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楚抿唇,見他額上生了薄汗,才笑著從一旁取了手帕幫他擦拭。然后抬頭看了看剛剛燒著沒多久的火盆說道:“公子火力真大,大冷天的還出汗了。”
說完,她就目不斜視的坐直了身體,將話題再度拉回了宋家之事上。
“另外我見她右手食指的指甲一側有破皮,不知是否是長期咬甲的習慣所導致的。”
蕭清朗茫然一瞬,靜默著看著被塞進自己手里的帕子,又遺憾的看了看開始執筆分析案情的那雙手,深吸一口氣將心頭的熾熱壓下。
還真有些熱了……
倆人回到城東院子時候,天色已經擦黑了。蕭明珠特地從饕餮樓帶回來的晚飯,也不知涼了幾回了。
原本蕭明珠還嘟著嘴巴念叨,可一聽許楚說宋家出了人命,她去驗尸了,那丫頭瞬間就雙眼放光的撲過來。
“楚姐姐,又有新鮮的尸體啦?”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許楚的影響,自從上次許楚無意中說起新鮮尸體這個詞,蕭明珠就開始時不時的蹦出一句新鮮尸體了。
她本來就沒什么忌諱,加上模樣嬌俏,讓人感覺不到任何陰暗壓抑的氣息。所以,在她口中的新鮮尸體,就少了許多詭異跟森然,反倒是像說蘿卜青菜似的。
這會兒蕭清朗也踏步進入廳堂,明亮的宮燈之下,他臉上的傷痕也顯露無遺。使得蕭明珠驚呼一聲,連聲詢問。知道他是為了保護許楚而受的傷,且并無大礙后,蕭明珠才笑瞇瞇的戳了戳許楚的胳膊調侃道:“大伯母曾說,傷疤是男人的功勛章。我三叔這會也算是英雄救美了一次啊。”
蕭清朗始終含笑的看著自己喜愛的女子跟疼愛的侄女鬧做一團,目光溫柔深沉,卻帶著些許欣慰。
有齊王嫡女明珠的加持,小楚日后在京城的路,也會好走許多。
現在的他還未曾發現,自己難得的將心計用在身邊之人身上,卻也是為了心坎上的人。就好像,為她打算,為她謀劃,已經成了一種本能似的。
許楚點了點蕭明珠的腦門,好笑的說道:“好了好了,我跟你三叔一下午都滴水未進。你要是再不讓人端上飯菜來,只怕還沒聽到案情呢,我就先被餓死了。”
正說著話呢,那邊花無病也笑呵呵的進來了,瞧見蕭清朗跟許楚回來,他眼睛一亮就極為客氣的拱手沖著蕭清朗說道:“三哥……”
然而,還沒等他說話這話,就見蕭明珠冷哼一聲。于是在人前風光無限受人巴結的花無病,瞬間就從善如流的改口道:“多謝三叔的幫襯,如今我準備的聘禮都上路了,最多再過一個月就能到京城了。”
蕭明珠一聽這話,臉頰倏然彤紅起來,一雙明媚的眼睛故作惱怒的瞪了花無病一眼。可那眼神,配上紅彤彤的臉蛋,卻越發顯露小女兒心思。
蕭清朗輕笑,“你倒是嘴快,那過了十五,你就帶明珠先回京城。”
“我不……”蕭明珠心頭的羞澀還未落下,就聽到三叔要讓自個走,趕忙握了握拳頭憤憤抗議起來。
蕭清朗神情淡然的瞥了她一眼,嘆息一聲說道:“我原本想著讓你回京入三法司好生學習一番,待到我與你楚姐姐回去后,在幫你跟二哥求情,讓你能與你楚姐姐一道入衙門查案。卻沒想到,你并不喜歡,既然如此,那就罷了。”
剛剛還一臉反對想著怎么撒嬌耍賴留下的蕭明珠,半晌才反應過他話里的意思來。于是,再顧不上羞澀跟婚嫁的事兒了,直接哎了一聲,就湊到蕭清朗身邊,殷勤的倒了熱茶,討好道:“三叔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啊,你不是生怕我搗亂么?以前我求了你那么多回,你都不肯松口讓我去三法司看卷宗,只肯謄抄出幾份來讓我琢磨。”
蕭清朗斜睨她一眼,端起熱茶飲下一口,喟嘆道:“你說呢?”
蕭明珠看他的神情不像作偽,連聲說道:“既然三叔需要,那我就暫且回京,日后也好跟楚姐姐一同成為三叔的左膀右臂。”
她說的極為豪邁,眼中滿是躍躍欲試的興奮,看的蕭清朗跟許楚不由自主的跟著勾唇而笑。
至于花無病倒是無所謂,左右能哄了人跟自個回去,那就是極好的。聽說過幾日,西域等國要來朝貢,到時候他正好求了自家老爺子幫著請旨賜婚。
怎么想,都覺得還是早些定下來才能放心。
他剛坐到蕭清朗對面,就看到了他臉上的傷。相比于蕭明珠來說,這位的眼就尖了許多,只需一瞥,就看出那是女子抓傷的。
于是,一直不曾在蕭清朗手上沾過便宜的花無病,再度固態萌發,曖昧的眨巴了眨巴眼睛說道:“哎呦,三……三叔這是被野貓破了相?”
蕭清朗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對了,我險些忘記了,明珠要是愿意的話,不用急著回京也行。”
“哎哎哎,三叔,吃飯吃飯,你嘗嘗著鮭魚,可是我讓饕餮樓的老師傅專門做的。”說著,他就已經殷勤的起身,拿了公筷伺候起來。
雖說富貴人家規矩多,時常以食不言寢不語規范自身。可是,顯然這條規矩,對蕭清朗一行人沒有任何作用。
此時,許楚舀了一小勺茄汁攪拌到米飯中,繼續說著驗尸發現。從血肉模糊之處,到解剖開喉頸繼而發現潰爛的燙傷跟致命的烊錫。
她說的仔細,見到蕭明珠有些不解的地方,還會用手指在桌上比劃一下,引著蕭明珠舉一反三。
然而與蕭明珠的津津有味不同,花無病腦子里不斷浮現著各種尸體模樣。最后他一臉菜色,看著碗里的散發著濃郁香氣的湯汁都有些作嘔了。
屋里一片靜謐,旁邊伺候的人早已兩股戰戰,唯有魏廣跟兩名侍衛充耳不聞似的臉色毫無變化。而花無病干脆將碗筷推得遠了一些,最后實在受不住那些可怖的內容,丟下一句去饕餮樓有事兒就匆忙跑走了。
“花孔雀今兒怎么了?跟有什么追著他似的。”蕭明珠懵懂疑惑得看著那抹一閃消失的紅色身影,咋舌道,“這么快,是要逃命嗎?”
許楚描畫尸體骨骼經脈的手一頓,也跟著抬頭,猶豫了一下說道:“大概是吃飽了?”
她皺著眉頭,心里暗暗說道,莫不是被她跟明珠談論尸體的事兒嚇到了?
于是,與蕭明珠的疑惑如出一轍的眼神,就投向了一直一言未發的蕭清朗身上。
蕭清朗唇角微動,眼底帶著些笑意跟無奈,反問道:“可吃好了?”
許楚下意識的點點頭,然后任由他去了帕子幫她擦拭手指間沾染的油漬。待到清理干凈,揮手讓人將桌上的飯菜撤下,他才笑道:“花無病素來膽子小些,對衙門的案子也從不感興趣,想來這次回京后,明珠還需帶他歷練一番。”
許楚沒反應過來呢,就見蕭明珠已經十分贊同的點頭應是了,甚至嘴里還嘀嘀咕咕說著什么,隱約好似在琢磨如何帶他一同驗尸。
她嘴角抽了抽,心里為剛剛突然逃走的花無病哀悼一聲。
只是,在她將此事當作帶著笑意的玩笑時候,卻未看到蕭清朗眼底看向門外暗處若有所思的神情,還有略帶忌憚的模樣。
當初白骨案中的容朗,還有章氏一案中章秀才口中的貴人,無頭女尸案中小小婢女隱藏的金珠,加上一而再出現的宮廷禁藥。偏生,每一次他派人去打探消息時候,都會晚人一步,所以讓素來謹慎的他不得不起疑心。
對自幼一同長大,親如兄弟的人生疑,對他而言無疑于剜心。也正是如此,他不敢露出一絲聲色,唯恐中了幕后黑手的設計跟圈套。
畢竟,這么明顯的破綻,實在不像那人行事風格。一個能在朝廷的監管之下,將一城控制在手的人,心思何其縝密,難道真的會為隱瞞金珠之事,而露出尾巴?
他將心中的疑慮壓下,再看向許楚時候,就沒有任何異常了。
在許楚將驗尸結果分析完時候,就見一名侍衛匆匆而來,拱手行禮后,說道:“公子,楊姨娘那名所謂的表哥名為張三,是錦州城西的小販,只可惜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所以生意上是賠多掙少。他平日里善賭,是賭場上有名的老千。屬下查過他的祖上,的確有一戶姓楊的偏親,可是已經多年不曾往來。”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補充道:“至于詳細情況,因為時間太短,屬下無能,無法確定。”
“另外,昨夜他的確徹夜未歸。今早街坊碰到時候,還笑話他是否又在賭坊賭了一宿。屬下去他常去的天成賭坊打聽過消息,他確實在賭坊待了大半宿。大概剛到亥時時候,因為輸了錢還大鬧一場,被賭坊的打手趕走了。然后,他又去了不遠處的六合賭坊。不過當時賭坊沒讓他下場,就只讓他看了幾場,使得他非常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