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這幾日接電話接得手軟,可惡閻國棟扮清官扮上了癮,留初六在外面頂雷。電話接多了,難免語氣不好,初六聽對方說是潮浪交通產業,沒等說完便說:“閻局不在!”哪知對方不按理出牌反到“呵呵”笑了兩聲:“年秘書別這么急嘛,轉告閻局潮浪的田總在玉盤珍饈設宴,今晚六點恭候閻局。”初六本想回絕,對方話里的篤定又讓她不那么確定了,于是語氣一轉:“好,閻局回來我就轉告他。”
掛了電話,初六一個電話接到閻國棟的辦公室傳達了潮浪的邀請,閻國棟竟爽快地答應了,還讓初六一同前往。初六心道:狐貍要出洞了。
玉盤珍饈是本城著名的銷金窟,初六沾閻國棟的光有幸來銷過幾次金,當然都是他們銷金別人付錢。初六看來,玉盤珍饈實在是俗氣得不是一般二般,包間都是什么“金鳳閣”“如意閣”的,“珍饈”們的名字都起的非常“值萬錢”,好好的一盤炸白豆腐非得起個“黃金萬兩”,蒜泥青菜叫“珍珠翡翠”,荷葉蒸雞是“鳳穿牡丹”。初六想這個酒樓的老板得是多么爆發的一個暴發戶啊。奈何這些高官大元們平日里彎彎繞繞慣了就喜歡這種□□裸的俗氣,不在惡俗中爆發,就在惡俗中滅亡。
旗袍開口到近乎大腿根的長腿熱辣美女引領閻國棟和初六還有分局二處處長來到“飛鶴閣”,包間里已有兩男一女。兩男一女先后起來寒暄。初六本能的暗探誰才是田總,意料之外,那一女竟是潮浪的田總,田珊。兩男分別是副總石巖清,田珊的秘書李超。初六覺得這個叫石巖清的在她進門后眼睛好幾次停在她身上。
田珊瘦瘦小小,一頭短發,戴一副金邊眼鏡愈顯精明,皮膚細膩妝容精致。
這幾年來,初六也算是和寧川的開發商工程公司打足了交道,凡有實力的企業也都心中有數,硬是沒聽過潮浪。落座以后,相互寒暄個自介紹自是免不了。原來潮浪是從鄰市焦廣市新來寧川投資的,以他們現有的資金技術以及口碑想要為寧川的新區建設出一份綿力。
酒過三巡,話到正題。石巖清說:“閻局,我們潮浪初來乍到,還需閻局多多提點啊。”閻國棟不緊不慢地說:“提點?嚴重咯,待來寧川投資建設的企業我們都是大大的歡迎啊。”石巖清再接再厲:“我們公司的實力和技術力量,不是我夸口,別說在焦廣,就是在全國也是排得上號的,對寧川新區的交通段建設我們很有信心。”
“新區的交通段可大可小,就不知道田總的胃口有多大了?”閻國棟將話頭直指席間很少開口的田珊。
田珊也是個打太極的高手:“我們的胃口多大還不都得看閻局賞多大的臉了。”看閻國棟沒說話,田珊繼續說道:“二期新區的交通建設規劃我們潮浪已經做好了,希望閻局抽空指點一二。”初六心驚,建設二期的文件才下來一個星期,市政的具體規劃還沒有下來,潮浪竟做出了交通建設圖,好快的動作,消息還不是一般的靈通,一期的交通構建是運洲還有幾個交通路建公司合作的,潮浪口氣竟大到要吃下整個二期的交通,來頭不小。
初六一驚,直覺告訴她:此中有貓膩。
閻國棟滿面油光,笑起來活像是吃了葷腥的貓:“哈哈,田總的動作好快啊,動作快好啊,規劃圖拿來我看看可以,可不一定做得了主,真真拍板的還得是常局。”常局長是國土規劃局局長,閻國棟則兼任副局長。
石巖清諂笑:“閻局未免太謙虛了,下面誰不知道規劃局少不得閻局當這個家。”
閻國棟連連擺手,笑道:“這話可不興亂講的,我一把老骨頭也就算了,可損不得常局的威名呀。”說罷又搖了搖頭。前年國土局老局長退休,以幾年來初六在閻國棟身邊的經驗,閻國棟定會大動作小動作齊上陣,陰謀陽謀用盡也要坐上第一把交椅,畢竟他做這個副局可是有好長一段時間了。跌破眼鏡的事,閻國棟竟以自己年紀大了沒有年輕人的干勁為由低調退出角逐,讓才過而立之年的常寧輕松上位。事實證明,姜還是老的辣,閻國棟這一舉賢讓能的舉動贏得無數口碑的同時絲毫不妨礙他倚老賣老拉幫結派,市委省委的雷常寧頂著,大把的油水閻國棟來撈,自此國土局愈加烏煙瘴氣,常寧常局長也常常不得安寧。
田珊顯然已經將閻國棟的話當做一種暗示:“就閻局說來,若是公開招標政府的政策想必不會松吧,不知道閻局方不方便提點提點?”田珊音低,普通話咬字很準,沒有一點焦廣的咬舍音,不知為什么,初六聽來卻極其別扭,總覺得標準得過了頭。
閻國棟語意不詳:“松和緊總是不得有個參照么,松一點怎樣,緊一點又怎樣,總歸是要明朗的,田總你說是不是?”
短暫的冷場,石巖清舉起酒杯:“今天我們也就是來認認門,勞神的事不多說,這杯敬閻局,以后還待閻局多多關照。”說罷,一口飲盡。
“關照談不上,”閻國棟舉杯抿了一口酒,“市場經濟嘛,政府和企業總歸是一條道上的,都是為了國家為了建設嘛,多溝通總有好處的嘛。”每次聽到閻國棟這個帶有人民父母官語調微微上揚的擬聲詞“嘛”,初六總是克制不住渾身掉雞皮疙瘩,和看臺灣綜藝時聽見林志玲的娃娃音一個效果。要不是知道閻國棟是個什么貨色,聽他這兩句“為了國家,為了建設”難免被他慷慨的語氣唬住。
窗外萬家燈火,屋內酒盡席將散。臨了臨了,閻國棟一句“以后聯絡盡管找小年,小年可是我的得力助手啊,她辦事,我放心得很啦。”恁的在初六腦子里炸開了花,田珊最后那探究的一瞥更是讓初六如芒在背。
第二天周六,初六起了個大早,上了趟國貿,買了些小女孩的衣服用品,路過家樂福進去掃蕩了些零食,邊開著她的小Polo直驅四環的寧川孤兒院。
張院長今天不在孤兒院,接待初六的是負責孩子們日常生活的朱老師。朱老師看初六大包小包的從車里往外面拿東西直說:“帶這么多東西,孩子們又有幾天樂了。”
孤兒院的的孩子孤獨敏感,卻又極易滿足,平日里來看看或是帶些吃食就能讓他們高興好些天。
朱老師幫著初六拿東西邊說:“安安見你來可得樂壞了,前幾天她發燒,夢里還直叫你呢。”
初六心里一緊,面上卻分毫不露:“發燒了,去醫院了么,現在怎么樣?”
“沒去醫院,吃了藥發了身汗就好了,小孩子病來得快去得也快,小孩發發燒沒壞處,長個兒!”
說話間一個七八歲的的小女孩直直撲了過來抱住初六的雙腿,軟軟地喊:“初六阿姨。”孩子不高,小臉貼在初六的腹部,透過薄薄的T恤,初六感到孩子臉上傳來的陣陣暖意。兩個小辮已有些凌亂,孩子頭上的粉色草莓頭花是初六上次帶來的。初六想摸摸孩子黃黃軟軟的頭發,無奈手里幾包東西沒得空閑,只放柔聲音說:“要不要看阿姨給你帶的新衣服?好重啊,安安要不要幫阿姨拿一點?”
剛還掛在初六身上不放的孩子,立馬化身力大無窮的小戰士,脆脆地喊:“要。”兩只小胳膊就要來抱住初六手上的大小包。初六哪里會真的讓孩子提東西,只分了她兩個小袋子。
朱老師拿著零食分給院里其他孩子,初六則跟在蹦蹦跳跳的安安進了孩子們的宿舍。
宿舍統共住十六個孩子,現在一個孩子都不在,想是都到院里玩去了。安安拉著初六坐到最里面她的小床上,這是一張絕對能稱之為小的床,并非是為了配合孩子幼齒的年齡而可愛地將它歸為“小”字輩的。初六放下東西,孩子開心地拆著包裹。不一會兒,淺藍色床單鋪就的小床上就鋪滿了小裙子小襯衫還有各色的彩筆油畫棒。看安安過了那陣興奮勁,初六把床上的東西一一規整放進公用的柜子里。
安安吃著巧克力糖,含糊不清地說:“初六阿姨,上星期劉老師教我們畫人啦。我也畫好了一張,劉老師還夸我了呢。”孩子略帶得意,巧克力糖嚼得嘎嘣響。
“安安畫的是誰啊?”初六猜到孩子畫的是自己,小孩的心思比她應付的那些大人好猜得太多。
安安沒說話,越過初六趴在床上從枕頭底下摸啊摸摸出一張十六開的畫紙,獻寶似地捧到初六跟前。
畫上的女子穿著米黃色的條紋衫,腳上踩著大紅色高跟鞋,手里拿著幾個花里胡哨的大袋子,笑得很是飛揚。孩童的筆法還很稚嫩,畫里的色彩卻異常明艷,笑臉的太陽公公,綠油油的青草,仿佛呼吸間都能聞到陽光和草香。
初六裝沒看出來皺眉思考:“哎呀,這是誰,我不認識啊,安安,你認識?”
孩子睜大眼睛說:“怎么會不認識呢?再看看,認真看看。”
初六歪著頭假裝認真看了好一陣:“怎么還是不認識呢?”
安安急了:“不可能,燕兒姐姐和小豆豆都認出來了。”燕兒和小豆豆是安安最好的小伙伴。
“還不知道嗎?”安安追問。
初六繼續沉思不做聲。
安安眼里包了一包淚,初六不再逗她,連聲說:“好了好了,早看出來了,畫的是我對不對。”眼看安安癟著小嘴有要哭的苗頭,初六忙把孩子抱在腿上,摟著哄到:“哎喲,安安是小哭泣包啊,哭花了臉,小豆豆可要笑你的。”
聽見小豆豆,安安連忙把眼里的淚花蹭在初六的肩膀上,摟著初六的脖子甕聲甕氣地說:“才沒有哭呢。”
安安細細數了大半個月來孤兒院里發生的“大事”,初六一邊給孩子掏耳朵一邊聽著,又給安安剪掉了快要遮住眼睛的劉海。然后初六的手機響了,是閻國棟的女兒閻凈。閻凈下午要開家長會,爹媽都沒有時間,于是勒令年初六前去救場。初六無奈,卻不得不去。
初六接電話時,安安的眼睛一直落在初六身上,聽到初六說“好,我這就去”,一雙大眼睛馬上暗了下去。初六看在眼里,什么也說不出口。
“你要走了嗎?”安安弱弱地問。
孩子膽怯不舍的語調像毛刮子一下刮在初六心上,一陣鈍痛。
初六蹲下,拉著孩子的小手說:“是啊,我好忙好累的,所以安安要乖乖聽話,好好吃飯不許挑食,不然阿姨會不放心的,然后就更累了。”
安安點頭如搗蒜:“我肯定聽話的,我吃飯不挑食了,昨天還吃了好幾塊胡蘿卜呢。”
初六親親孩子的小臉蛋,說:“巧克力糖不能多吃,每天最多吃兩塊,不然牙齒里要長蟲。要分給其他小朋友知不知道?”見安安點頭,初六又抱了抱緊她瘦瘦的身子,說:“阿姨走了,安安再見。”安安松開環在初六腰上的手臂。
臨出門,初六聽見安安小聲地問:“阿姨還來看安安嗎?會不會不來了?”忍住心中翻涌的酸澀,初六扯出一個笑容:“怎么會不來呢,我們安安這么可愛,阿姨才舍不得呢。”在這里的孩子,安全感對他們來說是一件極致奢侈的東西,敏感不安早在他們的心里深埋。
開進二環,車輛緩行,到了寧川實驗中學,閻大小姐已經等得不耐煩。輔一下車,閻大小姐劈頭蓋臉沖著初六一陣冷嘲熱諷:“不知道是你的大眾Polo不管事還是人不管事,就你這速度我真納悶我爸怎么沒炒了你。還有,你這車用了快兩年了吧,換一輛吧,開著也不嫌寒磣。”說罷用眼角上下打量了初六,極其不屑地說:“跟我認識也有幾年了,你怎么一點沒被熏陶啊,還是這副鬼樣子,一點也上不了臺面,好歹是我爸的秘書,你也好好拾掇拾掇,別丟我爸的臉。”語畢,還特鄙視地搖搖頭。
初六今天穿了一件寶姿夏季貼有New Arrival標識的白色印花暗紋T恤和米色七分褲,雖算不上什么頂頂靚的打扮,也絕不是閻凈嘴里的“鬼樣子”。閻大小姐的穿衣風格初六早有領教,十三歲時穿成三十一歲,現如今更是與國際接軌,渾身的Prada,LV,Chanel,MIUMIU,整得跟參加外國Party似的,先不論品位,就這樣的價位初六確實高攀不起 。
沒有意外的閻大小姐穩坐班級倒數第一年級倒數三甲的寶座不帶挪窩,成績相當穩定。會畢,閻凈一句“上帝是公平的,給我美貌和財富,必然少給了些學習天賦。”將初六雷得體無完膚,只盼快快逃離,遠離這尊美貌與財富并存的“神”。做了好幾年閻凈的臨時保姆,初六自認她的抗雷能力已經超于常人,只怪閻家這根苗根太正苗太紅,常常語出驚人不斷升級初六的抗雷力,更悲情地是,就是鐘點工也按小時收費,初六完全是吃力不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