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后, 初六時不時地拿出手機,別說閻國棟的電話了,一條短信都沒有, 她懷疑是不是手機欠費了, 用陳文臣的電話打自己的手機, 打了兩次確定沒有停機后才放心。
“陳文臣, 閻國棟會不會打電話來?”初六不知道第幾次問。
“會的, 耐心地等,最后沒耐心的肯定是他。”陳文臣再次安撫她。
“他沒了耐心,安安可就危險了, 這怎么行,我現(xiàn)在就給老狐貍打電話!”初六按耐不住, 一蹦三尺高。
陳文臣連忙按下初六的手。
“他會不會虐待安安不給她飯吃?”初六仍是放不下心。
陳文臣為了分散初六注意力, 隨口說道:“初六, 幫我把指甲剪剪。”
難得初六沒有拒絕,她心不在焉地從茶幾底下翻出個德芙巧克力的鐵皮盒子, 打開拿出指甲刀伺候陳大爺,“你的指甲這么丁點,剪個什么勁……”陳文臣突然將手抽走,從鐵皮盒子里扒拉出一個暗紅色的小件兒。看清他手上的東西,初六不動神色地和他拉開距離。
陳文臣也是一時眼尖, 瞅著有點像, 沒想到真的是當(dāng)年他送她的那把瑞士軍刀, 刀身上的漆已經(jīng)有些掉了, 沒掉的地方顏色比當(dāng)初更深, 可能太長時間沒有用過,他拉了兩下也沒能把工具拉出來。
陳文臣拿出自己鑰匙上掛著的那把一模一樣的軍刀, 說:“沒想到你還留著,這可是你對我余情未了的證據(jù)。”
初六掉開頭,哼哼兩聲掩飾道:“平時洗完澡刮刮腳皮什么的,用著挺順手的,也就沒舍得扔,我一般就那時候才想到你。”
陳文臣大拇指在軍刀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語調(diào)不自然地說:“知道你不會好好留著它,刮腳皮?虧你說得出來。”
初六沒有吱聲,這把刀她當(dāng)然沒有用來刮腳,但也沒再打開過,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放到這里的。有些事你越是想要回避,卻越是回避不了,總有什么時不時地蹦出來提醒你那一段過往。
“我用這把刀插進了蔡富貴的脖子里。”初六低聲說,聲音干澀,像未熟的青果,卻沾染迷離的濕氣。
“我知道。”
半晌誰也沒有說話。空氣中流動著舒緩的呼吸,毛孔蒸騰三十七度的熱氣。
初六想起表姐姚杏杏說蔡富貴被部隊上的人揍了一頓,當(dāng)時就疑是陳文臣,事后也沒問過他。“聽說蔡富貴被打殘了?”初六試探。
“那是他活該。”陳文臣不以為然。
“你干的?”
“我有那么暴力?兄弟們收拾的。”
“然后就把他收拾成公公了?”
陳文臣竟然笑道:“他這輩子爹都當(dāng)不了了,還想當(dāng)公公!”
初六想來也覺得好笑,蔡富貴這輩子當(dāng)不了兒媳婦兒的公公,到是成了貨真價實的公公了!
“你們下手太狠了吧,不過重點抓得蠻到位的。”
“本來想關(guān)他十天半月的嚇嚇?biāo)l知道他摸不清狀況,太欠抽了,石頭他們是干什么吃的,隨便兩下就夠得蔡什么的消化了,可能太久沒動手了,力度掌握得不大好,一不留神就把他家的香火給掐斷了。”
陳文臣講得輕松,其中干系必然沒有這么簡單,初六也沒細(xì)問,倒是講到石巖清她忍不住說道:“石副總不叫石巖清吧?”
陳文臣用贊賞地眼光看著初六,眼神里流露出的欣慰好像在說:“孩子,你終于說到點子上了。”
似乎是為了應(yīng)景,初六家的門鈴響了,來的正是石巖清。
初六招呼石巖清進門,一再強調(diào)不用換鞋,反正地板已經(jīng)好多天都沒擦過了,不差他幾個腳印了。石巖清卻自覺自發(fā)地從鞋柜里找出一雙夏天的涼拖換上后才進門。
陳文臣見怪不怪,絲毫不在意在門口拉鋸的兩人。
“初六,你說我們石副總不是石巖清?”陳文臣眼神和石巖清短暫的交匯,算是打過招呼,又繼續(xù)之前的話題。
初六怨恨地看了陳文臣一眼,哪有當(dāng)著別人面八卦人隱私的,真是太不老道了。
“說吧,勇敢點,我們給你分析分析。”陳文臣鼓勵道。
“石副總應(yīng)該暫時不方便拋頭露面,這身份不大好說啊。”初六說得含蓄,雖然心里已經(jīng)將石巖清和共產(chǎn)主義好公仆劃等號了。
陳文臣用他那只尚且好使的手非常好事地拍拍石巖清的大腿,笑得異常欠扁地對石巖清說:“石頭,你也有不大好說的時候,你怎么來這拋頭露面了?不要說是來找我的。”
石巖清正襟危坐似乎是不在乎陳文臣的調(diào)侃,卻忍不住拍開陳文臣的手,初六發(fā)現(xiàn)他臉上兩團可疑的紅暈,頓時對他的好感又加了幾分,快三十的男人,竟能動不動就臉紅,這該是多么純情的一稀有品種啊。
陳文臣還嫌石巖清臉上兩團紅不夠高原,繼續(xù)戳破他:“你就這點出息,大男人躲女人都躲到我女人家里來了。”
初六聽他前半句敏感地察覺有八卦可挖,聽了后半句伸手掐了一爪陳文臣的大腿。
見石巖清臉的顏色有朝著猴子腰部以下大腿以上部分發(fā)展的趨勢,她抱著呵護純情大齡男士脆弱心靈的想法,好心地解圍道:“躲女人總比被女人躲好是吧。”
實在想不出是什么樣的女人能讓石巖清避之不及,沒等打探出內(nèi)幕,初六家的門鈴在這大過年的早上又歡快地響了起來,一聲接一聲,鍥而不舍。
毫不含糊,這次是一個真正的不速之客。谷莉莉。
谷莉莉一臉晦暗,眼下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不容忽視,身上還是昨天初六見著的那件黑色圓領(lǐng)高腰尼大衣,這樣連著兩天穿同一件衣服的事在谷莉莉身上發(fā)生無疑是一個夜不歸宿的信號。盡管形容憔悴,可是她身上的氣場卻是愈發(fā)強大。初六一直覺得,氣場分兩種,一種是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就像宋藝這樣的暖氣場,還有一種就是谷莉莉這樣的冷氣場,威力強大,氣流波動,讓人避之不及,稍不留神,就變成冷場。
谷莉莉可沒有石巖清客氣,大大方方進門,高跟鞋踩得踢踏作響,所過之處卷起一浪冷氣。她直接走到石巖清面前,眼風(fēng)都沒有瞟一眼給她開門的初六。
“石巖清,我在你家堵你,你就不回家,現(xiàn)在倒好,躲我都躲到年初六這兒來了?”谷莉莉聲音低沉說得很慢近乎一字一頓,就以往初六被她壓迫的經(jīng)驗來看,這絕對是谷莉莉要發(fā)飆的前兆。
憑借這幾年八卦明星私事練就的敏銳嗅覺,初六敢肯定這里面有奸情,老實巴交的人民警察和搖曳風(fēng)塵的豪門情婦不正是當(dāng)下言情小說最火的搭配?石巖清避之不及的女人定是谷莉莉。初六在心里立刻和石巖清站到了一邊,出于避害性這一本能,躲著谷莉莉?qū)嵲谑且粋€愛惜生命遠(yuǎn)離妖孽的決定。
雖然初六很想一窺究竟,還是被盡管獨臂卻依然有力的陳文臣拉到了臥室,可恨自家臥室門隔音效果太好,除非猥瑣地把耳朵貼在門上偷聽,要不根本沒戲。
“你能告訴我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一面是石巖清似是而非的身份,一面是谷莉莉不甚明了的態(tài)度,還有陳文臣在這里面又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這些讓初六像是在坐過山車,云里霧里。
“這情況有什么好復(fù)雜的,石頭這點破事還看不出來?他被谷莉莉看上了唄。”陳文臣避重就輕。有些事初六知道自己不知道為好,但還是忍不住要問:“就這些,你們和谷莉莉怎么回事?”
陳文臣東拉西扯:“什么‘我們’和谷莉莉,只有石頭和谷莉莉,干我什么事,我還是通過石頭認(rèn)識的谷莉莉,你這醋吃得太彪悍了……”
管他吃醋喝醬油的,初六打斷他:“我問的不是這個,你們和潮浪怎么回事,谷莉莉可是閻國棟的人。”
陳文臣皺下眉頭,吐出一口氣,無奈地說:“這些事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你和安安的事都放心交給我,別的事知道了也是煩惱。”
初六承認(rèn)他沒說錯,招標(biāo)的事水有多深她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有人贊她一句“你真博學(xué)”,如今她自己進退兩難,不就是因為摻和了閻國棟曹靜芳那些勾當(dāng)么。
這樣的機密陳文臣不讓初六知道她也表示理解,可恨石巖清和谷莉莉的那段陳文臣嘴里的“破事”他也沒有透露,調(diào)足了她胃口,她以為故事馬上要進入高潮部分跌宕那個起伏的時候,他卻來個戛然而止,請聽下回分解。
初六咬牙切齒:“不為人知不便探聽的機密我們小市井不方便知道也就算了,怎么這專供市民娛樂的部分也不能透露?”
陳文臣正義凜然,一拍胸脯:“我是那種出賣兄弟隱私娛樂女人的人么?”
初六不留情面:“是。”
陳文臣笑得欠扁:“還是你了解我,石頭那小子捂得嚴(yán)嚴(yán)的,半個字也不說,要不我能不給你娛樂娛樂?”
初六嘴角抽了抽:“都說兄弟是手足,女人如衣服,陳大少你挺非主流的。”這話實在欠抽,怎么就把廣大女性同胞給扯進去了,我佛慈悲……
陳文臣不屑道:“扯淡,你見過哪個男的四肢健全光著身子在大街上裸奔?要有也是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
兩人對話怎么聽怎么有角色互換的味道,陳文臣是捍衛(wèi)女性尊嚴(yán)提高女性地位的婦女之友,而初六卻像肆意踐踏女性的臭男人,維護婦女尊嚴(yán)的話難道不應(yīng)該是初六來說的?
中途初六摸出去拿石巖清帶來的招標(biāo)書,客廳里煙霧繚繞,她瞥見谷莉莉手上的煙明明滅滅,石巖清和谷莉莉誰都默契地沒有開口,初六戀戀不舍地又摸回房間。
陳文臣單手在電腦上敲敲打打,一會兒又停下來翻看潮浪的招標(biāo)書,初六疑惑道:“你做標(biāo)書做上癮了?怎么又要做一份潮浪的?”
陳文臣皺皺眉,說:“這先拿來應(yīng)付曹靜芳,”見初六瞪圓了眼睛,陳文臣接著解釋:“別急,聽我說完,這也只能暫時應(yīng)付過去,等過了招標(biāo)再想辦法。別老拿出手機看,你看看閻國棟就能給你打電話了?你要閑得沒事,就來幫我打字。”
初六不信任地說:“這行得通么?”
“我這不是盡量改么,你能別說話干擾我?”
初六弱弱地縮到床腳,哀怨地瞅著手機。
沒一會陳文臣又召喚初六過去,嘩嘩地翻閱著手里的圖紙,說:“你看這個圖紙,和你電腦上的照片,你不覺得少了點什么?”
初六仔細(xì)對比后搖搖頭。陳文臣指指屏幕又指指圖紙煩躁地說:“其實我也看不大懂,你拍的設(shè)計圖上明顯多了一整套地下運輸管道,石頭的上面就沒有,這個管道是干什么用的?我查了查,這樣的規(guī)格和地下管道運輸?shù)囊?guī)格很像,市里的規(guī)劃書里沒有提到要鋪設(shè)地下運輸管道……”
一聲震耳的關(guān)門聲打斷陳文臣的話,兩人無奈地對視一眼,陳文臣無奈的是就知道石巖清和谷莉莉會不歡而散,初六傷腦筋的是不知道她在家具城店慶打?qū)φ蹠r買下的防盜門會不會被摔壞。
客廳里只剩石巖清一人,他低著頭,撿起地板上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煙掐熄在煙灰缸里,旁邊放著一盒空了的女士煙盒,初六認(rèn)得這是谷莉莉的。
初六心里暗罵谷莉莉辣手催草,好好的純情男恁是給變身頹廢男,雖不知這其中過渡,也必定少不了撕心裂肺“你愛不愛我”“我愛不愛你”的橋段。
石巖清狠狠地搓了把臉,故作輕松:“標(biāo)書做得怎么樣了,沒幫忙你小子肯定夠嗆吧,先把運洲那份給我看看,我再改改。”
初六和陳文臣相視一眼,均面露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