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了子鵑巡夜的燈籠,靜悄悄地穿過小竹林來到門邊,向外張望,確定沒人,提了燈籠大搖大擺的走了出來。又左右看了下再次確定四周沒人,趕緊轉左,飛快地跑到十三爺園子外敲門。
聽到裡面有人應了,一會兒門開了,見是平時跟在十三爺身邊的侍從小慶子,就問:“你家爺可在?”
小慶子很是奇怪我晚上獨自來找十三爺,但也知道我在十三爺面前的份量,不敢怠慢,忙道:“回格格話,主子適才有事出去了,現在還沒回來。格格是否進來等主子?”
聽見十三爺不在,心裡十分失落,“算了。我回去了。”說著就想離開。
小慶子立馬叫住我說:“格格,主子回來,是否讓主子去找您?”
無精打采的說:“不必了。沒要緊事兒,只是悶得慌,找他聊天兒而已。”小慶子應了一聲,我便轉身往回走。
心想今晚唯一想到可能好玩的事情都泡湯了,本想著過來找十三爺喝酒聊天的。沒了心情,低著頭,百無聊賴的走在石子兒小道上。不小心撞到一根柱子,但也沒撞疼,想著回去睡覺算了。那柱子動了一下,驚慌失措中差點沒把手裡的燈籠給丟了出去。擡頭,一張寫滿憤恨的臉正瞪著我。十四爺!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這大半夜的都能遇上,嚇了我一跳。
“我們看著你從院子裡鬼鬼祟祟的溜出來,去了十三哥那兒。他不在,你就那麼失落嗎?撞到我也沒察覺?”十四爺說“我們”?還有誰?這才見到站在他身後的十三爺。
沒好氣地說:“你們既然看見了,爲何不叫我?爲何不出現?你們一直都在我後面,爲何還要在路上裝柱子?”
“有那麼軟的柱子嗎?”十四爺這下可火大了,“你還惡人先告狀了。”他居然說我是惡人?都不知道他發哪門子的火。
十三爺見我們又要吵起來,立馬解圍,“剛纔見到你出院子的時候我們離得尚遠,只是看見有人出了院門,並不確定是你。一路走過來時,十四弟叫了你兩聲,你低頭好似沒聽到。”看見他們手上沒拿燈籠,難怪剛纔一直沒注意到兩人。
仍是對著十四爺哼了一聲,“那他幹嘛這樣兇?”
十三爺無奈地笑笑,“那我可就真的不知道了,或許是氣你沒先去找他吧!”
十四爺惱了上來轉頭就想離開,十三爺伸手攔在他胸前,“十四弟,去我院子裡坐會兒吧。說不定婉婷是想叫我一同去找你呢?她怎會厚此薄彼?”
十四爺轉頭惡狠狠地盯著我,“那你問她,爲何有話不直接問我?非要問你?她這不是厚此薄彼又是什麼?”
我一把拉過十三爺的胳膊衝他挑眉,一臉尋釁,“愛來不來。十三爺,走!去你屋裡喝酒。”故意把喝酒兩個字說得特別大聲,拽著十三爺就走。十四爺氣得臉都綠了,正要拂袖而去,但又慎了一下,轉過身跟了過來。
見他跟來了故意奚落他,“氣球,你跟來幹嘛?”
十三爺被我拉著,扭頭看著我,奇怪地反問:“氣球?”也懶得和他解釋。
十四爺把目光轉到一邊,“十三哥那兒好酒挺多,只是想飲酒了。”
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完衝十三爺問道:“你們幾時帶了個會隱身的人?怎麼不介紹給我認識?”十四爺轉過頭惡狠狠地瞪著我,用句經典的臺詞:如果眼神能殺死人的話,相信我已經被他千刀萬剮了。
在十三爺的園子裡坐定,十三爺吩咐人去拿酒和下酒的小吃,才用膳沒多久,宵夜是吃不下的,吃點香口的倒是不錯。十四爺扭頭故意不看我,自己心裡也在想:小氣鬼。東西上齊以後,十三爺屏退左右,剩下我們三人。
十三爺拿起酒杯給我們斟酒,問起那晚在他府裡飲酒的事:“那日你在我府上,爲何醉前竟然哭了?”十四爺似乎也對這個問題挺感興趣,轉過頭想聽我如何解釋。
一時想起那日的情形,苦笑了一下,卻未作答。他二人互看一眼,頗有面面相覷之意。拿起十三爺遞到我身前的酒杯,望著杯裡的清酒,淡淡問了他們一句:“何謂鍾情?”兩人沉默了很久,彷彿都沒想回答的意思,彷彿在思考著什麼。自己卻帶著幾分冷意笑了起來,把剛纔酒杯裡的酒,吞到了肚子裡。
十三爺將我手上的空杯拿了過去,斟滿又放回我面前,“既然是你提的問題,想必你已有答案,我倒想先聽聽你自己的見解。”
站起身,在他們身後轉了一圈,想著皇上的那道口諭,面前的這二位到底誰纔是我一直希望的歸宿?亦或兩個都不是?緩緩說道:“鍾情,應該是一心一意,一生一世,心無旁騖,至死不渝!”
走回剛纔的位置坐下時,兩位爺都只是拿起手裡的酒杯一起飲酒。自己最終都無法向這個時空的婚姻觀念妥協,雖不知道他二人將如何迴應我,但心想只怕都是令人失望的答案而已,所以答與不答又有何意?
十四爺放下杯子,拿起酒壺給十三爺和自己斟酒,仍舊沒打算說話。十三爺倒是想了一下問我:“你的意思是獨寵?”
瞅了眼十三爺,“不是獨寵,是由始至終只此一人。”
十三爺淺笑了一下,有些苦澀,“那倘若好似我和十四弟在你面前豈不是半點兒機會都沒有?”從未想過十三爺會問得如此露骨,倒是被他問得愣了一下,十四爺手裡拿著酒壺也在半空停駐了一下。
想起現代的婚姻,不能說都是圓滿美好的,但至少法律是一夫一妻制。不過在這個時空,那只是奢望罷了,但現下自己卻沒打算鬆口。只是微笑著說:“在我之前,那定然是無法逆轉的事,誰都會有過去。但自我之後,當然是不可以心猿意馬的!”
十三爺倒是又淡然笑了起來,“婉婷,你的這番奇思異想是否有些過於牽強了?那我和十四弟府裡那些福晉該如何處置?總不能休妻吧?”留意了一下十四爺此時的神情,他只是放下了剛纔手裡的酒壺,好像決定繼續沉默,臉上也並無表情。心想,他只怕答案比十三爺還不濟吧!至少以我對四爺和十三爺性情的瞭解,煙花之地自是不會流連。
不過十三爺的問題,自己也定是回答不了,且不說皇子休妻要有聖諭,即便他們真的爲我去向皇上請旨,怕皇上也定是不會應允的。做皇子的福晉倒是有個好處,只要未犯七出,婚姻至少還有個皇帝罩著,不過幸福指數就要靠自己的手腕了。所以自己奢望的愛情,那真就是鏡中月,水中花。
十三爺見我無力辯駁,笑了兩聲,“皇子的婚事,都充斥著太多的因素。獨寵不是不可,但也要顧全大局,始終你都得接受三妻四妾的現實。”
喝掉面前的那杯酒,反問十三爺:“若我不接受呢?”
十三爺錯愕地看著我,“難不成你想抗旨?”十四爺看了我們一眼,淡淡地笑了一下,繼續悠哉悠哉地喝著手上的酒,還是沒說一個字。
此時自己只想笑,看著眼前的兩個人,看來他們都覺得自己的想法很不切實際。便故意賭氣說了句:“既是此生無法得到,抗旨不過一死。說不定有人願意等在來世呢?”心想大不了一死,說不定就回到未來了,就此灰飛煙滅也無所謂,至少不必左右爲難。
這次連十三爺也沉默了,三人只是自己喝著自己杯裡的酒,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其實適才那句抗旨的言論,說完以後,自己也覺得有些衝動了,那不過是心裡的一個想法,真要做起來就不是那麼容易了,畢竟不是孑然一身。
何況那日在御書房,皇上話裡的暗示,若選其一,或許是明哲保身之舉;若兩人都放棄,只怕皇上是不會同意的。那日話裡說得明白,眼前兩位都是他心頭之肉,傷一個已是極限,兩個都傷了,怕是他待我再好也不會原諒自己,到時就是落得我爹爹爲難,額娘難堪的局面。此話表面看來風平浪靜,可平靜之下難免不是暗藏殺機。況且若我身死,恐怕傷心的不只是父母而已,指不定真的會弄得他們兄弟反目,同室操戈。
安靜了好一陣子,十四爺站起來,舒展了下筋骨,替十三爺和我斟滿酒杯,嘴裡卻碎碎念道:“悽悽復悽悽,嫁娶不須啼。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竹竿何嫋嫋,魚尾何簁簁!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爲!”十三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好似又明白了什麼,拿起身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見天色已晚,且眼下氣氛尷尬,便起身告辭。十三爺正想叫小慶子送我回去,十四爺站起來懶洋洋地說:“我也回去了。既然順路,就讓我送婉婷好了。”十三爺見我沒反對,也沒再做安排。
路上的時候,十四爺又是沉默不語,不過他沒什麼答案給自己,緘默也是必然。兩人行至我住的園子門前,擡手正要敲門,十四爺突然握住我剛擡起的手,凝神看了我良久,柔聲問:“婉婷,你今晚那番說話,可是認真?”
無趣地笑笑,“重要嗎?”心下想,既然給不了,何必糾結呢?
十四爺卻很認真地看著我,“重要!對我而言很重要,所以纔想要一個你也很認真的答案。”
望著微光中十四爺閃爍著的臉龐,十分鄭重地回答他:“是認真的!但是誰能做到呢?不過是癡人說夢而已。”
十四爺突然攬我到他懷裡,在我耳邊輕聲說:“婉婷,我是真心喜歡你的。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已經認定我要的就是你。”
藉著燈籠微弱的光亮,見到他臉上全是真誠,“我知道,我什麼都是知道的。”笑吟吟的安慰他。那日在我面前的一幕,觸動很深,雖然這幾日他也時常在我房裡,但自己的心卻不能好似之前那般待他了,總似梗住一般。
“婉婷,如果我告訴你,我能做到你要的鐘愛。你願意相信我嗎?”十四爺輕描淡寫的一句問話穿透了我的心。他在承諾?
覺得自己癡了,淡然的笑了一下,問他:“你的福晉呢?她們怎麼辦?十三爺的話不是沒道理。”
十四爺將我的頭深深地埋在他胸前,“一心一意想要和一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決定爲她選擇放棄,難免會傷人。如果你決定和我一生一世,也必定會傷了十三哥一樣的道理。我府裡的福晉是沒有錯,休了是絕對做不到的,身爲皇子也不可能做得到,這點你要明白。至少我要養她們終老,畢竟這是身爲她們夫君的責任。但從此只與你一起,我卻是能做到的!承諾我只能給到這裡了。你能接受嗎?婉婷。”
任由十四爺將我摟在懷裡,心已經快被他融化了,“是什麼讓你有這樣的決定?”他怎麼可能做出這麼大的讓步?
十四爺握著我的手臂,深情地注視著我,“因爲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確定今生一定要等你長大後娶你;因爲第一次放手讓你轉身離開,才體會到什麼是離愁;因爲與你第一次重逢,才明白什麼是痛徹心扉;因爲第一次心動,便已停不下來;因爲第一次倔強地執著去做一件事情,竟然只是爲你。還要有什麼理由嗎?”
呆呆地看著他問:“你說的一切不是鏡中月,水中花?”
“爲何會是鏡中月,水中花?婉婷,若只看見鏡中之月,那是因爲你沒擡起頭,好好地看天上的月亮;若只看見了水中之花,也是因爲你沒把你的目光轉到水旁的岸邊,好好地欣賞水邊的花。”十四爺此刻臉上神色很嚴肅,完全沒有他平時的嬉皮笑臉,“你別再把自己的心包得如此嚴實了,我說的話,都是認真的!”
從認識十四爺到現在,他送我的每件東西都有一個特殊的意義,他甚至肯花很多的時間去學養狗,肯用半年的時間去種花博我一笑。或許他真的是用心對我的那個人,他的不再問,他的沒有緣由的支持……
癡癡地看著眼前這個高傲得寧願守皇陵也不向他哥哥臣服的未來大將軍王,居然肯爲了我,做出那麼大的讓步!
十四爺見我這樣一直望著他,卻沒回答他,“每次我見到你和別的皇子一起,就會心疼,疼到無法控制自己,總是拿話去傷你。今晚見你出門,第一個想起要找的人竟然是十三哥,我就嫉妒得怒火中燒,才那樣故意來氣你。自己都會那麼疼,相信如果你真心待我,你也會。不想你心疼,你有勇氣信我一次嗎?我胤禎今生定不負你。”
凝望著十四爺的臉,有些許失神,但最終還是對他說:“別再說了!讓我想想,想好再答你。”還好還有一點尚存的理智,再說下去,他的話只怕真的會令自己立即繳械投降了。從來都不認爲愛情是場遊戲,所以我要慎重的考慮。不能草率的接受他,這是對他負責,也是對自己負責。
十四爺又將我輕輕抱在他溫暖的懷裡,溫柔的說:“好!我等你,多少時間我都等得起。”他這樣摟著我,好久好久,第一次理智尚存的情形下,沒有去抗拒讓他摟著自己。他終於肯放開我時,在我耳邊溫柔地輕聲說了句:“去叫門吧!”
從十四爺懷裡退出來後,轉身敲了幾下園子的大門,聽見子鵑應著聲兒,快步的走了過來。打開門時,見十四爺站在我身後,便上前請了安。
十四爺讓子鵑起身,接著衝我背影說了句:“我回了。”
聽見他轉身離去的腳步聲兒,將手裡的燈籠遞給子鵑,子鵑會意地即刻跟上他說:“十四爺,格格讓我把燈籠給你。”
十四爺好似接過了燈籠,說了句:“行了,回去吧。早點兒伺候格格歇著吧。”我自己這才踏進了園子,等子鵑進來關上園子的大門後,與她一起回到屋裡。
子鵑弄好水給我沐浴,正準備如往常一樣出去等候,卻被我叫住了,留她在屏風後面和我說話。但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倒是她先問了起來:“怎麼是十四爺送你回來的?你不是說去找十三爺的嗎?”
心裡想著剛纔發生的事情,便悠悠地答她:“在十三爺那兒正巧碰上!”沒聽見子鵑應我,想是她明白了又不知道繼續說啥。
撥弄著身邊兒的水,儘量平淡地問子鵑:“子鵑姐姐,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一生一世只愛一人的夫君嗎?”這個問題如果放在現代,那就根本不是個問題,但現在是在三百年前,是男人可以隨意三妻四妾的年代。
子鵑在屏風後面沒出聲兒,好一會才問:“是十四爺嗎?”雖然有些驚訝她爲何猜到,但還是嗯了一聲。
隔著屏風,不知道子鵑此時是什麼表情,聽她的語氣卻是淡然的,“如此專情之人不是沒有,不過只是很少而已,如若你有幸遇上了,便要懂得珍惜纔是。”
不知她這句是相信還是不相信呢?便又追問她:“你信?”
子鵑輕輕笑了兩聲,“你今兒是不是又癡傻了?我信有何用?得你自己相信纔對。”以爲她說完了,正要出聲兒,卻聽子鵑繼續說:“不過以子鵑對十四爺的瞭解,倒是覺得十四爺乃是個性情中人,之前對你說過什麼都十分在意,一一做到了,是可以相信的!至少子鵑從未見過他做自欺欺人的事情。”
聽到子鵑如此說之後,也沒再想這件事情,倒騰完,就躺下歇著了。不過在牀上輾轉了很久,都無法真的睡去。一個人將這些年零零碎碎的回憶都在腦海裡拼湊起來,希望能找到一個答案。
重組這些往昔時,竟發現自己原來已經和他們有了那麼多的記憶,無論快樂或者悲傷的,重新回味時都是情義。原來回憶這回事兒,是如此的神奇,原本當時開心的事情可以令自己此時笑中帶淚,原本當時傷心的事兒卻又能讓自己淚中含笑。想得累了,不知不覺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