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夜裡,一直都守在爹爹身邊,他偶爾會有清醒的時候,我都和他聊些開心的事情,他每次看著我說不出話時都儘量對我微笑。
在現代的時候剛自立,也沒照顧好那一世的父母,但至少還有個念想,如今眼前這一世的生父病重,感到自己真是不孝。
偶爾也去看下額娘,她雖病了,卻無大礙,也日漸好轉,想必她比自己更有心理準備。
發現人的意志真的需要信念去支撐,偶爾只是趁爹爹昏睡之時,小昧一會,居然從京城出來到現在也撐了不少日子,一直都堅持認真吃飯,這樣纔有力氣去做別的事情,爹爹說過,要自己做個堅強的孩子。
回來的日子裡,心裡除了爹爹什麼都沒有。今兒他精神好似好了些,和大哥姐姐一起將他扶著坐起來,他說睡得太久很不舒服,想念草原的牧羣了。
讓大哥給他拿來紙,開始在那寫著奏摺,不敢去看內容,只是站在看不到字的地方,靜靜地呆著。軍醫前幾日已告訴自己,恐怕爹爹……可是自己怎麼都不願意去相信。
爹爹放下筆,對大哥交代了很多事情,包括他的身後之事,幾次想上前阻止他說出這些話來,但阿木爾師傅一直拉著我的手臂。
爹爹又叫了家裡的兄弟姐妹一個個的去和他說話,最後留下大哥和阿木爾師傅,才讓我上前。
坐在他的病牀前,爹爹慈愛地望著我,知道他之所以到最後才叫自己去他跟前,是因爲從小我就是他心裡最寶貝的女兒。
爹爹當著自己對大哥吩咐:“婉婷是你最親的妹妹,希望你承繼王位之後,要處處照應著她。如若她將來有何要求,你都要替父王答應她,若她需要你的幫助,你一定要不遺餘力的去幫她,她爲我們犧牲太多了。”
大哥點點頭,爹爹示意他退下。心裡卻很內疚,自己根本什麼都沒做過。
爹爹又對阿木爾師傅說:“我走以後,你不必留在科爾沁,我命你長駐京師,接管親王府一切事宜。一方面,親王府有你打點,我很放心;另一方面,我將最疼愛的幼女交給你,替我保護好她,這樣我才安心。你跟了我幾十年了,不要你再去跟著我兒子帶兵打仗了,但是卻要把最難做的事情交給你啦!等到你百年以後我在地府再報答你吧!”
阿木爾師傅面色平淡的點了點頭,爹爹示意他退下。
然後纔對自己說:“婉婷,過來,讓爹爹再抱抱你。”
趴在爹爹的身上,感覺象幼年時每日賴在他身上要他給我講故事一樣,曾經享了太多其他兄弟姐妹未曾享過的父愛。
他的手在我頭上輕撫,“婉婷,當年我將你送進紫禁城裡,你怪我嗎?”搖頭。
他面色蒼白地笑了一下,“女兒,爹爹知道,其實你一點都不喜歡那裡,從小就用你的方式在抗拒著。爹爹雖不知爲何你那麼討厭紫禁城,但最終你嫁給十四阿哥,也算是了了爹爹一樁多年的心事。”
淡淡的忍著眼淚說:“我很好,他對我很好。”
爹爹咳了一陣,“我能看出他是個好丈夫,但我還是很擔心。這幾年朝廷奪嫡愈演愈烈,太子復位後好似風平浪靜,其實暗潮洶涌。希望護你周全,所以我將阿木爾安排在你身邊,即便發生什麼事情,也能替我守護你。畢竟你大哥遠在科爾沁,有鞭長莫及的時候。”
他摸著我的頭,“女兒,你是上天賜給我最好的禮物。此刻能見到你,爹爹已是心滿意足了。記得要好好的活著,要幸福……”
爹爹一陣猛烈的喘息,很辛苦,替他順著氣,輕輕的說:“爹爹,你休息下吧!女兒在這兒陪著你。”
夜裡,爹爹進入了彌留,未再清醒地說過一句完整的話,額娘一直守在他身旁,陪著我。
黎明前爹爹嘴裡念著一些人名,最終還是離我們而去。屋裡的人都痛哭流涕的時候,自己卻哭不出來。來人替爹爹整理儀容時,走到草原漆黑的夜空下,發現一夜竟看不到星星。
大哥流著淚焦慮地站在身旁,凝望住自己,“妹妹,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受些。”倔強地望著天空,原來沉默纔是此時最大的哭聲。
恍恍惚惚中和大哥一起操持著爹爹的身後事,爹爹病逝的奏摺和他生前最後的一張奏摺已在回京的途中。
想起現代的時候,看過一個電臺主持寫給自己孩子的一段話,當中有一句令自己感觸很深:親人只有一次的緣份,無論這輩子我和你會相處多久,也請好好珍惜共聚的時光,下輩子,無論愛與不愛,都不會再見。
悲痛中,跪在草原有風的地方,向上天祈求還有來生。對爹爹的愛,今生囤積太多,即便來世也不一定能償還萬一,我們都在付出愛的同時又收穫著,怎能緣盡於此?至少我仍接受不了……
迷糊中聽見子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彷彿向我跑來,不停地叫著格格。轉過身,看見她真的就在眼前,還有胤禎和胤祥。
眼裡望著他們,心中那片從小由父愛築起的天堂,正在漸漸崩塌。失去是如此的痛,痛得不能呼吸,痛得無法哭泣。
子鵑衝到身前抱住我,嘴裡一直不停的說:“我回來晚了……”
摟住她,輕笑了一下,“不晚!剛好!”子鵑擔憂的看著我。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回去吧,還有好多事情等著我。額娘還等著我。”
邁開步子時,胤禎過來拉住我,將我埋在他胸前,心疼的說:“聽你大哥說,你父王走後你都未曾哭過,我好擔心你。如果你害怕,我會陪著你,但放在心裡,怎受得了?丫頭,求你!哭吧!我在你身邊了!”
胤祥卻拍了拍他的肩,對他搖了下頭,“放手讓她走吧!悲傷找不到缺口,又怎會決堤?給她點兒時間吧!”胤禎緩緩的鬆開手,我對他帶著些許蒼涼地笑了一下。
皇上親賜的祭文,幾日後纔到,並派遣了官員到達爾汗王府弔唁。
才知道那日走後,胤禎萬分焦急,立即進宮向皇上稟告。皇上並未追究我擅自離京,讚我孝順,說爲人子女應理如此,讓胤禎即刻啓程赴科爾沁。
胤禎向皇上請旨,希望讓胤祥一道,胤祥也很意外。胤禎說,自小我同胤祥就交好,這個時候如若真的有事上來,他是幫得上忙的人。皇上考慮了一下,也沒反對,只是讓他們儘快出發。
爹爹病逝的奏摺是他們出了京遇上的,立馬加快了行程,難怪弔唁晚了好幾日。
幾日裡,胤禎一直很自責,怪自己沒能第一時間趕到,我心裡卻是想著他來了,已是最好。
爹爹出殯那天,草原上颳著很大的風,彷彿整個科爾沁草原也在和我們一起悲傷。
喪禮結束,整理遺物時,哥哥說如果我想留些爹爹的東西,就自己去他的寢宮看下吧。
在爹爹住過的房間,用過的帳篷,一切留下他記憶的每個空間裡輕撫過那些帶著記憶餘溫的物品。卻發現,放在原來的位置纔是最好。
只有本來的樣子纔是爹爹今生留下最深的記憶。坐在他曾經抱著我和我說話的每個位置,倔強地不允許自己忘記。
去看望病重的額娘,她精神一直都不好,試圖去安慰她,卻不知道如何說起,好多話噎在喉嚨裡說不出也咽不下。
想到如若有一日,也要這樣面對胤禎的離去,果然是世上最痛的事情,不知自己是否有力氣面對,或者連額娘現在都不如,只是陪她靜坐了很久。
離開科爾沁回京的那天,額娘已經好了,靠在馬車的車窗上才覺得好累。
掀起馬車的布簾,對子鵑說:“你進來坐吧,我想靠著你睡一會。”
子鵑進到馬車廂裡,枕在她身上,這是接到那封家書以來,睡的第一次安穩覺,睡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