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宋德容想將宋府的醜事托盤而出,他實在是想不到旁的法子了。
在見識過山莊中許楚面不改色的解剖那三具怪物後,他對她的手段就極爲信服。更何況,自來了錦州城不過三五日功夫,這位楚姑娘就解決了好幾宗奇事,這讓他越發篤定府上的事兒唯有眼前之人才能解決。
退一步講,就算不是什麼惡鬼作怪,只要他們二人能給查出來,也算是功勞一件。左右,不管是人是鬼,總如此放任著,不是個法子。
在宋德容的講述中,蕭清朗跟許楚才明白過來,原來昨夜宋府又出怪事,且這一次直接出了人命。
昨夜午夜時分,天地間漆黑寂寥一片,周圍伸手不見五指,除了長廊抄手房檐下掛著的燈籠外,看不到一絲光。
當時巡夜的下人如往常一樣兩個結伴在府上查看,以防有宵小之徒偷盜。可就在倆人走到後院竹樓時候,忽然看到一抹黑影鬼鬼祟祟的閃過,倆人對視一眼趕忙追趕過去。
然而就在他們靠近時候,才發現那人的身條跟著裝似乎是個女人。只是因著天黑,他們並未能認出衣裳款式來。
不過由於覺得對方是女子,使得這二人鬆了一口氣,想著莫不是府上哪個院子的丫鬟夜會情郎。當即,二人就調笑了幾句,其中一個膽大的甚至還上前去伸手拍向那女子的肩膀。
卻不想在他摸到那黑影的時候,就覺得手下黏乎乎的,一股子鐵腥味撲面而來。同時,那黑影突然轉身發出古里古怪的聲音,接著手上燈籠的微弱光芒,他看清了對面那女子的模樣。
血淋淋的臉,身上的衣裳也並非原本就是豔色的,而是被血沾染暈出大片紅色。
“鬼……鬼啊……”
接連兩聲淒厲的慘叫響起,倆人瑟瑟發抖的癱坐在原地不敢動彈,手中的燈籠早已不知滾落到了何處。唯有身下的一灘污穢,昭示著二人是何等驚懼。
也不知過了多久,聽到聲響的下人匆忙趕來,可看到眼前的場景之後,都倒抽一口冷氣。
宋府又鬧鬼了,而且這一次直接死了人。要說之前鬧鬼的事兒讓府裡上上下下驚慌害怕,又驚嚇到了老夫人跟老太爺,繼而讓宋德容整日愁眉苦臉分外焦灼的話。那這一次,可真真讓宋德容頭疼了。
因著前一/夜的事兒太過驚悚,弄得他焦頭爛額方寸大失,所見未顧得上封口。這不天兒一亮,外面就有了各種傳言。甚至已經有人將他府上的事兒,與兄長宋德清家中三條命案聯繫起來了,說宋家怕是遭天譴呢。
今日一早附近幾家同僚都派了下人來,說是問候,其實不過是爲了探聽消息。
宋德容自己心裡也明白,附近幾家數得上名號的官員大多如他一樣是被容公安排來的。既然他想往上爬,想頂替不識時務的許勤和,那就一定有人跟他是一樣的心思。
如今正是朝廷派遣官員暗查各地政績的關頭,他家中出此紕漏,只怕難逃問責。其實他也清楚,縱然錦州城已經在容公的掌控之下,且容公早有起事打算,然而在容公成事之前,他依舊無法抵抗朝廷的。
況且,宋府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岔子,只怕容公也……
也正是如此,他纔會迫不及待的尋到蕭清朗跟許楚,想讓這二位儘快幫著解決此事。
其實宋德容所說的與暗衛之前查到的東西並無太大出入,只是他這次似是豁出去了,所以將所有過程描述的都格外細緻。
“其實對此事本官也懷疑過是否有人裝神弄鬼故作玄虛,畢竟鬼怪之說太過虛幻。只是,隨著老夫人跟老太爺被嚇的瘋癲開始,府上就沒一天安寧的日子,甚至後來本官的嫡長女神志不清。”宋德容苦悶的嘆口氣,“而今,連楊姨娘也遭不測,這實在是……”
到了此時,蕭清朗跟許楚二人才明白,昨夜死的居然是楊姨娘。倆人不由對視一眼,心中疑慮頗深,爲何會是楊姨娘?
因爲有宋德容的吩咐,所以蕭清朗跟許楚到停屍之處並未受到任何阻攔。直到看到屍體時候,他們二人才明白爲何宋德容提起楊姨娘來,臉色就格外難看,甚至尋著由頭推辭了陪同前來。
實在是,這楊姨娘的模樣太過瘮人了,根本就是面目全非。看她面上的傷痕,幾乎刀刀見骨,之前豔麗的面容跟帶著風情的雙眼也只剩血窟窿……
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至於如此殘忍?
不過相較於旁人不敢直視的逃避,許楚看到屍體的一瞬間除了嘆息一聲倒是沒旁的反應了。她看了一眼蕭清朗,見他徑直接過驗屍單跟筆,這才抿脣戴上手套跟口罩準備驗屍。
跟隨前來的官差跟錦州府李仵作面色發青的站在左右,前者是因爲心驚,而後者則是自覺被人看輕了心生惱怒。
昨夜他被大人連夜換來驗屍,原本以爲是得了看重,卻不想在他碰觸屍體的時候,大人竟然吩咐他莫要擦拭,而是在驗屍之後要將屍體恢復原樣。
他當時不明白是何緣故,今日才知道,原來大人是另外請了人來。
關於許楚的名頭,他自然聽過不少。說實話,若非她來了錦州城,只怕他還將那些事兒當個笑話聽聽。畢竟,仵作一職雖然低賤,卻是內有乾坤。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雙十女子,縱然有些手段,難不成還比得上他們常年與死屍打交道之人?
尤其是在看到許楚的瞬間,他越發篤定外面的傳言是言過其實了。瞧著不過是個柔柔弱弱的女子,依靠著身邊的男子謀生,說到底也不過是個菟絲花罷了。
可是眼下看到她眼也不眨的靠近屍體,甚至面對那屍體的慘狀,臉上表情絲毫沒有反應。反倒是一雙黑黝黝的眸子,滿是專注跟冷靜。
莫名的,年過半百的李仵作不屑的神情也漸漸被慎重代替。而那份慎重,在看到許楚面無表情的擦拭死者面上血痕時候,就漸漸多了些贊同。
猶如羊脂玉的手指雖然帶著素布手套,可依舊難掩纖細。而此時,那雙纖細的手正小心撥弄著深可見骨的傷口,從頭頂到下顎絲毫未曾放過任何一道傷。
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的現象,也只是面部,而身上卻並沒有任何打擊損傷。
“死者,女,身長五尺三寸,角膜輕度混濁,未有白斑出現。且屍斑已融合成爲大片狀,呈彌散性紫紅色,且兩腳尖直垂下,腿上有血蔭雙腿屍斑明顯,應該爲死後一個時辰之內被懸掛吊起。以手指按壓後,已不易褪色。全身出現屍僵現象,推斷死亡時間約爲四個時辰之前,也就是昨日子時前後。”許楚一邊檢查屍體,一邊快速說道,“喉下有勒痕,爲青白色是爲死後懸掛導致。面部刀傷共六處,創口外翻,皮肉緊縮,有血蔭四畔,可判斷爲生前所留。”
顯然,這不可能是真正的死因,縱然看起來血肉模糊,可實際上卻都不足以致命。不過除了死因未定之外,許楚最驚詫的是兇手毀容的手法,爲什麼會傷口深淺不一?雖然乍一看都是深可見骨的,可是她仔細檢查後卻發現有的傷口極深,有的卻很淺,且都有翻調痕跡……
如果只看額頭處傷口前重後輕,或許還能如之前李仵作所驗看的那般說是死者自己所爲。可是傷口處有明顯的翻挑,且六處傷口並不全是前重後輕的現象,那就奇怪了。
她目光沉沉的看著死者面上的傷口,片刻後一言不發的直接解開死者衣衫,卻見死者四肢乃至身上都沒有旁的傷口。
按道理來說,要是他人所爲,那死者必然會有本能的反抗,至少不會一動不動的任人所爲。所以,她身上應該會有別的傷痕,再不濟也會有掙扎的擦傷抓傷或是繩子捆綁痕跡。
如果死者用手遮擋身體,或者爭奪兇器,那手上必然會留下痕跡。如果用胳膊遮擋,那胳膊上就也不可能絲毫不損傷。
不過縱然有疑惑,可她也依舊語氣毫無起伏的冷聲說道:“傷口深度深淺不一,傷處兩頭尖小,兇器應該爲匕首之類。按著傷口痕跡推測,可斷定爲他人行兇……”
“這怎麼可能,姑娘莫不是看錯了?死者身上並無其他傷口,且無掙扎痕跡,而額頭一處傷口起手重收手輕,這些都表明死者面上的傷痕是自殘留下的!”李仵作聞言,當即出聲質問。他昨夜驗屍結果,是死者自殘而亡,也正是基於他的判斷,被大人匆忙請來的官差等人才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大家猜測此案是楊姨娘被邪氣附體所爲。
可是現在這位名聲在外的楚姑娘如此隨意的就下了定論,當真是太過兒戲。甚至有那麼一瞬間,李仵作憤慨的想到,莫不是這位姑娘所謂的名聲就是如此靠著反駁旁人的推斷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