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老仵作口中所說的話,許楚也未曾解釋。畢竟,從初次接觸驗屍開始,爲了掩人耳目,不讓人察覺她的不同,她對外向來都是宣稱自己一手驗屍技能,全然是自爹爹那裡學來的。
而且,爹爹跟她都默契的將一些法子,歸結於無意中發現。甭管旁人怎麼想,至少這種說辭,從未出過差錯。
想到這裡的時候,許楚忽然卡了下殼。好像也不是沒人察覺過不妥,不過幸虧那人選擇了站在她身後......
直到蕭清朗與許楚離開清苑縣的時候,才見他們二人面色滄桑的趕來道謝。
聽聞二人有意將彭寧氏做女兒養,因她不願違背成親的時候對彭義光的承諾,所以決定終身不離彭家。爲此,彭家跟寧家商議之後,勸說她若日後有喜歡之人,可招婿入贅。
自那之後,彭家跟寧家最初冰冷的關係,也漸漸緩和,最終握手言和。
許楚不清楚彭義光跟彭寧氏之間的點滴,可能讓一個女子如此癡情堅守,足以見得二人之間的情誼如何真摯。
馬車離開城門之後,許楚還是沒忍住又回看了一眼彭寧氏。見她正小聲與彭家夫人說著話,才收回了目光。
“怎麼了?”蕭清朗明顯感到許楚情緒的波動,不由的詢問道。
許楚搖搖頭,思忖一瞬說道:“其實我覺得當初衛大夫未必真的想將人殺死。”
正常而言,讓銀針入體,是避開骨骼等處刺入肌理之中。而銀針的遊走,則多靠肌肉的蠕動,其實位置很少會發生偏移。可惜,他偏偏將銀針刺入了腹腔之中,要知道若說銀針入體最危險的地方,就是腹腔了......
他當時被銀錢財帛迷了心不假,不過大概沒想到最後會真要了人命。
不過現在說來,一切都不重要了。畢竟,從他在鍼灸時候暗下狠心開始,就註定了一場悲劇的發生。
就如蕭清朗所言,身爲醫者,不思懸壺濟世治病救人,卻如馮仵作一樣爲財帛而罔顧人命。如此心性,又怎值得同情?
接下來,按著蕭清朗的安排,一行人直接往京城而去。若遇到夜間歇息,便就近尋個客棧,翌日一早繼續趕路。
撇開了各地官府的招待跟迎接,路程倒是快了許多。
相較於楚大娘日日旁若無人的在自個馬車裡鼓搗東西,還有日夜處理著那案桌上放著的一摞摞從未見少公文的蕭清朗,許楚的日子則要愜意多了。
除了翻看幾分蕭清朗專門爲她尋出的案宗來,餘下的只剩下倚靠著車窗看外面疾馳而退的風景了。
許是時間久了,百無聊賴中,她再度將思緒放飛到了別處。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日會這樣來京城。其實細細想來,若是按著古人的眼光看來,似乎也頗爲驚世駭俗,甚至十分唐突。要是說的難聽一些,指不定會有人指責她隨意跟個男人拋頭露面,千里迢迢的往京城而來。
想著想著,也不知憶起了什麼,她忽然趴在車窗之上抿脣輕笑起來。
此時她的眉眼彎彎,雙眸清亮帶著幾分狡黠,卸除驗屍之中的冷清氣息後,全然如尋常女兒家一般。
剛剛批閱完一份公文的蕭清朗,習慣性的擡頭看向身側的許楚,淬不及防的就看到那個乾淨而又輕鬆的笑意。此時的她,側對著蕭清朗,使得蕭清朗看不全她的面容,可卻因著那份遮擋而越發感到心動。
他緩緩斂袖,將指尖碰到的公文放下,脣角不自覺的跟著染上了清淺柔和的弧度。
就這樣凝望著她,似乎也能讓自己心安。
就如同她無意識的一笑,就能融化他渾身的肅殺之氣。
最終,蕭清朗還是先開口說道:“想什麼呢?”
許楚因著他忽然發聲,本能的回頭,卻直接撞入一個含笑黑漆的眸光中。許是氣氛太好,又或者剛剛想到的事情,與他有關,使得她臉色乍紅。
她攏了攏被風吹至額頭的碎髮,歪頭說道:“我本來想,自己與你一同上京,且一路孤男孤女共乘一輛馬車之事,若讓旁人知曉,指不定該如何臆測。可轉念一想,好像我一路而來,所有的行爲都夠驚世駭俗了。”
畢竟,驗屍解剖,蒸骨煮屍,開棺驗屍,所有的一切,本來都該是讓人難以接受的。可是,她這一路走下來,竟然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十分順理成章。
莫說被人當面羞辱嫌棄了,就是背後那些有關自己的言語,都是好壞參半了。
能在不到一年之間,就成爲衙門中掛名的女仵作,且讓不少人接受了她的身份。看似是難以做到的事情,好像並沒有什麼難度一般。
她曾經還曾預測過,若有一日真的插手官府案件,要想得到那些官員的認可,該是十分困難的事情。那時,她甚至做好了被刁難跟質疑的準備,畢竟隨著錦州城一案的深入,涉及跟掌管的官員就會越發位高權重。他們若不認可女子爲仵作,那她的路必然會艱難許多。
至於一些小官吏跟當地仵作的質疑,她倒是不放在心上。左右,都與她曾在蒼巖縣遇到過的爲難相差無二。
卻沒想到,這一路卻如此順利。別說官員,就連百姓都不曾呵斥唾罵與她。
想到當年在家中時候,她有幾次曾替爹爹前去驗屍,不僅未得了敬重跟信任,甚至還被惡意推搡咒罵。那個時候,她是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了窮山惡水出刁民的說法。
蕭清朗看著她眉開眼笑的豁達模樣,不禁也跟著笑起來。他搖搖頭說道:“哪有什麼奇怪的,我向來都信小楚在驗屍之事上無往而不利。所謂一力降十會便是如此,你在驗屍之上越精湛讓人指摘不出任何差錯來,旁人就會越發的敬重你,高看你,甚至將你當作遙不可及的人物。”
這一點,無論是在哪行都是如此。
就如同,仵作低賤,難有出頭之日,可三朝五代的確出過一名名留青史的驗官。又比如商人,士農工商,商人的社會地位也十分低下,可一旦富甲一方甚至成爲皇商,那就算達到了旁人難以企及的高度,自然也就沒什麼不長眼的人與之過不去了。
這也是爲何,他以周雲朗身份行走各地,卻並未有人仗勢欺人的緣由。畢竟,能在京城做大的商人,縱然家中親友沒有人有功名在身,卻也不少不得與豪門貴族有幾分交情。
許楚感同身受的點點頭,感慨道:“怪不得古往今來,會有那麼多人爲權勢跟高位而費盡心思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許楚忽然發現,不知何時,自己那顆看似沉穩到波瀾不驚的心,越發的活躍起來。會與他調笑,會欣喜,也能感到在這個年華該有的悸動跟歡喜。
她凝視著蕭清朗含笑的面容,心裡的百般的感慨就化作一汪春水。或許冥冥之中當真是有天意,就如她穿越而來,便陰差陽錯的成了仵作之女,且巧合的是前世所學恰好就是法醫專業。
而後,在被人刁難之時,雖有過放棄的念頭,最終卻因生計而堅持下來了。
同時蕭清朗也是,經歷過無數枯燥跟兇險,最終在刑獄之事上有所成就。而正是期間練就的心性跟魄力,使得他對自己這女仵作頗爲寬容。
這種感覺,就好像從一開始,二人就是契合的。
窗外景色掠過,有炙熱的風涌入車窗,掃在角落冰鑑之上,沾染了些許涼意。
他雖然不曾給自己少女一般旖旎繾綣的美夢,卻一步步的攜著自己走向更好之處。此時,許楚不得不承認,她的內心是依戀著這個男人的,那與權勢無關,與未來跟前途無關,只是虔誠的覺得他值得託付。
蕭清朗目光定定的凝視著她,一瞬不瞬。許是感受到她眼底情緒的起伏,他才端了涼茶遞過去,神情頗爲愉悅的說道:“再過兩日,就能到京城了。到時候,怕因我而生的麻煩,要有許多了,不知小楚可準備好了?”
他說過,他願意保護她疼惜她,甚至願爲她而冒天下之大不韙。可是,回京之後,難免會有人趁著他每日上朝跟入宮商議政務之時,爲難於小楚。
他雖然也能派暗衛保護與她,可若只是言語諷刺,而未有性命之憂,暗衛出手也是不妥的。
更何況,京城之中,皇親官宦之家衆多,所有的勢力盤根錯節,一旦不留心,只怕小楚會再遇危機。
旁的不說,只說那隱藏在暗處,想要取小楚姓名的人,就足以讓他心生忌憚了。
想到這裡,他微微皺眉,眼底不由閃過一抹暗沉。不論那人到底是何身份,他總會將人連根挖出。
許楚聞言,不由笑道:“你這話倒讓我想到了一個成語。”
蕭清朗挑眉,看著她黑白分明又隱含戲謔的眼眸,嗤笑道:“必然不是什麼好詞。”
“不,形容你我在京城的境地,絕對準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