官差對蕭清朗的話都沒有質疑了。有理有據,且看金漫山和金福的情況,此案可不就是如同這位公子所說的這般?
他正說著,就見幾個官差並著一名暗衛(wèi)推搡著一人過來。那人身量不高,斗篷遮身,此時見眼前情形,心中也知道事情敗露了。
當下她冷笑著摘下斗篷,衆(zhòng)人才看清,那赫然是一向怕生的莜娘。
“莜娘,你可知罪?”蕭清朗斜睨她一眼,並未因著她的悲慘遭遇露出太多同情憐憫來。
世間悲慘之事何其多,若都以殺人報復,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而三法司的存在,不就正是爲了天理昭昭嗎?雖說如今許多人偏執(zhí),可他卻深信總有一日大周再無冤案,再無求告無門之事。
莜娘看著負手而立的蕭清朗,又看了看他身旁一言不發(fā)可眼神清明瞭然的許楚,嗤笑一聲:“沒想到你們這麼短的時間就尋到了我,若你們再晚上半刻鐘,這蓮花山大概就徹底消失了?!?
而另一邊的官差也擦著冷汗險險說道:“大人,這女子在這園子附近安放了炸藥,如果不是我們先拿下她,只怕大家都要遭殃了?!?
炸山開路的炸藥,威力有多大,毋庸置疑。
一句話,讓山莊裡的人再次驚慌的抽了一口冷氣??聪蜉瘚哪抗?,也有同情變爲了恐懼。
“你們如何尋到我的?”莜娘也不掙扎,只是有些遺憾的問道。
雖然沒能將人全炸死,可至少該殺的人都殺了。而金漫山,只怕也逃過不過罪責了。前八年,他受了八年驚嚇,後半輩子還要繼續(xù)還債,想來她也不算敗了。
這麼一想,莜孃的神情就越發(fā)鬆懈了。
“這個倒也不難猜想,你雖然有金福做內應,可要堂而皇之的在各處行走,只怕也很難,更何況你想要與山莊內的人同歸於盡。那金福炸開山路時候留下的炸藥,必然要放到足以炸燬所有人的地方。而你突變紙紮人的把戲,可不就是爲了引我們來錦繡園嗎?”
“而且依著你的性子,既然要報仇,又怎能不親眼看著呢?”
所以,莜娘絕對不會跑出錦繡園的範圍。最多,她也就是隱匿在某一處。只要她要點燃各處炸藥,必然會有動作,而蕭清朗安排下去的下人跟侍衛(wèi),自然會發(fā)現。
“那你們是何時懷疑我的?”
“在你說你爲討要熱水曾與金管家獨處時候?!陛飦K不樂意跟蕭清朗搭話,所以她開口看向的便是許楚。而許楚也沒爲難她,直接說道,“第二日我發(fā)現玉娘風府穴處有長按的血飲,此處穴位若非親暱之人,絕不可能長久按壓。”
“聯想前一夜你跟金福所說的話,還有隱娘說的,她見玉娘爬伏在你懷裡的情形,不難猜想下去?!?
“其實若是仔細想想,你身上破綻多不可數。從謝孃的安神丸,到她瓶中失蹤的迷藥,還有你匆忙中爲了給紙紮人上妝而帶走的自用胭脂……無不昭示著,你的嫌疑之大。”許楚嘆口氣,緩聲道,“那迷藥雖然在謝娘藥瓶中,可真正使用的人卻是你。除了她之外,唯有你能接觸到這些,並且神不知鬼不覺的替換成藥丸。”
謝娘手帕之上的確有擦拭瓶口殘留的藥粉痕跡,可正是因此,才更說明,那瓶中定然還有足量的迷藥。然而,不過一日,許楚等人拿到手後,那瓶中的藥粉就變爲了安神藥丸,這就值得深思了。
“而謝娘之所以冒險跟金漫山燒滅鬼咒,我想最主要的,應該還是你在安神丸中混入的五石散吧。”
醫(yī)道雖有五石散入藥的方子,可是在安神丸中尋到這成分,還是出乎許楚意料的。她對五石散的瞭解並不如楚大娘精通,可卻知道服用此藥會造成常欲得熱,恍惚喜忘,心中怵惕如恐,怖狀。
說白了,就是會精神恍惚造成幻覺。所以,謝娘突發(fā)奇想的與金漫山會面,並未只爲男歡女愛,而金漫山也沒心思更沒能力與她歡愛。
而那吻痕,不過是障眼法罷了,只是謝娘心中有愧,又怕被人發(fā)現,這纔想要用私情遮掩事實。
她自然是想要與金漫山一起想辦法,讓那纏身的厲鬼灰飛煙滅。只可惜,最後卻是自己送了性命。而她回到房間之後,也是莜娘用了迷藥,隨後出門祭奠。
“第二日我們到金管家房間時候,發(fā)現他房間還有盛水的木桶。而木桶中的水,乾淨清澈,沒有任何胰子痕跡。而木桶四周滿是水漬,十分滑腳?!痹S楚瞇眼,搖頭說道,“最重要的是,那裡面卻還漂浮著細碎的冰層?!?
金管家所謂的洗澡水,卻沒有洗澡的痕跡。既沒有用胰子,也沒有污穢,反倒是頗爲清澈,這就解釋不通了。另外,這個時節(jié),就算當真寒冷,卻也不至於讓屋內的洗澡水凍出冰層來。唯一的解釋就是,那本來就是冰水。
所以,在等著開水的那段時間,金福跟莜娘定然做了什麼!比如抄小路將人放入冰水中凍死,再放置到水亭。又或者將人先凍死,再由金福暗中將冰塊帶回拋入自己所用的木桶之中。
無論是哪種可能,至少這兩人的嫌疑是逃不開了。
“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可隱瞞的了。”此時的莜娘褪去了面具,倒帶了幾分少女的俏皮。她彎著眉眼看著許楚說道,“若是早十二年我遇到你,或許就不會走上這條路了吧?!?
“你們說的都對,當年進道觀,其實是我自己進的。至於金漫山服藥過度而不舉,也是我加重了藥方子。還有煉丹的鼎爐爆炸,也是我做的。”她一邊說,還一邊燦然一笑,“然後我接著金漫山偶爾給大姐捎信的機會,見過金福金管家??尚Φ氖?,他竟然把我當作寄託,任憑我利用……大抵,他心裡也是憎恨金漫山的吧,不過無論如何,該報復的人我也報復了,餘下的小魚小蝦就當我發(fā)了慈悲吧?!?
“你……”許楚本能的感覺到不對,可還沒等她上前幾步,就被直接跌入了身後的懷抱中。接著,身邊一聲巨響,剛剛還歪著頭無所謂的說著自己罪行的女子,消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確是附近焦糊味道跟凌亂的碎肉殘骨。
誰都沒發(fā)現,她身上竟然帶著用火藥填充的炮仗。誰也沒發(fā)現,她在最後的時候,可以的往遠處走了幾步,以免殃及殘存的這些人。
她的的確確曾想過要與這些人同歸於盡,可真到了根上,她卻猶豫了。她實在太累了,累的總想要放棄報仇。可是,她要是放棄了,爹孃跟爹爹該怎麼辦?
她不能讓人枉死,所以既然官府不管,那就她自己來好了。爲了報仇,她什麼都可以放棄。
可是最後,她還是心有不忍。卻不知道,是爲了心底裡的那一點善念,還是爲了感激許楚這個讓爹孃跟弟弟重見天日之人。
宋德容自然不會讓人給莜娘收屍,而僥倖活下來的人,則連連唾棄著莜孃的喪心病狂匆忙跟著官差下山。唯有宋夫人,在臨走之前深深看了一眼蹲下身一片片尋找莜娘殘骨的許楚,卻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