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被茜娘拉扯的腦仁疼,卻還可憐見的拍著茜娘的肩頭,嘴里說著:“快起來孩子,你哭的什么,有事說清楚就好,沒人冤枉了你。”余光瞥見自己孫子立著眉就要起身,狠狠瞪了眼,龔炎則氣不過的繃著臉又坐下了。卻是龐白站起身喊茜娘起來,但終歸是男女有別,不好上前去拉,胸口不住起伏,顯見是怒火中燒。
楊媽媽本還遲疑,不知春曉想要說什么,但見三爺的臉沉的能滴下水來,眼皮一跳,幾步走到春曉跟前,矮了身子道:“姑娘說了什么?”將耳朵湊前去聽,不湊前不成,茜娘鬧的人什么也聽不清。
春曉吸氣道:“幫我準備紙筆。”
楊媽媽一怔,又溜了眼龔炎則,點點頭償。
那頭茜娘也是拿捏著分寸,已經達到叫春曉跪下的目的,哭聲漸漸小了,不一時就見兩個小丫頭搬來矮桌并紙筆硯臺在春曉身前,不由擦了淚去看,緊接著老太太也好奇的看過去。
龐白渾身散發著怒意,哪里還有半分溫潤公子的風姿,此時見狀干脆負手立在堂中,不去看茜娘丑陋的嘴臉,但用余光關注春曉。
龔炎則雖還穩坐在椅子上,卻也早不似之前的閑適,繃直了腰身,目光亦在春曉身上。
屋子為之一靜,所有的視線都在看著春曉,春曉抿了抿唇,改跪為跪坐,端端正正的端起筆,神色鄭重的在紙上快速沉穩的描畫了一陣,隨即添了兩行字。
龐白目之所及,見字淡如菊、娟秀可人,不覺走近,將她作好的一頁捧在手里看了看,上面畫的線條極簡,稱不上畫,卻生動巧妙的叫人一看即懂,龐白沉凝的臉如破冰之水,緩緩露出絲暖意,瞥見龔炎則往他手里看,一轉身,將這頁紙交到老太太手里。
茜娘也站了起來,就見紙上畫的月洞門前兩名小廝攙扶一人,歪歪斜斜透出醉態,小廝瘦弱的身子似支撐不住,幾欲栽倒。又一人立在門洞前,與一手持燈籠的侍女對立,那侍女低著頭,顯見恭敬非常,男子亦負手而立,衣帶飄然有君子之風。
老太太看完會意,忍不住輕聲念出:“夜宴,與三爺同遇龐大人。”
茜娘臉上不好看了,冷笑道:“以為畫這么個玩意就能把事撇清了,呸,墩子被割了舌頭,如今你當然怎么說怎么是,你怎么不敢說向我姐夫討藥膏的事。”
龐白道:“我可以說清楚,藥膏是我……”
“姐夫被這個狐貍精迷了心竅,說這些誰信?也就二姐信,茜娘卻是不信。不說旁的,若她是個沒主的也還罷了,又是救過茜娘的命的,茜娘怎么也要哄著二姐替姐夫納回府來,只她是個有夫之婦,卻是茜娘不能容忍,這樣的女人早該處置了干凈。”說著扭頭去看老太太,懇切道:“如此院子里才不會烏煙瘴氣,茜娘也是為老太太著想,若是茜娘只為了二姐好,便勸了姐夫、二姐離開您府上便罷了,只茜娘眼里不揉沙子,才做了討人厭的事,您老人家最能明辨是非黑白,定要與茜娘做主啊。”
春曉看了眼老太太幽幽閃動的眸光,終于確定,老太太不簡單。低下頭連忙又畫了一副,什么黑鍋都能背,唯獨紅杏出墻與越貨殺人不能背!老太太接了她的畫,就見上頭畫了一副就醫圖,一個郎中正在一個女子手上施為,不遠處立著個男子,神情關注的看著他們。旁邊照舊添字:‘剔骨剜肉,君子贊巾幗須眉,因贈藥’。
任誰看了這畫也不會想到風月,畫風干凈明朗,唯見男子驚贊之態與慷慨之舉。
茜娘看罷豎著眉毛道:“不可能。”也不知說的是不可能有剔骨剜肉這一幕,還是說不可能就這么簡單。
龔炎則只知道春曉手上傷了才給了龐白送藥的空子,卻不知要剜骨剔肉,大拇指習慣性的摩挲祖母綠扳指,目光巡索在春曉端著筆的手上。
春曉的手細嫩纖柔,手背上早尋不見什么疤痕了,不得不說龐家秘制的藥膏效用奇佳。許是也覺得這副畫說服力不強,她又寫了字呈給老太太。
老太太只掃了一眼,忽然就喘起來,龔炎則忙站起身張羅取藥,楊媽媽顯是見慣了,手腳麻利侍候老太太順了一顆藥丸下去,老太太緩了一陣才道:“春曉方才指出兩個人證,一個是除了墩子以外的另一個在場的小廝,一個是巷子口的馬郎中。”老太太說完看茜娘,此時茜娘咬著下唇,露出幾分不安。
老太太不想得罪皇室,亦不想因著個侍妾鬧的龔、龐、李三家尷尬,深深看了春曉一眼,道:“我瞧你也是百伶百俐、長了玲瓏水晶肝兒的人,如何這點子事情說不清楚,叫茜娘誤會,惹的小九媳婦發病,鬧的合家蠅亂,連你家三爺也為你受累。”但見龔炎則要張口,老太太擺手示意他閉嘴,只與春曉道:“我原想罰你跪到院子里長長記性亦或叫人來把你發賣了干凈,好在你并未行差踏錯、冒犯婦道,且因亂受了傷,如今我只罰你在西屋里抄經書,夜里秉燭為菩薩添香油,你可服氣?”
在場的人都是人精,聽的明白,意思是事情不論誰對誰錯,只小懲大誡了春曉便了,茜娘腦子若還有一點清醒,也該懂得不能再鬧下去。
龔炎則更是明白,一句‘因亂受傷’,顯見祖母也在警告自己,莫要再追究茜娘,就將這件事不了了之。他暗暗冷笑,心道:本也沒打算叫老太太費心,他有的是手段等著茜娘,只一樣,春曉不能留祖母這里。黑著臉道:“眼瞅著吉時就要過了,祖母就是要罰她也得等過了今晚。”
“什么吉時?”老太太裝糊涂的問。
龔炎則不耐煩道:“自然是孫兒納妾的吉時。”
“你自去納你的妾,祖母什么時候攔過你。”全沒見孫兒發急的樣子,老太太招手叫春曉過去:“你和我去西屋。”
“祖母!”龔炎則極為了解他這位祖母,預感到一絲不對勁,伸手就將春曉的手抓住,春曉被龔炎則一拽,嚇的一怔。
茜娘眼見兩人兩手相扣,眼圈頓時紅了,雖明知要罷手,卻還是不甘心的道:“老太太就只罰她抄書么?”
老太太瞅了瞅茜娘通紅的眼,又看了看孫子發黑的臉,似想了些什么,在兩人緊追的目光中把頭一扭,皺著眉對春曉道:“還不過來,男人自管去納妾,你自管去抄經。”
“祖母是要孫兒今晚空守洞房?”龔炎則說的肆無忌憚,卻將春曉與未出閣的茜娘弄了個大紅臉。
老太太面不改色道:“你女人多,納妾不是稀罕事,前兒納周氏,后兒納趙氏,沒兩日又弄回個江南閨女,其實都沒差別,只她不行……她要抄書。”
龔炎則愣住,倒不急著爭辯了,細細品了老太太的‘只她不行’,不由眼角一跳,沉下嗓子道:“什么她不行?除了她,沒有別人。”
“有,紅綾為龔家開枝散葉,早該提位分了。”老太太前頭還稀里糊涂的說了許多早已不在的女人,這會兒又明白過來,悠悠閑閑的說完,倒把龔炎則的話堵在了嗓子眼。
見狀,春曉將手緩緩從龔炎則手里抽出來,低著頭柔順的走去老太太身邊,伸手扶住老太太手臂。
龔炎則不能把老太太如何,一口氣憋在胸口,恨不得直接把春曉領走,卻顧忌老太太身子不好,不敢亂來,只看老太太與春曉的身影消失在西屋門邊,咬牙一轉身大步去了。
茜娘一雙眼珠子黏在龔炎則身上,見人走了,不覺恨恨跺腳,就聽龐白低聲道:“如今你該想的不是龔三兒會不會回頭瞧你一眼。”
茜娘被龐白陰冷的聲音凍的一抖,再見龐白,哪里還有之前的惱怒與無可奈何,眉眼冷淡,翩翩君子,眸光卻陰澀怖人,她還未見過他這副面孔,不由后退去。
她退一步,他向前走一步,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步步緊逼,茜娘只差一聲尖叫沖出喉嚨,就聽他道:“害怕?我沒什么可讓你怕的,你要害怕的不是我。”
龐白腳步一頓,臉上冰雪融化般掛了笑,茜娘扭頭就見楊媽媽走過來,忙似見了親人般挨過去抱住楊媽媽手臂,警惕的看著龐白。
楊媽媽有些愣,龐白已經笑著道:“讓她回去她還賴著不走,想是老太太這里熱鬧,勾的她不愿意家去了,只她二姐醒了必然要惦記的,楊媽媽替我勸勸。”
楊媽媽心想:恨不得放鞭炮送走,不想走可不成。把茜娘往龐白身邊推:“親戚里道的,老太太這里什么時候來都行,你二姐惦記你可不行,好孩子,先回去叫你二姐放心,日后再來玩。”
說的跟之前發生的‘鬧劇’不存在一樣,只當她在老太太這里玩了一陣。
茜娘眼瞅自己離龐白近了,直嚇的大叫,被跟著楊媽媽出來的佳玉脧到,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立著眼睛道:“茜姑娘的嗓子特別好,想必要是去學曲子,定能塞的過有瓊樓的彩英。”
佳玉說話自來尖酸犀利,雖楊媽媽常訓斥她,卻是改不了。
茜娘怕龐白,旁人卻不在眼中,扒掉佳玉的手就想打人,佳玉不是婆子,雖躲了過去卻是惹起了性子,當即撲過去與茜娘扭打在一處,兩個姑娘這一來一往也不過是眨眼的事,把楊媽媽與龐白都看的一愣,反應過來楊媽媽忙去拉,龐白則朝外疾去喊人。
佳玉不似春曉有顧及在,她是個撒瘋不論親的人,手上留的尖尖的指甲直往茜娘臉上招呼,茜娘再野也野不過在市井長大的姑娘,沒兩個回合便吃了虧,眼眶挨了一下,發髻也散開了,腰上被掐的嗷嗷直叫。
龐白見月盈應聲進來,眸光一閃,道:“你去扶楊媽媽起來,楊媽媽的腰閃了。”
月盈忙應聲去扶楊媽媽,楊媽媽果然一手捂著腰,嘴里叫著倆姑娘別打了。
茜娘哪挨過打?此時疼的涕淚橫流,想著逃脫出佳玉的手掌,佳玉卻正在興頭,又是老手,一下下猶如撒豆子,就聽茜娘哎呦一聲,竟似掉了一塊肉,疼的差點昏過去。
原是佳玉舞動間指甲刮到耳墜子,徑直扯了下來,將耳朵豁出口來,瞬時滴滴答答出了血。
龐白在遠處看著,心想:也該受些教訓,便不急著叫婆子進來拉架,直到目睹茜娘受傷才放婆子過去。
兩個姑娘被婆子拉開,茜娘已經哭花了妝,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佳玉立起身子,喘著氣道:“我背后可沒男人叫你惦記,也不是誰的姨娘,更沒有勾丨引人一說,你想朝老太太告狀便去告,大不了去抄經書。”
抄經書?是說她鬧也白鬧!
茜娘差點嘔出一口血來,才想說話,就聽龐白道:“快把茜娘扶回去請郎中來看,這要是別處傷了還好養,我瞧著方才可是磕了腦袋的,只怕傷了內里就麻煩了。”
茜娘想著丫頭彪悍粗魯打不過,如今在人前,龐白還敢對她動手嗎?柿子撿軟的捏,她撐開扶著她的丫頭,一頭撞向龐白撞過去,這是要在他身上撒氣。
龐白只覺眼前一花,叫人拉了把手臂,扭頭見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子,不等說話,耳邊聽到茜娘一聲悶哼,他忙轉回去看,就見茜娘自門柱上滑下身子。
竟是陰差陽錯撞了柱子!
仆婦丫頭一陣抽氣,龐白也顧不得男女有別了,第一個沖過去瞧,心里的念頭竟然是死了倒干凈,隨即搖搖頭,想著還是要救活,不然妻子那里難過,老太太這里也要惹一身不是。
有人請了郎中來,幸好茜娘撲空時下意識的用手撐了一下,頭只是腫了,右手手腕倒是挫的骨折了。
茜娘被送去了客房,龐白與老太太賠罪后也要走,在出來的時候與拽了他一把的女子走個碰頭,那女子的樣貌十分好辨認,嬌嬌怯怯,溫溫柔柔,似江南女兒家。
女子與他福了福身子,龐白也回了禮,兩人錯身而過。后聽素雪喊她紅綾姑娘,想起是龔三兒的通房,不,如今是姨奶奶了。
‘茜娘攪了春曉抬位分,倒成全了這位。’龐白搖搖頭,邁步離開。
老太太見鬧的過了,便把佳玉送去旁白與李氏跟前領罰,楊媽媽親自送過去的,佳玉跪地認錯,李氏才醒并不知情,龐白淡淡道:“茜娘攪和的人家俞姑娘未曾抬得位分,還傷了臉,說恩將仇報并不為過,不僅如此,如今是徹底得罪了龔三爺,想來你們李家因著出來這樣一位姑娘要受牽累了。”
李氏躺在榻上聽的一激靈,撐著要坐起來,往日里龐白必定上前扶她,今日卻是垂著眼淡淡看著,顯見是連她也氣惱上了。
原本李氏為了逃避太師府追究茜娘傷了春曉,打算先躲出去,過后氣消了再來賠禮。是以并未等到綠曼來攆便緊著收拾行禮要走,后來見了綠曼聽說要攆茜娘出去,李氏哪里受過這樣的羞辱,一股火上來才出太師府就沒停住暈厥過去。
如今醒來又愧又羞,但總覺得茜娘雖跋扈了些,卻是為著她這個二姐爭氣,誰都可以不管茜娘唯獨她不行,可即便是要護著親妹妹也沒想過要得罪夫君,一時腦子發懵,說的話也癡癲了:“茜娘也是為了我們夫妻,那個春曉是有夫之婦,夫君不能歡喜這樣的人,茜娘說話是不好聽,但也并非全錯了,夫君現在這么說她,叫她還怎么留在妾的身邊。”
龐白似第一次認識李氏,細細打量結發妻子,不由心頭失落,‘知我者并非是她’。
“爺的話只說一回,你若信,盡早叫李舟帶信回去,不信便罷了,爺言盡于此。”龐白與李氏成婚至今也不曾抬高身份自稱爺,如此稱謂,已經與李氏疏離。
李氏后知后覺,還在說著:“茜娘還是個孩子,不懂輕重,龔三爺不會計較的。”忽地明白過來,白著臉看向龐白,“九爺……。”
龐白道:“先說外頭來請罪的丫頭,是楊媽媽的外甥女,老太太看在楊媽媽的面上也是當正經姑娘疼,你真要聽茜娘的話狠狠懲治了嗎?”
李氏與龐白從未因爭執紅過臉,已經嚇到了,忙搖頭:“妾聽夫君的。”
龐白點點頭,起身出去與楊媽媽說客套話,叫佳玉回去。
楊媽媽千恩萬謝,不一時又叫個小丫頭來回話:“佳玉被老太太罰去洗衣房一個月。”如今是寒冬,受罰去洗衣房已經是很嚴厲了,也算給茜娘賠罪了。
茜娘卻是不依不饒,手纏著紗帶坐在椅子上,一邊耳朵也包著紗帶,嘴里的牙齒也有些松動,歪著嘴嚷著:“合著我是活該如此了?一個兩個都敢以下犯上,這回若不重罰,我以后還怎么有臉來?丫頭婆子還怎么敬著我?”
李氏見親妹妹被害成這樣,也是恨不得剝了那丫頭的皮,只才惹了龐白不悅,又口口聲聲說聽他的,再變卦就不好了,是以心疼的看著茜娘,為難道:“還能如何?她是老太太護著的人兒,咱們又能如何?”
“總之不能這么算了,我現在就寫信給六叔父,六叔父最疼我,不會任由這些奴才欺負我的。”茜娘哭的好不委屈,直把李氏哭的心都碎了。
李氏安撫道:“好好好,你說怎樣都好,咱們寫信告狀去,莫哭了,都是二姐沒用,二姐護不住你。”
本以為茜娘會像以往那樣撲進她懷里哭一場就罷了,不想茜娘蹭的站起身,尖聲道:“就是你沒用,連個男人都轄制不住。”說完一頭沖進里屋,將門哐當一聲關了。
龐白送走楊媽媽,回來聽了一耳朵,瞅著李氏發癡的樣子,暗道:身為長姐竟然是非不分的縱著親妹妹,也真是沒用。
……
話說春曉隨老太太進了西屋,老太太手里擺弄著幾本經書,隨意問著春曉家鄉哪里,家里還有什么人,怎么進的太師府,本還和顏悅色,忽地道:“周氏因你而死,你便抄經給她,也是應該。”
春曉怔愣抬頭,見老太太眼皮掀了掀,“為她,為你們三爺,為你自己。”
春曉又低垂了眼,點點頭。而后老太太便起身由楊媽媽扶著回東屋養神,春曉緊跟著送到門口,張了張嘴,吸著氣說:“那字……”
老太太似沒聽見,扶著楊媽媽的手頭不回的進了東屋。
春曉皺眉,暗想:難道我在紙上添的那兩行字太過隱晦,老太太到底年老昏花,沒留意?
她卻是不知,老太太回了東屋便將她最后獻上來的字條展開,楊媽媽將茶碗放下,探頭來看,就見紙上寫著:‘我有錯,要認錯,離不開老太太教誨,俯首敬上。’
楊媽媽點頭道:“是個懂事的孩子。”
老太太噗哧一笑,將紙遞過去,“你再看看寫的什么。”
楊媽媽又翻來覆去的看了幾回,不解的看向老太太,“字寫的怪靈秀的,別的倒沒看出來。”
“斷行看。”老太太指點道。
楊媽媽細細看去,跟著念出:“我…要…離…府?……”不由驚訝萬分。
老太太笑而不語,伸手端起茶碗。
楊媽媽露出古怪的表情,道:“這孩子是不是瘋了,三爺可是萬里挑一的俊才,她竟然舍得……。”
老太太卻道:“世上最難得的是懂得舍得,她若不是裝瘋賣傻,便真是個心思靈透的了。但我瞅三兒對這孩子的緊張勁兒,怕是有幾分真心在里邊。”說著皺了眉,沉吟道:“過些時候把家里幾個姑娘接過來叫三兒瞧瞧,選一個把婚事定下,我便是死也安心了。至于西屋那個,再看看。”
楊媽媽瞅著紙條道:“那這上寫的事……。”
“什么事?那要看日后了。”老太太囑咐楊媽媽把紙條收好,自言自語道:“留著吧,說不定這要用這紙條求仁得仁呢。”
楊媽媽將連同春曉畫的兩幅小畫一起規規整整的放在匣子里,而后又放到柜子里,但聽小丫頭在門外說龐白要帶茜娘走,楊媽媽連忙替老太太出門送客,佳玉也跟了出來,要去尋小丫頭說話。
緊跟著便有了上頭那場茜娘佳玉撕扯的鬧劇,恰這時紅綾過來謝恩,還拉了龐白一把,免于受到茜娘的沖撞。
再說紅綾,怎么也沒想到天上真有掉餡餅的好事落她頭上!她今兒正憋著氣要向春曉敬茶,不曾想下午就看到一場毀容的好戲,正暗暗叫爽,又不想傍晚就被告知三爺抬她的位分,一會兒吉時一過就是鳶露苑里的姨奶奶。
真是好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紅綾由內往外的想笑,只忌諱著老太太院里人多嘴雜才忍住沒笑,心里卻想:到底是上云師太的師兄,出手就是不凡,給我的符正是壓的春曉連連失利,我則借風順水成了最大獲利者。
“五百兩銀子花的值!”紅綾暗暗自語,喜不自勝。
紅綾給老太太請安謝恩,老太太道:“你也清楚今兒本該是抬春曉的位分,卻因著茜娘把春曉傷了,想著大喜的日子見血不吉利,便與你們三爺商量延遲日子,但外頭賓朋滿座不是一句兩句就解釋的清的,又想你為龔家開枝散葉,也該抬你的位分,但你們三爺不大樂意,你知道為什么吧?”
紅綾目光閃了閃,不敢應聲,只一腔喜悅都被這老不死的冷言冷語澆滅了。
又聽老太太不咸不淡道:“我這一輩子都在后宅活著,各色人物見的不少,千奇百怪的事也遇到過不少,你若是覺得老婆子說的你委屈,你大可不要這個名分。”
紅綾心下一驚,忙跪在地上,磕頭道:“老太太言重了,婢妾生是三爺的人,死是三爺的鬼,三爺對婢妾恩寵也好怨責也罷,婢妾都不會心生不滿,婢妾把三爺當做天一樣敬畏,求老太太明鑒。”
老太太這才緩了臉色,叫她起來,并且道:“如今你抬了姨娘,也是給這未出世的孩子一個體面,你要知足。”
紅綾哪還敢露出一絲異樣來,馬上低著頭,雙手撫著肚子裝滿足,柔軟道:“是,婢妾有他就足夠了。”
老太太點點頭,也不知是不是真信了她那份愛子之心,紅綾卻是不敢抬頭,叫素雪扶著退下了。
臨走時朝西屋瞥了眼,卻是掛著嚴實的簾子看不到春曉在里面的情景,心底暗恨,一個惹了這么大貨的賤人竟然只被輕罰抄經書,而自己懷著小少爺還要被老不死的敲打,哪里還有來時的沾沾自喜。
紅綾回去將一眾諂媚恭喜關到門外,翻出床上暗格里的小布人兒,拿針狠狠的戳起來,布人兒分不出男女,前面畫著符咒,后面寫著春曉的生辰八字,似痛苦的仰視著紅綾,紅綾怨毒的目光比針還惡毒。
……
前院依舊鬧的歡實,周云祥等人都等著敬龔炎則的酒,也都知道他娶了可心的人兒,想要趁著熱鬧見上一見,卻不想一不留神龔炎則便沒了影子,幾次三番,周云祥這個猴精便覺察點不對來,拎來吃的滿面潮紅的趙瑢天,低聲道:“方才我見你與盧正寧那小子說話,說的什么呀,和那種小人有什么可說的。”
趙瑢天道:“還不是琢磨著要見小嫂子,我看他出去了一陣,不知道是不是見著了。”
周云祥轉了轉眼珠,拉著趙瑢天道:“見沒見到問一聲就知道了,走,找他去。”
趙瑢天一愣,摸下巴也琢磨上了,盧正寧剜門子盜洞最是能夠,莫不是真叫他得手了?不能,真鬧出動靜三哥還不劈了姓盧的。
這么一想,反倒比周云祥還性急,一百多桌的喜宴,滿場的尋人,叫了小廝問才知道去了后邊,后邊有個夾道,連著西邊后巷,后巷里住的大多是太師府的家生奴才。
盧正寧呢,貓有貓道狗有狗道,他也知道賴上茜娘不容易,于是收買了兩個小丫頭想打聽點茜娘的私事做要挾,誰想小丫頭并不清楚。
有個貪財的實在不舍得丟開盧正寧手里的銀子,想了想道:“奴婢們不是貼身侍候知道的不多,但貼身侍候的兩位姐姐怕是也不會說什么給您聽。只一人,您可以去打聽。”
盧正寧挑眉:“哪個?”
“叫做思嵐的,在姑娘身邊侍候了幾日。”但見盧正寧不滿,忙解釋道:“思嵐是個機靈的,倒不比那兩位姐姐知道的少。”便是說思嵐好打聽,眼兒也不老實。
盧正寧打聽了思嵐的底細,把賞錢給了丫頭,隨即裂開了嘴,心道:真是上天厚待!這個思嵐竟還是那日船艙窗后女人的丫頭,真是一舉兩得。
要不怎么說無巧不成書呢,盧正寧正尋思如何將思嵐勾出來,思嵐自己出去了。
原是思嵐急急忙忙從茜娘那里回來,就為著春曉抬姨娘,她等這天等許久了,她娘也說,以后出門子只說是姨奶奶跟前侍候的就大不一樣,就是尋常小吏的夫人也要敬自己三分。
不想思嵐回來聽到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她心里說不上是嫉妒還是厭惡,總歸是不管夕秋幾個怎么說不關姨奶奶的事,她仍舊認定了春曉做了丑事。想著:若以后嫁人會不會有人說自己跟的主子是個賤人,仆婢也好不到哪去!
思嵐越這樣想越煩躁,干脆趁身上沒差事朝家去了。
正走在夾道,就見有小廝與個身著錦緞長衫的公子說話,那公子朝她看了眼,而后那小廝突然咧嘴笑,與公子伸手,那公子把碎銀子給了。
思嵐心里有事,只瞥了眼便錯身要過去,不想那公子上前把她攔住,嚇了她一跳,急急向后退步,直到身子抵到墻上。
盧正寧端詳著思嵐,見她亦稱的上清秀佳人,眸光閃了閃,慢慢靠前。
方才的小廝已經跑遠了,在這條通往后街的夾道上這會兒又極少會有人來,思嵐不由抖了嘴唇:“您,您有什么事?”只瞅這身衣裳不似小門小戶出來的,最差也是品級不高人家的公子,她并不敢放肆。
盧正寧不懷好意的笑了笑:“爺是來找你的。”
男子有幾分樣貌,雖不及龔三爺俊美,卻也是世家養出的通身富貴,撩撥個小丫頭不在話下,許多眼皮子淺的更是倒貼上來。
思嵐曾戀慕龐白那樣的翩翩君子,后來打扮的夭夭姣姣的反被龐白無動于衷的訓斥‘有失本分’,又常聽茜娘說龐白是個酸儒,除了會教訓人講大道理便是個窩囊廢,每個月只得朝廷的幾兩銀子,若沒二姐怕是要餓死,這樣的男人算不得男子漢。
聽的多了,思嵐再看龐白便尋不到初見時的砰然了,后來反而有些嫌棄。
此時她被這股子男子氣息包圍住,又見他年齡正青春,哪里守的住亂跳的芳心,轉瞬紅了臉,眸子也被熏的水汪汪的,倒叫盧正寧意外她有這樣嬌艷的時候,伸手勾住了思嵐的下巴,慢慢將臉貼近,低聲道:“你不認得爺?”
思嵐只聽的胸腔激烈的敲鼓,早失了要躲的力氣。
“你告訴爺,你是不是下院里姨奶奶的丫頭思嵐。”盧正寧雖小有興致,卻哈不至于為這點子春色動心。
“是,奴婢是一等大丫頭。”思嵐下意識的表明自己的身份,好似這樣就能更受人看重。
盧正寧在風月場里練了一雙利眼,什么樣的女人說的什么樣的話,他大多品的出來,如此一聽便輕笑出聲:“左右都是丫頭,有什么值當你特特的與爺說的。”
思嵐急道:“奴婢受主子得用,見識與小丫頭不一樣。”說完臉就更紅了。
盧正寧瞧出她是個雛,談什么見識?又想早一點得些消息,去蘆崖鎮李家提親也好,尋了春曉逗弄也好,都好過與個丫頭在這吃冷風。
伸手摩挲著思嵐的下巴,引著她說話:“茜娘若也如你這般溫順乖巧就好了,也省的爺一聽說和她定了親就膩煩。”
思嵐哪里知道盧正寧在套話,只當這人真是茜娘未婚夫,微感驚訝,過后又疑惑:“并不曾聽茜姑娘提過。”但見男子挑眉,心頭一跳,急忙道:“每日里茜姑娘除了外出游園,下晌都在屋里閑坐……。”
漸漸的,思嵐東一句西一句的說的多了,才意識到將茜娘喜歡什么顏色圖案的小衣樣式都說來出去,而盧正寧卻在問她:“聽說她肩膀頭有胎記,見之丑陋否?”
這時思嵐起了疑心,但卻是沒侍候過茜娘沐浴更衣,心思一轉,道:“茜娘沒有,俞姑娘有一處小指甲大的胎記在后腰上,”確實如此,那也是春曉午睡時,她打理錦帳的時候看到的。
盧正寧暗暗高興,又哄著思嵐說了許多,后來要走,思嵐趁他不備將他頭上的簪子拔了,揣在袖子里,嬌羞道:“下回見爺,原物奉還。”
“誒。”見思嵐說完急急慌慌的小跑著去了,盧正寧咂摸咂摸嘴兒,倒也得趣,可惜他更喜歡帶刺的花兒。
盧正寧搜羅了一肚子消息邊琢磨怎么利用邊回前院宴席。
他一走,趙瑢天與周云祥兩個在墻頭露出腦袋,兩人彼此看了眼,周云祥道:“走,見三哥去。”
---題外話---把昨天的更新補上,又多寫了點,算是福利吧,主要是作者碼字速度真的太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