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云確實很想出去,上一回去純山苑,她與云來說上了話,云來雖不曾透露為何將婚事朝令夕改,卻流露出另有苦衷,既如此也就不急了,云來提議先定親,她說了會考慮,且約了元宵燈會回復(fù)。
正想著打發(fā)個小丫頭出去與云來說一聲‘走不開,改日見’,春曉卻讓她出去玩。
登云便遲疑上了,怕離開后春曉這里沒人使喚,也怕春曉因三爺要娶親的事而想不開。
春曉伸手把窗子推開,瞬時寒風(fēng)撲面,就聽外頭有個小丫頭興致勃勃的道:“快些走,聽說城東有冰燈,好看著呢。”
春曉見那小丫頭梳著一對兒丫髻,綁著紅繩,手里拎著燈籠在廊檐下小跑過去,小小的身影朝氣蓬勃,像足了昔日的朝陽,她心里泛起一陣感傷,這院子里,死了多少走了多少,猶如日月更迭,大家都看在眼里,卻沒人在意,沒了誰,日子還是照樣的過。
“姑娘……”登云把披風(fēng)取來給春曉披上,道:“姑娘要不要出去散散?”
春曉并不想出去,心里裝著三爺與范六娘的事,哪里有什么興致看燈呢?可又告訴自己,人還是應(yīng)該往前看,看開一些,這世間有太多事能做,不必死盯著這院子的一方天地,當(dāng)初自己時時警醒自己,這一方天地太逼仄,千萬不要陷在里頭出不去,如今竟然怕出去,真是笑話一場。
“我記著思晨她們今晚也要出去,你去問問,要不要一道去。”春曉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回頭道。
登云立時點頭,匆匆的出門往下院尋人,結(jié)果思晨幾個已經(jīng)走了,屋里只有思婉、思華,思婉在做元宵團子,只等做好了就與思華一道走。
登云便說姑娘要出門,問她們要不要跟著去。
思華本來漫不經(jīng)心的,一聽這話恍惚一愣,隨即精神頭十足,點頭道:“自然是服侍姑娘去的。”
登云笑著又說了幾句往外去,走在回廊里就聽身后思華喊思婉,“別弄這個了,姑娘喊咱們侍候呢,快著些!”興奮勁兒渲染的旁人也跟著高興。
登云嘴角上揚,腳下輕盈了許多。
不一時思華、思婉來了外書房,不敢冒然進去,只在外頭等,春曉把窗子開著,沖兩人笑了笑,緊著披上兜帽,接過登云遞來的手爐就往外去。
登云也收拾妥當(dāng),過去把窗子關(guān)好,這才出門。
思華、思婉見春曉雖高興,卻也顯出生疏來,有些拘謹?shù)奈⑽⒌椭^,春曉就道:“外書房不好放太多丫頭進來侍候,我卻不曾忘記你們幾個,等我的眼睛養(yǎng)的好一些,三爺便會讓我回下院去,到時還要勞累你們。”
思華、思婉忙表示沒什么可勞累的,侍候姑娘是她們的福分。
這樣一來一往,一說一笑的,氣氛慢慢融洽起來,春曉帶著三個丫頭出門,后頭立時跟上四個隨從,是龔炎則早就吩咐的,春曉出門去了哪他們就跟去哪。
一行人先是坐馬車,到了東大街的牌樓下車,步行走進去,此時街道兩旁已然是華燈璀璨、霓虹流光,各家鋪子門口各式各樣的花燈排滿長街,春曉也漸漸看的入迷,三個丫頭看的目不暇接,又有商販在兩邊擺著攤子,有華燈照的猶如白晝,攤子上賣的小玩意就顯出十足趣味。
春曉與幾個丫頭都是見過世面的,那些零散的簪子、頭釵原是入不得眼的,這會兒看著也新奇,拿在手里互相比著看,春曉仰頭看一盞花燈,上頭有謎詩,那攤位的小伙計道:“猜中了謎底,這里的首飾任選三樣,不要錢。”
這幾個都識字,且思華最愛看書,便摩拳擦掌的過來看那謎語。
登云雖是家生子,但三房里頭講究的是經(jīng)濟算術(shù),登云不懂也不感興趣弄這些詩詞,便認命的準(zhǔn)備掏錢來買。
春曉在一邊看著有趣,再一轉(zhuǎn)頭,就見對面有個小巷子,巷子頭有個卦攤,原是巷子里頭有個小道觀,道士在這弄個卦攤與人相面算命。
春曉便與丫頭們道:“我去那卦攤瞧瞧,你們過會兒子來尋我。”
丫頭們見卦攤不遠,就都點頭應(yīng)是。
在卜卦攤前,春曉就聽那道士與人說:“清健者必多子。”又說:“你這閨女鼻子不高,正是多子之相。”
那相面的婦人笑的喜不自勝,道:“這是我兒媳婦,借真人吉言,改年生個胖孫子與我,婦人還要來謝真人。”說著放下幾錢角銀領(lǐng)著媳婦走了。
又有人上前卜卦,閑言問:“那怎么是兒媳呢,明明發(fā)髻還沒梳攏。”
道士笑而不語。
春曉旁邊有個清脆的聲音道:“那一對兒是陜西來的外鄉(xiāng)人,在他們那里,凡是在夫家生下兒子的婦人才算是夫家媳婦,如今不曾梳鬢,乃是無子。”
眾人驚詫,紛紛說著:“若是不能生子怎么辦?”
“三年無子即休。”那女孩兒的脆聲又起,如此眾人嘩然。
春曉卻已經(jīng)呆住,巷子里的燈火梢暗,就見女孩兒拎著燈籠從她身前過,春曉吶吶道:“朝陽?”
那女孩兒猛地頓住腳,不敢置信的扭頭看過去。
燈籠照過來,春曉但見朝陽沒變模樣,穿的也周正,梳著雙髻,耳朵上一對珍珠墜子在光亮里晃動。
“姑娘!”朝陽才驚喜的叫了聲,忽地瞥見春曉臉頰上的胎記,臉色便是一沉,重重哼了聲,“聽說你假冒姑娘,如今恬不知恥的在外書房里住著,真是歹毒!”
春曉這會兒也回了神,忙解釋道:“我自然能住外書房,我原本就是春曉。”
“現(xiàn)在姑娘不知被弄哪去了,你當(dāng)然能有恃無恐的這樣說!”朝陽尖銳的頂回去,后頭就是一陣冷笑,道:“可你就算頂替了又有什么用?如今三爺在外頭可是風(fēng)丨流自在,哪里把你當(dāng)回事?假冒的就是假冒的,再怎么像真的也是假的,三爺心里比誰都清楚。”
“三爺在外頭風(fēng)丨流?……”春曉一怔。
朝陽見她不信,便道:“你在這里等著,我去給我們家公子取酒來,這酒呢,正是要往有瓊樓送的,如今三爺正與葛大奶奶在有瓊樓飲酒賞燈,我們公子也在,你若不信,可隨我去瞧瞧。”
春曉怔怔立在原地,一時失語,腦子里充斥著龔炎則幾日不歸竟不是在忙事情而是在風(fēng)花雪月?不會不會!他定然是一般應(yīng)酬。這樣一想她又定下神來。
沒一會兒朝陽小跑著出來,一手捧著酒,一手拎著燈籠,到春曉跟前就是一聲譏笑,扭身就走。
但那意思自然是讓她跟著,若不跟著去,也只是笑她不肯認清事實,報應(yīng)罷了。
春曉咬著唇,一遍遍告訴自己不需理會,可腳卻跟有了主意似的,邁步就跟上了朝陽。
她們前腳才走,后腳登云幾個就說笑著來尋,不見春曉,忙四處打聽,有人就說:“她與一個小丫頭走了。”
登云忙去尋那四個隨從,卻也不見,這才稍稍松口氣,道:“不怕,那四個跟著去了。”
再說春曉隨朝陽一路上了有瓊樓,這有瓊樓不愧是名聲顯盛的花樓,樓有四層,房檐外掛滿花燈,進了樓里也是燈火羅列,到處歡聲笑語。
朝陽似常來,熟門熟路的帶著她往里去,徑直上到最頂層,在一間雅室外停了腳,與春曉努了努下巴,春曉覺得嘴唇有些干,心頭似有一只手揪住,又難受又惶然。
朝陽見她這樣也不是個滋味,雖說小假頂替了姑娘,可到底還是三爺風(fēng)丨流,得新忘舊,薄情寡義,她把臉撇開去,把燈籠交給春曉,伸手撩了簾子進去。
春曉手里緊緊捏著燈籠柄,就在簾子掀開落下的剎那,聽見里頭熱熱鬧鬧的說話聲潮涌般傳出來,“三爺可得吃了葛大奶奶敬的這杯酒。”隨即轟地一聲大笑。
門簾落下,聲音壓在里頭,春曉想都沒想,伸手將簾子掀開,就見六扇錦繡花好月圓的屏風(fēng)后頭笑語不斷,有人高聲道:“月圓人團圓,看來咱們?nèi)隣斉c葛大奶奶的好事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