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一聽就傻了,隨即嗷的一嗓子起身就往屋里的柱子上撞,桂菊嚇的膽都破了,忙撲過去攔,抱住馮氏的身子死死頂著,卻不知馮氏是真想死還是力求逼真,把她撞后脊梁骨都要碎了攖。
大老爺看鬧的不像話,也怕孝期傳出什么不要聽的,影響他的仕途,只得過去親自把馮氏拉住,馮氏見狀以為大老爺心軟了,頓時撲在大老爺身上涕淚橫流,嘴里說著:“妾身日盼夜盼只盼老爺回來做主,您方才說的,是再拿刀子剜妾身的肉啊!”
桂菊可算是喘口氣,因撞的疼,倒不用裝了,跟著在一邊抹淚。
焦氏看了眼,微微低下頭,垂著的眼底精光一閃,又微微蹙眉,覺得手指頭更疼了。
眼見馮氏與老爺要說體己話,焦氏精乖的退了出去,丫頭春生跟在身后,回到馮氏安排的住處,竟是離著正房和老爺的書房都比較遠的一處院子,屋子是廂房,這會兒太陽西斜,屋子里溫暖亮堂。
春生道:“老妖婦怕是不好對付,姨奶奶可要當心了。償”
焦氏柔柔的笑了笑,一張口便是水鄉的吳儂軟語,道:“不怕的,我規矩本分,又懷著子嗣,她不能把我怎么樣,不過我還是第一次見高門大婦是她這副德性的,爺們才進屋就鬧了一回,怪不得老爺不待見她。”
“大太太就是只紙老虎,奴婢打聽過了,這院里幾位姨娘都活的好好的,生兒育女都沒耽誤,您放心養胎吧。”春生笑著道。
馮氏屋里,桂菊侍候著把臉重新洗過,勻了一點薄粉,換了干凈的素服,再出來,馮氏端著茶給大老爺奉上,大老爺不甚領情,卻也接了,但問:“檢哥兒的病郎中怎么說?”
馮氏才平復了心緒,此時又鼓弄起來,卻也學聰明了,臉上不顯,慢聲道:“不是妾身說閑話,他岳家出了事,竟跟親爹出了事一樣,跑前跑后,大半夜的將岳家直送出城去,第二天才回來,受了風寒便病了,請郎中抓藥,折騰了多少日子,倒不見岳家來人看一眼,就是沒錢,拎一匣子果子過來也是那份心意,到頭來,還不得妾身想法子擠出銀子瞧病。”
“程家出什么事了?”大老爺一愣,當初給檢哥兒尋這門親就是瞧著程家本分又有些資財,馮氏這里一分錢都算的精精的,這些年確實虧了檢哥兒,如此,檢哥兒也有個靠。
“還不是他家貪財,投錢讓騙子騙走了,你猜騙走多少,二萬六千多兩,把房子、鋪子、田產都抵出去,如今是敗家了,正月十五一過就回鄉下去了。”
“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信里沒說?”大老爺蹭的站了起來。
馮氏奇道:“這又不是咱們家敗了,有什么可說的。”
“那是檢哥兒的岳家,正經的親戚,合著你的意思是不聞不問?你怕不是一分銀子也沒幫襯吧?”
眼見大老爺橫眉立目,馮氏有些害怕,但一想檢哥兒不過是庶子,半個奴才罷了,他那岳家算什么正經親戚,硬著嘴道:“我幫襯了五十兩銀子過去,所謂救急不救窮,他們家敗了,老爺還想要我拿自家家產去幫襯不成,妾身手里可沒有,老爺若有老爺就去。”
大老爺腦門上的青筋都跟著砰砰直跳,就沒見過這么蠢的蠢婦,雖然明面上沒人承認,可檢哥兒的功名是怎么來的,還不是人家程家花銀子供出來的,如今正是檢哥兒回報的時候,卻叫程家就這么走了,將來檢哥兒還要走仕途,人家知道他如此薄情寡義,還有什么前途可言?
大老爺恨不得把馮氏這個蠢婦休了!
“我聽說檢哥兒吃藥斷斷續續,怎么回事?”他忍著氣問。
馮氏見大老爺并沒如何,膽子大了些,道:“他一時吃的好點就停了,年輕仗著底子好罷了。”
大老爺眼睛一斜,“不是你斷了他的藥?”
“哎呦,冤枉啊,我郎中也請了,藥也抓了,還差他多吃幾日藥?老爺這又是聽誰挑唆的?說的似妾身苛待庶子一般,哪有的事呢。”馮氏早猜出大老爺要這樣問,忙撇清了干系,這事她可是撐的住,實情是她確實請郎中抓藥,一樣不差,老爺去問也是如此。
大老爺將信將疑,起身往外去,要去看看庶長子。
馮氏急忙也要跟著,才跨過門檻,大老爺道:“你去忙,不用陪我。”
“妾身侍候老爺就是最重要的事,不忙別的。”這話說的倒中聽,大老爺梢緩了緩火氣,與馮氏一道去看龔炎檢。
才進院子就聞到濃烈的湯藥味兒,有個小丫頭在院中用泥胚搭了個簡易的爐子在煎藥,大老爺眉頭一皺,因著大兒媳婦這兩年身子不好,馮氏撥了個小廚房給他們,方便煎藥,這怎么還跑來院當間鼓弄了?
小丫頭聽見腳步聲扭頭,卻是不認得大老爺,因問,“這是后院,您怎么進來……”沒說完就掃見馮氏那張陰沉的臉,唬的一縮脖子,戰戰兢兢請安,“請大太太安。”
“怎么在院里煎藥?”馮氏問。
小丫頭低頭回道:“煙囪堵了,沒法子用。紫怡姐姐就讓在這弄了個爐子,緊著把奶奶的藥煎了。”
大老爺怒道:“胡說,煙囪堵了就去找人通開,在這煎藥成何體統。”
小丫頭嚇的不行,哇的就哭了。
弄的大老爺更為惱火,一甩袖子就要旁人問話,卻是掃了一圈不見人,就在這時正房簾子撩開,紫怡探頭來看,仔細辨認兩眼認出是大老爺,當即眼角一跳,忙出來磕頭請安。
那小丫頭見紫怡,忙跑到紫怡后頭,哭著喊紫怡姐姐。
紫怡額頭就冒了冷汗,就聽大老爺道:“都成什么樣子了?你們大爺在哪呢?”
紫怡抖著身子道:“大爺在書房養病。”
大老爺冷哼一聲,甩袖子就去了書房。
馮氏見狀也想跟去,大老爺道:“你去看看兒媳,雖說是病著,可這院子也弄的太不像話,她身為大婦,若連內務這點子小事都管不好亦或是不能管,還是趁早讓賢的好!”
馮氏眼睛一亮,表現的愈發恭順,應聲:“是。”
紫怡一聽身子一軟,差點暈過去,她是陪嫁丫頭,姑娘的身子什么樣她最清楚,就是舒心養著也是精神不足,哪里能管內務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最近大爺病了,姑娘又添了心病,一著急病情加重,如今也是聽天由命,難不成姑娘都這樣了還要被夫家休掉?
紫怡淚如雨下,幾次爬起來都爬不動,小丫頭陪著跪在外頭,馮氏只當看不到,領著丫頭婆子進了屋。
大老爺也進了龔炎檢的書房,卻是冷的打了個哆嗦,原是書房里沒燒炭火,比起外頭透著陰氣兒。大老爺再見里頭躺著大兒子,青黃的臉,瘦的顴骨凸起,散著頭發,似上不來氣,半張著嘴大口喘著,蓋著被子也能看見劇烈起伏的胸脯。
龔炎檢卻是醒著,睜大眼睛,看向大老爺,似眼神不大好,待看清是何人,立時就要坐起來,可身邊也沒個人扶一把,他歪歪晃晃的差點跌到地上。
大老爺當時就紅了眼睛,這個兒子是長子,雖不是嫡出,卻也是自己盼了多年的兒子,幼時又是教他背書,又是領著他游山尋友,如此伶俐的孩子,誰見了都要夸一句年少多才,慧智多聰,成年后一舉中第,考取秀才功名,也是自己的驕傲,可如今這是怎么了,得了什么病,似要奪了命去!
“我的兒,你這是怎么了?”大老爺動了真情,當即流下淚來,上前一把扶住兒子。
龔炎檢也哭了,直喊著,“父親,兒子以為見不到父親了。”
可把大老爺心疼的要命,父子倆抱頭痛苦,哭了一陣,漸漸收了淚,大老爺用帕子擦了臉,想著洗一把手,這才發覺屋里連個小廝都沒有,不禁怒喊:“來人,來人!”跟著大老爺一道來的小廝喜順奔進來。
大老爺一見是自己的小廝,再想院子里多一個仆人都沒有,心中升疑,就算兒媳無能,可也不該把仆人都派去干別的差事吧?因問:“你身邊的小廝呢?”
龔炎檢道:“沒有。”
“婆子丫頭呢?”大老爺又問。
“也沒有,都各奔前程了。”龔炎檢如今也顧不得了,他這幾日躺在病床上,想著妻子的病,卻已無力去照看,他想過自己也活不長了,人一死,一切都成了泡影,成了灰燼,即便父親不信馮氏苛待,也要說一說,死也不算死的窩囊了。
“胡話,咱們家還沒散呢。”大老爺面色沉了下來,盯著大兒子道:“你莫因著病,糊涂了?”隨即讓喜順去請郎中,等喜順出去,又道:“等郎中來了再仔細看看,你一個男子漢,說的什么喪氣話。”
龔炎檢淡然的瞅著大老爺,那眼神里有無盡的悲涼和可笑,叫大老爺看著心尖發顫,一陣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