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曉沒動,仰頭望著樓梯上站著的老祖,老祖卻不看她,目光從龐白身上收回便轉了身,待老祖的身影從樓梯間的拐角消失,春曉心里一空,像遺落了什么追不回來般難受,可腦子也越發(fā)清明,知道再不能逼近,自己也需要緩沖。
龐白與春曉又回到屏風間隔出的房間,有兩個小廝跟進來,抬了一張長案,緊跟著鋪上紙,擺好筆墨。
龐白沉默的坐在一邊償。
春曉把煩亂的思緒正理了一番,覺得自己還是要循序漸進,即便記憶里的師兄深情執(zhí)著的等待依意回來,可記憶并不完整,師兄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并不清楚,且若按照老祖二百歲高齡來算,自己的前世距今天已過去二百年,這些歲月里師兄又改變多少?
她覺得,即便不能完整的知道前世發(fā)生了什么,卻一定要知道她死后發(fā)生了什么,因為二百年后,自己死而復生了攖。
按理說,老祖深情不棄的愛人死而復生,就算不能再續(xù)前緣,可總有同門情意在,不應該為她高興么?老祖竟然連面都不愿意露,無意中碰面了也是掉頭就走。
這就不好揣摩老祖的態(tài)度了。
春曉并不知道自己昏迷后老祖如何緊張,還給她喂了大還丹。
這時龐白回過神來,看春曉拿著筆怔怔的立在畫案后,輕輕咳嗽了一聲,“還沒想好畫什么?”
春曉眨了眨眼睛,低頭畫了起來。
龐白見識過春曉的畫風,還是龔家老太太活著的時候,茜娘胡鬧,春曉嗓子說不出話,當場作畫為自己辯解。他是很驚艷的,不僅僅是因為畫風新奇,還因為春曉的聰慧和出人意料的繪畫技藝,誰能想到她只是丫頭出身呢。
他站起身來看春曉的畫,卻見畫上是一個女子,身上背著包袱立在一家客棧前,神色焦急中帶著祈盼。
只看一眼就愣住了,沖口問道:“你怎么畫了冬兒他娘。”
春曉的筆尖頓住,腦海里鋪天蓋地的水涌了過來,李姑娘的尸體慢慢下沉,黑壓壓的如一團墨,讓人齒冷。
龐白就見白紙上頓出一灘墨點兒來,好好的畫廢了,但此時已沒心情可惜什么畫了,只想知道春曉為何畫李氏,她什么時候見過李氏?李氏雖然隨自己在太師府住過一段日子,可因身子不好,從不出門,而春曉也不曾來過李氏的院子。
春曉為了確認幻境里見過的李姑娘是不是李氏,已是強忍水里浮尸的那一幕,聽到龐白問話,只抿了唇不吭聲,把手里的筆放下。
“春曉,你能說說你瞞了我什么嗎?”龐白目光灼灼的盯過去。
春曉深吸一口氣,回望過去,卻搖搖頭,隨后道:“師兄,我畫的是李姑娘。”
這句話已經很明確了,她畫的不是他的妻子,是另有其人,可又可能就是他的妻子,因為容貌一致,還有個孝子存在。
她腦子也是亂的,管不了龐白怎么想,如今掉進迷霧里,總覺得伸手就能撥開,可就是差那么一點兒。
龐白也抿住了唇,心里不舒服,已經看出春曉是在‘裝瘋賣傻’,但他舍不得不配合,又后知后覺春曉不是因為對他有意才投奔綏州,她來是因為老祖。
說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付出總期盼回報,這是人之常情。但春曉能來就已經是給他機會了,他怎么也要把握住,可老祖的態(tài)度卻讓他十分反感。
自己滿心歡愉的去期盼一個人的回眸,和被人壓著脊骨去祈求一個人的垂憐,雖然目的都是為了長終成眷屬,可后一種的過程丨真的讓人惡心。
而此時,龐白又得不到春曉的理解,心內煩躁,轉身就出了屋子。
春曉眼見龐白冷著臉離開,張了張嘴想叫住他,卻發(fā)現自己不知是該叫師兄還是九爺,便把嘴巴閉上了,也許龐白的困擾里就有自己帶來的,這會兒裝什么善解人意呢。
一晚上花廳里都是靜悄悄的,春曉很想自己睡下后能夢見點什么,可惜,香沉的一宿到天明。
她睡的好,龐白卻坐在廳里一宿沒睡,樓上的老祖也沒睡。
謝予遲直挺挺的站在窗口,任由夜風帶著濕涼的潮氣裹住全身,清晨,他垂老的眉毛上沾染了露水,嘴角繃直,壓出一意孤行的決然。
“胡媽媽。”謝予遲挪動僵硬的兩條腿,他確實已經很老了,即便丹田蘊藏了二百多年的內力,可蒼老的身體已經不能夠很好的支派了。
胡媽媽聽見老祖叫她,忙從耳房過來,垂首恭聽。
謝予遲艱難的開口:“請她上來。”
胡媽媽愣了一陣才明白這個她是誰,忙轉身下樓,可心里卻忍不住翻騰,老祖竟然單獨見一個外人!
春曉才洗漱好,正看龐白吩咐丫頭擺早飯。
胡媽媽來了說老祖要見她,春曉蹭地站了起來,二話不說就往外走,胡媽媽在后頭小跑著跟上,春曉在里間與樓梯徘徊了一圈,急切的問:“老祖在哪?”待胡媽媽指了指樓上,她一頭沖了上去。
春曉心里無時不在想著撥開云霧見青天,老祖既然要見她,是不是就意味著這一刻要到來了!
激動的臉都有些紅了,可一旦進入到那個昏暗的房間,她又徒然升起懼怕,具體怕什么并不知道,可就是怕了。
她站在老祖身后,老祖的背對著她,兩個人并不相對,只聽的到她跑上來后的喘息。
良久,春曉甚至產生了轉身逃走的念頭,老祖忽然開口,聲音壓抑低沉,也許不是壓抑,只是太過蒼老。
“你記得多少?”這話沒頭沒尾,可春曉一下就明白。
她盯著老祖挺拔的后背,壓著舌根鎮(zhèn)靜道:“依心、依意、師傅、師娘,還有你。”
老祖又是半晌沒說話,春曉覺得周圍的空氣越來越稀薄,讓她上不來氣,也知道這是因為自己很被動,可面對活了二百年的人精,她不敢耍小聰明,只能被動的乖順的等待答案。
“你想從我這里知道什么?”
春曉無意識的咬住唇,狠命的讓自己清醒冷靜,道:“我是怎么死的,為什么又活了。”
能明顯感覺到老祖身子一僵,雖然看不到表情,但她肯定他的面皮也是僵硬的,她以為又要等待很久才能有回答,可老祖卻很快接話,只語氣更加壓抑。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等我找到你是時候,你已經去了。”老祖頓了頓,又道:“是我安葬了你。”
明知道自己是死而復生,可聽別人嘴里說出安葬的話,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我都死了,為什么又活了?”
老祖沒立時回答,沉默了一陣,慢慢道:“依意很怕黑,膽子很小,最不喜歡陰雨天,一個人在墓室會害怕。”
“你……讓我活?”
其實春曉已經想到了,這世上有多少人會無緣無故死而復生?
只怕沒有的,天道輪回,逆襲而來,除了人為再無其他可能。
而那個幻境里,執(zhí)念而深情的等待依意的就是師兄,如今師兄活了兩百多歲,如無奇妙機緣,怎么可能活這么久?即是如此,他必定是心存希望還在等候,等候一個必將重生的人回來。
春曉心底是無以言狀的復雜滋味,卻又帶著冷意,只為他的執(zhí)念就要自己重生,可想過她愿不愿意醒來?憑什么她的生死要由旁人操控!
“你記得龔炎么?”謝予遲似感覺不到春曉怒意的喘息。
“你知道他?”春曉忘了惱怒,奇怪他怎么知道龔炎這個人,龔炎是師母婚前竹馬,只有師傅知道,師傅卻不會與弟子說這些,他從哪聽說的?而且為什么突然提起這個人?
“你記得他娶親的事么?”老祖不等春曉想明白。
春曉一下想到在橋頭看到與龔三爺長的一樣的人,也是接新娘子敲敲打打成親,在橋的這一頭有個與自己長的一樣的女子攔住去路,哀聲質問。
她眼睛睜大,難道是前世里,自己去攔過龔炎娶親?可為什么,依意戀慕的不是師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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