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她,蕭清朗看到蘇寧白凹陷的眼窩,枯黃的頭髮跟蠟黃的臉色時候,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據他所知,這幾日蘇寧白並未出過侯府,更不曾傳出過他受虐之事,怎麼可能會落得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這活生生的,就好似幾天不曾吃過飯的難民了。
想到這裡,他的神情就微微冷了一些。太后與他有撫養的恩情,論關係,蘇寧白與他應該算得上是堂兄弟。雖說隔著彎,平日裡也沒人會以這個關係將他們牽扯在一起,可是卻也不能否認此事。
所以,於情於理,於公於私,他都不能讓蘇寧白再受年幼時失去母親照拂後,而被下人欺侮的苦。
“護國侯這幾日可在府上?”蕭清朗淡聲問道。
蘇寧白點了點頭,眼巴巴的看著許楚跟前的飯,隨意回道:“在呢,王爺若是找他,估計得晚些了。我出來的時候,他還沒從兵部回來呢。”
蕭清朗見他面色如常,並沒有任何艱辛模樣,提及護國侯也十分隨意,心裡的懷疑也就消散了。
“不是,蘇寧白,你好端端的侯府不呆著,幹什麼來楚姐姐家蹭飯啊?”蕭明珠見蘇寧白放下禮物,卻一直沒有離開的意思,還自來熟的一個勁兒給許楚擠眼,不由的踹了踹他的腿不滿道,“楚姐姐跟你很熟嗎?”
蘇寧白瞧著幾人都看向他,又眼饞許楚手邊上的蛋包飯,只能苦著臉說道:“以前不熟,現在熟了不就行了嘛?你可別跟我提侯府了,侯府廚房裡的飯菜只要一端上來,就會讓我想起那香噴噴的肉皮凍,噁心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咽的下去?”
蕭明珠挑眉嘖嘖兩聲,“難不成你生生餓了好幾日?”
“何止是餓著啊。只要一聞到飯菜香味,都要乾嘔一番,搞得下人都以爲我這世子爺是女扮男裝懷孕了呢。”他翻了個白眼,不用想也知道這話是誰放出去的。
“你是不是傻啊,吃不下肉菜,就讓人給你做些清口的啊。”蕭明珠說到這裡的時候,忽然眼珠子一動追問道,“你不會沒跟下邊人說,你吃不得葷腥了吧?”
蘇寧白目光閃爍了一下,撇嘴道:“說出去多丟人啊,本世子可不願意讓他們嚼舌根子。”
許楚同情的看了一眼他,護國侯府是功勳世家,家境極好,廚子更是百裡挑一選出的。其飯菜,必是精益求精,工序繁多。且但凡湯菜,多會以肉湯吊味,可不就算是素菜也會引的蘇寧白的反胃?
“那你今天就有了胃口了?”
“蛋包飯,我孃親在世的時候,最是喜歡做了。”他一邊說,就雙眼晶亮的看向了許楚。
許楚心裡一軟,就把自己跟前的蛋包飯遞了過去。卻見他動作熟練的用小刀劃開,那未曾徹底凝固的蛋液瞬間順著米飯傾瀉而下,橙黃鮮美,異常誘人。
許楚愣了一下,看向寧蘇白的目光就帶了幾分深思。據她所知,在大周並未有人做過這樣的蛋包飯......
許楚猶豫了一下,問道:“侯夫人身出名門,沒想到竟然還精通廚藝啊。”
寧蘇白臉色垮了一下,嘆口氣說道:“我娘啊......我娘不僅會做飯,而且還會做許多小玩意兒。我記得小時候,我娘時常給我將什麼孫大聖跟各路妖怪的故事,當時我總會惦記的半宿半宿的睡不著覺。”
“你說這個倒是真的,當初寧夫人還給我將過神龍騎士跟白雪公主的故事。要不是這樣,我也不會纏著花無病做什麼騎士了......”
原本有些悲傷低沉的氣氛,因著蕭明珠的插科打諢漸漸變的輕鬆起來。
不過也正是她的幾句話,讓許楚心裡突生驚濤。
若寧蘇白的母親當真知道那麼多不屬於這個時空的故事,那豈不是說......她與自己是來自同一個地方?
她剛想細問,忽然就想起,卷宗之中記錄,寧蘇白的母親早在他年幼之時就已經病逝。此後,護國侯雖曾納妾,可卻再沒有娶妻。
而寧蘇白,年幼失去母親照料,加上護國侯將心思都放在軍中,所以被家人遺忘了許久。直到有一次蕭明珠跟花無病遊玩時候,偶然碰到他被一個小小的奴僕欺侮,這才引起了太后的重視。
此後,他就以伴讀的身份,入了皇子所學習。同時,也算是得了太后的照顧。只可惜,他與護國侯的關係,卻也不冷不淡起來,談不上多差,卻也算不上有多深的父子情。
大抵也是因爲這個緣由,護國侯對他極其縱容......
之前寧蘇白雖然被許楚驗看的人皮凍鬧的反胃不止,可是在聽自家爹爹說了使臣被殺案的始末。且欲要以此作爲條件與大周談判的北疆,也因許楚的驗屍結論而進退維谷後,他對許楚瞬間就肅然起敬起來。
曾經他娘在世的時候,曾教他讀過爹爹最引以爲傲的兵法。當時,孃親說,兵家上策戰而屈人之兵。那時候年幼,他還不太懂那是何意思,而今因孃親孤獨病逝之後,他再不肯想那些了。可在聽說北疆竟然因一個女仵作的驗屍,而生了怯意,他就不由得想起了孃親的話來。
再加上聽聞許楚極得靖安王的看重,且被皇上破例點爲女丞,這官職放在權貴人家自然算不上什麼。甚至,相比於侯府世子的頭銜,也不過是個小官罷了。
可是,對於從未憑著自己的本事立足京城的蘇寧白來說,這事兒就大了。
想他憑著跟太后姑母的寵愛,又拖著爹爹的關係求了皇上鬆口,最後軟磨硬泡蕭清朗多年,才堪堪能像明珠郡主一樣到三法司行事。這行事,還只是掛著個號,並不能算是編內人員。然而許楚一介女子,纔到京城沒幾天,就一躍成爲有銀魚符的從五品朝廷命官,怎麼想他都怎麼覺得扎心。
偏生,只要一回想起她旁若無人的研究人血跟人皮的事兒,他心裡的那點憤憤就直接被一盆冰水澆滅了。那心裡的小人兒,只能扒拉著牆角唉聲嘆氣。
最後還是他身邊的小廝提醒了他,聽說明珠郡主能跟著三法司辦案,極有可能是因爲認了許楚爲師,而且還學了她的幾分真傳。所以,不說查案了,就是在驗屍之事上,明珠郡主也能插上話。
這麼一想,他哪裡還敢耽擱,直接就從侯府的庫房裡撿著好物件挑了許多送了過來。
誰成想,一過來恰好碰上許丞開飯,而那香味恰像極了自家孃親的手藝。正好因爲人皮凍的事兒,他已經接連幾日沒用過飯菜了,倒是真餓了。
只是一盤蛋包飯,竟然讓幾人吃的心滿意足。到最後,也就蕭清朗還略剩下一些,倒不是他不喜愛,而是他吃的素來就少,相較於主食,他更多的是喝些清口的湯汁。
許楚見蕭清朗放下碗筷,就起身進廚房端了還在砂鍋中燉煮著的紅豆薏米湯。
“如今入秋了,快要到陰雨連綿的時候了,喝些紅豆薏米湯能驅溼氣。”
這湯,還是爹爹給的法子。說起來,所謂的紅豆並非一般意義上的紅豆,而是赤小豆。以赤小豆配上薏仁、冰糖熬煮,對食慾不振、筋骨溼痹跟體內邪溼氣十分有效。
她在家中的時候,時常會煮一大鍋,然後跟爹爹一同當水喝。
想起依舊未知行蹤的爹爹,她盛湯的動作不由的一緩。
就在她微微愣神的時候,蕭清朗就伸手自然而然的接過了她手中的碗跟勺子。
他小聲說道:“如今你已經名動大周,想來許仵作也能聽到你的消息。”
許楚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點點頭。
蕭清朗見她情緒不再低迷,這纔將鍋中的豆水盛到碗裡,分給蕭明珠跟寧蘇白。
蕭明珠倒還好,她早就習慣了自家三叔因爲楚姐姐而忽生的柔情跟主動。只是寧蘇白卻有些受寵若驚,十分錯愕蕭清朗的舉動。
不過他做人雖然有些不著調,可是該有的眼色還是有的。這會兒,他瞧著蕭清朗跟許楚倆人之間無法讓旁人插入的溫情,十分知趣兒的端起碗來擋住了表情。
他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哦......
一頓飯後,天色已經漸黑了。甚至外面的喧譁聲,都漸漸歇下去了。
寧蘇白有些不情不願的磨蹭著離開,而蕭清朗也提溜了想要留宿的蕭明珠一同離開。
臨出府門的時候,他下意識的看了看冷冰冰的門房,又想到今日來慶賀許楚出仕的人無需言語就直接進了後宅,當即他心中決定明日就尋個可靠的人來。就算不是看家護院,至少也該在門前有個阻攔。
隨著夜深,京城也歸於沉寂。
只是,在距京城二十里地的一處村莊中,忽然傳來陣陣淒厲驚恐的叫聲。伴隨著詭異的尖叫聲,村民只聽得轟隆一聲,房屋天地都顫動了起來.,宛如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