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她乾脆也不忙活別的了,直接拉著許楚尋了個地方坐下去,傳授她與京城官府衆人打交道的經驗去了。
幾人歇息了半個時辰,念著都未曾用飯,所以就直接往清苑縣的驛站而去。
因爲清苑縣的縣令早已得了消息,所以一大早就在此處翹首以盼了。奈何,蕭清朗等人在路上耽擱了時候,使得他心頭焦躁難安。
眼下聽到被自己派去守在縣城之外的衙役回稟說有一隊人衝著這邊而來,馬車富麗堂皇,而左右隨行的侍衛皆是虎虎生威好不威風。他稍作揣測,就急忙迎了出去。
他倒並非是想巴結討好與蕭清朗,只是聽聞他身邊有一介女仵作,驗屍只能竟使得衆多年過半百的老仵作都自愧不如。而今,他衙門中正好有兩宗懸案。
一則是牛大熊被告殺人一案,幾經審理,那幾次翻案,至今已經六年卻依舊不能結案。
明明疑犯在押,卻幾次翻供,最後都因證據並不足而無法定案。而死者家中妻兒,又日日喊冤,這使得他這些年心中都不曾安穩。
二則是一年前,有人控告兒媳毒殺兒子,當時仵作以銀針試喉,銀針發黑。只是其兒媳,卻日日喊冤,直言自己從未殺夫,還幾次以死明志。
雖說最後她也並未被冠上殺夫的罪名,可是在夫家驅逐回到孃家之後,也受盡白眼跟旁人的屈辱。
他曾暗中查訪過,死者的妻子頗爲賢惠,與丈夫感情極好。二人成婚之後,男主爲女主內,日子過得十分紅火。因著妻子用陪嫁置辦了店鋪,所以二人收入也是頗爲豐厚的。
就在死者死亡當日上午,他還曾攜了妻兒去酒樓定了包廂,欲要同妻子共度七夕之夜。按道理來說,她根本不會下此毒手。而且還是衆目睽睽之下殺夫。
而今,那死者的屍首早已化爲白骨,可真相依舊撲朔迷離。他原以爲在自己有生之年,怕是對此案無能爲力了,卻沒想到偶然之間聽說了靖安王身邊竟然有一名可驗骨的仵作。
這實在難得,若她真能驗明那死者是否是被害而亡,那與死者家眷跟日夜喊冤卻總被人認作殺人兇手的人來說,都是一種解脫了。
“下官恭迎王爺......”在瞧見一隊人馬疾馳而來後,錢縣令趕忙上前行禮。
馬車內,蕭清朗挑眉道:“錢縣令爲官清白剛正,並不善於阿諛奉承。之前吏部考覈,皇上有心提拔與他,卻被他婉拒了。他只說,地方冤案一日不盡,他就一日不離清苑縣。”
“所以,我猜想他今日忽然迎我,定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說道這,蕭清朗不由的輕笑出聲,無奈道,“卻沒想到,前頭有個黃縣令,接著還有鬱南縣縣令跟錦州城的許勤和,如今又冒出個清苑縣縣令來。這一個個的,這會兒可都不忌諱你是女子之身的仵作了,都恨不能將你當個寶貝般的從我身邊撬走呢。”
許楚放下手裡的冊子,順著他的視線從車窗看了出去。
如果這位錢縣令真如蕭清朗所說,不爲一己之私,甘爲百姓耽擱前程。那還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官員了,至少,在她穿越至今,從未見過如此......耿直的官員。
推脫了皇上的看重,說句好聽的,是一心爲公。說句難聽點的,那就是不識時務了。若是皇上是個小心眼,指不定就要給他穿小鞋子了呢。
不過如今看來,那位存在於蕭清朗口中的兄長,當今皇上,似乎還真的有些心大量寬,最起碼不會因爲被人婉拒而生了惱怒。
有了蕭清朗給他背書,許楚答應錢縣令暫留幾日,幫他驗屍的事情自然就是順理成章的了。
她心裡雖然萬般感慨,可對這種大公無私之人,還是頗爲敬重的。雖然,她覺得自個若是身處他的位置,縱然能潔身自好,卻也未必能做得到錢縣令這般沒有私心。
比如她在錦州城劉府驗屍之時,雖然也秉承著仵作的職業道德,可是卻也會氣惱張芙兒等人,繼而故意取了被損傷的臟器恐嚇與她們。
雖說當時也是攻心之計,可她未嘗沒有私心。
不過雖然在錢縣令面前,會因著自己的陰暗想法而生出幾分慚愧,可是要是再來一次,她依舊會假公濟私的。
生而爲人,總要痛快一些纔好。
就算做不到肆意妄爲,睚眥必報,也該做到以牙還牙讓人不敢欺侮自己。
因爲時隔已久,兩具屍體皆已入土安葬。不過聽錢縣令的意思,由於一直未曾定案,所以兩位死者的家眷對開棺驗屍之事,應該都不會加以阻攔。甚至可以說,兩邊的人都希望能開棺驗屍。
對於其家人來說,是爲了要個公道。而對於在家中茍活著蹉跎歲月又日日以淚洗面的兩位疑犯來說,卻是能證明清白重獲自由的證據。
許楚跟蕭清朗將錢縣令送上的案宗跟驗屍單逐一翻看,卻見其上寫明瞭兩個案子的來龍去脈。
第一宗案子,是六年前的故意殺人案。說是本縣宵小之輩秦鐵子,在茶樓調/戲一名婦人,恰被那婦人的丈夫牛大熊看到,當即牛大熊就於他拉扯著要去見官。
按著當時茶樓中的茶客所言,那牛大熊雖然名字威風,可實際上卻是個病秧子。別說出手狠揍秦鐵子了,就是拉扯中他都被秦鐵子推搡了好幾個跟頭。
只是後來不知怎得,那秦鐵子忽然眼歪嘴斜的摔倒在地,等有膽大的人上前查看時候,竟然發現他已經沒氣兒了。
後來,秦鐵子的家人就狀告牛大熊當衆行兇打死了秦鐵子。
而錢縣令查訪之後,發現秦家人所告之事並不屬實,可卻又拿不出能證明牛大熊的證據。於是,只能將他收押。後來,牛家人又上告,且寫了文書要求複驗。
後來知州大人曾派下仵作重新驗屍,當時屍骨已經腐爛,又沒有旁的依據。所以,最終那仵作也沒得出什麼結論來,只做檢驗無憑之屍論。
而前年時候,那死者家中偶遇本地一名老仵作,說是在雲州城時聽說了一個驗看白骨的法子。於是,他們求到縣衙,委託錢縣令做主,三次驗屍。
這一次,那老仵作用草蓆將死者棺材中的骨骸包好,又按著在雲州城學到的法子,讓人在地下挖了土坑並燒上柴火。燒過之後,令人潑上釅醋燻蒸骨骸。一個時辰後,官差將骨骸取出,並由老仵作一一驗看。
死者的骨骸整齊乾淨,唯獨顱骨處,發現了一塊一寸見方的紫血痕。自此,衆人便斷定,死者生前腦部曾受到重創,而那顱骨出的傷痕就是致命傷。
“仵作驗看,說那傷痕是拳頭造成的?”許楚看著驗屍單中的描述,又尋到當時衙門文書描繪的畫影圖形,疑惑道,“可是,這並不合常理啊。”
蕭清朗接過她遞來的繪圖,稍作翻看說道:“的確有些不可能。按著卷宗記載,牛大熊身高明顯低於死者一頭,且體弱多病,又怎會有那麼能對秦鐵子做到一擊喪命?”
許楚略微蹙眉,看著若有所思的蕭清朗解釋道:“若按驗屍單中描述的蒸骨結果看,死者的確是頭顱受傷,而且傷及頭骨以至於血漬浸入傷處造成了血暈。”
“正常而言,有青暈或紫黑暈就是傷處。而看骨上形狀,長是他物如扁擔之類,圓則是拳頭,若其圓過大則多可能是用頭撞傷的。”
除此之外,例如腳尖、踩踏等情況下,所留的痕跡都是有所不同的。
蕭清朗略微思索,兩寸果然是就如一個成年男子拳頭般大小。如此,倒恰好對上老仵作曾經的驗看結果。
想到這裡,他在此看向下首候著的錢縣令問道:“既然仵作已經得了結論,你又有何疑問?”
正常而言,官府辦案,最要緊的證據就是仵作所提供的驗屍單了。相比於查房中得到的各種消息,留在屍體上的線索纔是實打實不可辯駁的。
所以,他倒是好奇錢縣令拿到確切的驗屍單,爲何還會爲那牛大熊翻案。
錢縣令聽他這麼問,自然不會認爲這是靖安王爲難於自己。他深知眼前的王爺是何性情,只怕這案子的確有曲折,否則他絕不會多費口舌詢問自己的看法。
想到這裡,他也不再猶豫,直接拱手說道:“雖然有驗屍單,可是下官多次盤問當日茶樓中的人,發現他們二人雖然有過拉扯,卻並未真的動手,而牛大熊更不曾擊打其頭部。同時,在案發之前幾日,也未曾發現秦鐵子再與什麼人發生過爭執......”
“而且,在那日驗屍之後,不少人都爲牛大熊請命以證其清白。加上下官對此案,實在心存疑惑,所以不敢擅斷此案。”
這番蕭清朗跟許楚也就明白了,想必除了老仵作的驗屍單之外,當日在場之人多是爲牛大熊作證的。且不論原因到底是不是因爲秦鐵子行爲惡劣惹了衆怒,就光說那錢縣令查訪得來的消息,就夠讓他無法決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