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浪的動作確實很快,大早上剛上班,石巖清帶著他們公司的交建策劃書還有詳細的圖紙到城南分局,閻國棟還沒有來,初六把石巖清引到會客室,泡了杯大紅袍給他,讓他稍作等待便去忙手頭上的事。匆匆一瞥石巖清手上的策劃書的厚度,初六腦海里出現四個字:有備而來。于是更加堅信閻國棟和潮浪早早便勾搭上的想法,否則在市委還沒公開交通規劃線之前,這么短的時間內,潮浪絕不可能做出如此厚實的策劃書。
石巖清很客氣,半點副總的架子也沒有,初六給他倒茶的時候,他真誠道謝,不像別的什么總的虛情假意態度敷衍。石巖清坐在沙發上背仍挺得很直,和那天在酒桌上一樣,初六懷疑他是不是戴了“背背佳”之類的矯姿商品,客套間多看了他兩眼,覺得他長相有點熟悉,像好早以前就認得,忍不住初六問道:“石總,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石巖清笑容爽朗:“我們見過啊,那天在玉盤珍饈年秘書就坐我對面?!背趿灿X得自己的行為像極了低級的套近乎,于是訕訕退出會客室。
得到閻國棟指示,初六又回到會客室,推門的剎那,聽見石巖清的聲音:“耗子已經出洞……”門剛一開,聲音就停止了,初六看見石巖清手上剛剛和上的手機,她神色淡定地說:“閻局半個小時后到局里,麻煩石總久等了?!闭f完便離開,可能是太多疑,初六總覺得剛才石巖清看她的眼光帶有審視的意味。
回到座位,MSN上曹靜芳的頭像正鍥而不舍地一陣狂閃,初六頓時拉響全身警報,懷著一種悲壯的心情點動鼠標。五年秘書工作生涯里,有兩個人在初六的蛻變中起到了不可磨滅的作用,讓她的道德觀價值觀以及對這個社會殘存的一點美好幻想無限扭曲。領導本人他的親人情人七大姑八大姨以至于領導家里的貓貓狗狗花花草草都是你膜拜的對象,任何的不敬都是對領導的褻瀆,這樣的情況是不被允許的,一經發現,沒有意外的話,今天你36碼的腳明天就得被迫擠進一雙3.6碼的鞋,穿了小鞋你還不能不高興,還得興高采烈地說:“謝謝領導關愛,我就喜歡三寸金蓮?!鳖I導揩你的油,你非但不能指著他鼻子說“你個死牛氓”,還得敞開懷抱千嬌百媚地嗔道:“揩吧揩吧,不要客氣?!币蝗幻魈炷愕男蜆O有可能變成0.36碼;你的領導收到了來路不明的一摞紅票子,你必須屁顛屁顛地沖過去替領導排憂解難,世界各地替他開好戶頭,雙手捧上花花綠綠的銀行卡交給他,然后選擇性地遺忘。都說外企把女人當做男人使,男人當做牲口使,初六卻覺得在閻國棟身邊工作,首先就得忽略自己還是個人的事實。馬克思唯物辯證主義告訴初六,不能以偏概全因個別的人就否定政府否定社會否定全人類,那么唯一的解釋就是初六自己是個倒霉得不能再倒霉的倒霉孩子。
這兩個起到關鍵推動力的人,一個是閻國棟,還有一個就是曹靜芳。曹靜芳是閻國棟的老秘書,倚老賣老以大欺小在職場司空見慣,初六早有準備,但她還是低估了女人的破壞力,曹靜芳徹底顛覆了初六不算局限的想象力,可謂是個中高手,她將“高調做人,低調做事”發揮得淋漓盡致令人發指,算是除了谷莉莉以外初六身邊的又一個異數。
愛美是女人的天性,在這個差別社會里,也就是有點愛美和格外愛美的分別,不管是朝著女性方向還是朝著男人的方向發展。初六渴望在城市扎根立足,渴望漂亮衣服,想要變得美麗性感,這恐怕是一個女人再正常不過的想法。在這種再正常不過的想法驅使下,當年剛進國土局的初六拿了第一個月的工資就通過以前在外貿公司的同事給自己買了一件大紅色的連卡佛連衣裙,初六還沒有興奮兩天就悲劇了。當初六和曹靜芳穿著同一款連卡佛出現在辦公室時,初六套近乎道:“曹姐,咱們穿到一塊兒了,真是緣分,你穿這個紅色可比我好看多了?!?
“……”
初六不以為意:“曹姐,我買的花了兩千呢,你的呢?聽說原價一萬二呢,你的也是外貿的吧?”
“……”
刻意討好初六本就不擅長,只是一個月來曹靜芳之于初六就是一座冰山的存在,初六想要和諧的辦公室關系,曹靜芳畢竟是前輩,她初六一個新人拉下臉來拍拍馬屁也不是不可以。不諳此道的她借著從電視劇里反面女配那里學來的一點皮毛,好不容易借機擠出幾句奉承話,被奉承的人卻一直埋頭攪咖啡,饒是再遲鈍的人也唱不下這個獨角戲,就在初六灰溜溜地準備撤的時候,曹靜芳抬起頭來非??鄲赖卣f:“剛聽閻局說想吃江陽區老陳家的烤豬蹄,我這一會兒還要和閻局去總局開會,小年你看……”
初六主動攬下:“我去給閻局買吧,我這會兒沒事?!?
曹靜芳為難:“太麻煩了吧,在江陽呢,一會兒閻局就得用車,沒車送你去來不方便的?!?
“方便方便,一點也不麻煩。”
曹靜芳一臉感激:“那就麻煩你了?!?
初六擠地鐵到了江陽,在三十五六度的高溫下彎彎繞繞在江陽老城區轉了半個小時買到陳家豬蹄后回來,滿身大汗,身上的連卡佛皺得像腌菜一樣。驚然發現閻國棟的專車好好地停在樓下,回到辦公室后被閻國棟叫去拐彎抹角地訓了一頓,主題是:年輕人不能太浮躁,無故離開崗位是不對的。本欲解釋兩句的初六在看到旁邊曹靜芳無辜的眼神后徹底頓悟。
這件事殘酷的揭露了一個真相,電視劇純屬虛構,請勿模仿。
后來同事幾年,初六總結出曹靜芳是一個獨占欲相當可怕的女人,穿同一個牌子的衣服用同一個牌子的化妝品都是不被允許的,染同一個顏色的頭發涂同色指甲油是不可以的,鞋跟比她高是萬萬不行的。當然要總結出曹靜芳林林總總的獨特癖好,初六不僅花了很大的功夫,吃的苦頭更是不勝枚舉,就像那件大紅色的連卡佛一樣,件件都是血淋淋的教訓。
這個年前和總局另一副局許建強秘密勾結在一起因結婚不得不避嫌辭職的女人突然聯系初六,后面必有發人深思不可告人的秘密。
政府部門有一個無法比擬的優勢就是中午休息時間長達兩個小時,在這樣人性化安排的兩個小時,足夠閻國棟和谷莉莉在賓館里偷情,也足夠初六和曹靜芳進行一次致命的會面。
本以為曹靜芳能夠斂其鋒芒稍微有一些已為人婦的自覺,事實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愈發燒包了。Pale Black靠里的窗戶邊上風情萬種地坐著一名粽發美女,一身雜志上新登的LAPERLA紗裙欲露還遮,一雙MIUMIU藝術鞋跟高跟鞋將腳背繃得直直的,大紅色的腳趾甲鮮艷欲滴,Hermes的白色手袋隨意地扔在一旁的真皮沙發上。這個名牌堆積珠光寶氣的女人正是曹靜芳。
初六搖搖頭,這個做事精明對人狠絕的女人卻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名牌控。以前還在職的時候,曹靜芳從里到外武裝的名牌就很是遭人非議,曹靜芳被包養的各種版本的傳聞從初六進國土局到曹靜芳嫁人就沒有消停過。如今,曹靜芳非但沒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往后的傳聞恐怕都會針對著她老公如何腐敗了,說白了就是名牌讓女人盲目,美女讓男人盲目。
曹靜芳將地點定在國貿頂樓的旋轉咖啡廳Pale Black,初六并不意外,以曹靜芳如此燒包的性格,和老同事見面,地點必定得凸顯她局長太座的不凡身份,而Pale Black正是一個不管是從名稱到地理位置再到價位都燒包到不行的地方。第一次跟肇梓然來的時候,初六就想這得是一個多么黑的黑店啊,才會叫Pale Black——□□裸的黑。
知道曹靜芳找她必定有非常明確的目的,初六不會自戀到以為曹靜芳找她來單純為了敘舊,可是初六猜錯了,曹靜芳就是來敘舊的,只是敘的內容讓人不寒而栗。
曹靜芳是爽快人,開門見山道:“二期開始建了,閻局那里開始動作了吧?”
初六裝傻:“是啊,閻局一直都在動作,曹姐你也是知道的,建二期嘛,肯定是大動作,閻局這幾天可是忙啊。誒,曹姐結婚過后更漂亮了,果然女人就是要婚姻滋潤啊,徐局長肯定對你百依百順吧。” 初六試圖將話題往安全的地方引。
都道是女人嫁人后張口閉口就是“我家老公”“我婆婆”的,曹靜芳注定不是一個普通女人,她壓根就不吃這一套。
“你不要打岔,咱們今天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閻局的做派我可是比你清楚,建二期撈油水,天經地義?!辈莒o芳得理所當然。初六喝口水等她繼續說下去。
“這個撈油水嘛,誰快誰狠誰先得。以前我是對閻局忠心耿耿,如今情況不一樣了,我總得為自家人謀劃的?!薄白约胰恕弊匀皇窃S建強。
“小年,我可是聽說了,二期的交通那一塊現今可是懸得緊呢,那個叫做潮浪的公司恐怕會是運洲的大對手啊,你怎么還坐得???”說罷,終于想到應該給年初六公平的發言機會,遂兩指捏起黑色的咖啡杯,紅色的指甲油與黑色的杯身有一種詭異的和諧。
“能者多勞,績優者先,公平得很,再說了運洲是運洲,我是我,這之中的干系也不是我能干涉得了的?!背趿砻髁?。
“干涉,你當然不行,這么幾年跟著閻局你也應該知道,從中做些小動作也是輕而易舉的?!?
“曹姐可是高估我了,我只想安安分分的當秘書罷了,至于動作不動作的,我都做不來的?!?
曹靜芳輕蔑地一笑:“做不來,我沒聽錯吧?幫閻局洗錢的時候,你可是一把好手啊,那些個賬本,莫要說我,就是財務處的處長恐怕也沒你做得好吧?!?
“嗯?曹姐的話我可是聽不懂了,這些犯法的事我怎么會做呢?”
“不懂?那我可得好好提醒提醒你了。”說罷,曹靜芳慢悠悠地拉開她的皮包拉鏈,從里面拿出一本紫紅色的硬皮裝訂本。初六心里咯噔一聲。
曹靜芳將本子推到初六面前說:“怎么樣,記起來了嗎?”
初六僵硬地翻開硬皮殼,一頁一頁,熟悉的筆記,熟悉的數字,越看越心驚,初六只覺通體發寒。“你想怎么樣?”初六強迫自己鎮定。
曹靜芳露出滿意的笑容,眼神精光畢露,“我想怎樣很簡單,就看年秘書你配不配合了。你知道的,總局的副局們個個都有自己的人,可是奈何想要分一杯羹的人太多了,實在有些不好辦……”
沒等曹靜芳說完初六打斷道:“我知道該怎么做了,不過就這一次,二期建完我們就兩清了,東西我暫時放你那里存著,到時候還給我?!?
曹靜芳知道事情成了,志得意滿地說:“規矩我懂,我說過的話也不會反悔,不過就得看你做得漂不漂亮了?!?
曹靜芳離開有一段時間了,初六仍坐在座位上,窗外是旋轉咖啡廳廣告上說的無敵寧川江景,褐色的江面平靜地川流匯進遠方灰白的霧氣里。氣象預報說,近兩天江面水位上漲,現在誰也看不出,如此平靜的江面下到底蘊藏了怎樣的波濤。
那是一本賬冊,上面記載著四年前西山煤礦開采用地一事所涉及與國土局有來往的所有款項的原始賬冊,后來初六在曹靜芳的指導下,做了一份新的賬冊,將閻國棟從中撈到的巨額好處一一掩蓋下來。初六知道沒錢的滋味,再說誰也不會嫌錢多,所以曹靜芳在閻國棟的授意下給初六一筆紅錢時,初六并沒有拒絕。初六后來做過幾本類似的賬目,突然覺得害怕,卻是騎虎難下,只得加倍小心,將原始的賬冊都自己收了起來,曹靜芳再給她所謂的“辛苦費”時,初六也是能拒則拒。
百密一疏,萬萬沒想到曹靜芳竟然留了一手。
初六氣結,這女人結了婚還不消停,安安穩穩做她的局長太太有什么不好,硬是要面目猙獰地出來嚇人。國土局的副局手上都有自己的人,二期一下來,誰都想自己人打入工程內部,這樣才有好處可撈。曹靜芳的算盤還真是打得如意,無非想利用初六上演一出無間道,其實也怪閻國棟為人太不低調,每每把別的局長的好處納入自己麾下,樹大招風的道理他是一點也不懂,也不怪別人在暗地里動手腳,不過他閻國棟動的手腳肯定也不少,只是這次被他的老部下盯上了,太傷感情。
初六在咖啡廳里又坐了一會,看著遠處江面上泛著的白色泡泡發了會兒呆,覺得這個“無敵江景”果然很無敵,越看越像咖啡上泛著的白色泡泡,被自己的想法惡心到,初六起身走人,誰知被一個長得很像年輕時候劉德華的帥哥服務員攔下,初六心里一陣竊喜,難道是自己臨窗望江的淡淡的憂郁氣質吸引了年輕的小帥哥以至上來要她電話?誰知帥哥開口就是:“小姐,你還沒有結賬,總共五百八十塊,謝謝。”
明顯地感到了自己頰邊兩塊肌肉下墜的運動趨勢,初六咬咬牙,極其不情愿的掏出信用卡結了帳,一邊把曹靜芳從頭到腳損了個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