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霜趕回巫雅廷時,審訊已經結束了。
她匆忙抓住一個守衛便問:“亦湘她人呢?”
“方才在天坑實行了拶刑,這會兒大概在悟臺關著。”
寧霜一時愣住。
拶刑。
悟臺。
單單這四個字便足以讓人生畏。
亦湘那么瘦削,平日里身子骨又弱,這樣的女子在經受了竹板夾身的皮肉之苦后又被打入不見天日的悟臺,這與置她于死地有何區別!寧霜不敢想象如今亦湘的模樣。
她轉身沖出門,卻正撞上幾位長老。他們大概也是剛從天坑觀刑回來,臉色十分難看。
寧霜雖然心中焦急,可該有的禮數卻還是少不得。她低頭行禮。
長老們顯然是明白她此刻腳步匆匆是為何事,臉上冰霜更重。大長老冷冷問:“這么匆忙是要去看亦湘?”
寧霜知道此刻為亦湘辯解只會火上澆油,便放柔了語氣道:“弟子與亦湘素來要好,懇請長老允許弟子前去探望。”
“不可。”老者拒絕得果斷,語氣斬釘截鐵,似是不留回旋之余地。
可寧霜心有不甘,“長老,還請您念在往日往日情分上……”
“亦湘所犯罪行惡劣,且此時為敏感時期,你身為首座巫女更不能與身獲內賊之嫌的罪人有來往,多年教導你,竟是連這點覺悟都沒有嗎!”
“可是……”
“不要再多說了”,大長老衣袖一揮,先一步邁入屋內,聲音卻更加響亮,告誡所有人,“任何人未經允許不得私自探望亦湘,否則一律嚴加處理!”
寧霜雙拳握緊,低頭不語。在門外站了半晌,她恭敬行禮,“弟子知錯,還請長老見諒。弟子先行告退。”
屋內,幾位長老回頭看她離去。
“真希望這孩子能乖乖聽話,別再惹出事來。”
“寧霜一向謹慎,想必此次也不會沖動的。”
為首的長者卻是久久不語,眼中意味不明。
是夜,霧隱島比白日里更為寂靜,亦更顯神秘。因正直多事之秋,悟臺正門外戒備森嚴更勝以往,戰騎司加派了軍隊駐扎,此時,門口兩列守衛手持佩劍站得板正,還有些挑著燈分成幾隊繞悟臺巡邏,眼神細細打量過周遭,似是連一個角落也不肯放過的氣勢。
重重把守把趁夜接近的寧霜生生困在門外。
她好不容易避開旁人的視線來到這里,卻發現根本沒有機會溜進去。
倘若動用巫術,事后勢必逃脫不了長老們的責罰,到頭來自己連自由不得更不用提解救亦湘了;可若是就這么輕易回去,想到亦湘在陰暗潮濕的牢獄中滿是傷口,她實在做不到。
進退兩難。
她該怎么辦?
要是明煥在就好了。
盡管百般躲避提起他,可真到了這個時候還是免不了去想。
要去求他幫忙嗎?
不行不行。
此事冒險太大,決計不能把他牽扯進來,況且……
想起那天他們的對話,寧霜更堅決地否定了這個想法。
她從袖口中摸出一個小巧的瓶子,這是她特意為亦湘帶來的創傷藥,想著多少能有些作用。
寧霜手指細細摩挲著瓶身,左右思慮著。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正門對面的林子傳來一聲巨響,隨之,便是噼噼啪啪的聲音,遠遠看去,竟是著火了。
巡邏的守衛連忙挑燈佩劍地趕了過去,隨后,有更多的人沖過去施援救火。當下,悟臺雖說不至于因此而陷入混亂,可防衛實力卻是弱了不少。
寧霜趁亂溜到一個無人的角落,確定四下無人后,側身輕巧一翻,到了高墻的另一邊。
她之前曾幾次來到此地,對這里的環境也算是不陌生。
霧隱島上對待犯錯之人算得上是寬容,一般小罪多是杖責了之,罪行惡劣者才被押送到這里幽閉,所以悟臺并不大,獄房也沒有幾間。恰巧前段時間自己曾隨長老來到這里視察,那時哪幾間獄房是有人的哪幾間是無人的她還記著,如今對比一看,不難知道亦湘身在何處。
寧霜沿著走廊,朝著最角落的那間走去,時時留心著動靜,總算是順利來到牢門前。
尚未站定,便看到了蜷縮在角落里的女子。
微弱的燭火下,亦湘滿身血跡,手指、腳趾更是血肉模糊。她靠著墻角,眼睛微閉,眉頭深鎖,睡得極不安穩。
寧霜想開口喚她,卻發現自己已是哽咽不能言。
好好的一個人,怎么一日之間變成了這幅模樣?
她看不得亦湘平白受屈,卻更憤怒自己的無能為力。
稍稍平息,她敲了敲木門,輕聲:“亦湘。”
角落里的人并為入睡。她仿若驚弓之鳥,如此輕柔的聲音對于她來說也成了驚嚇。
見到來的人是寧霜,亦湘先是驚喜,隨后又是不安,她吃力地挪動到門邊,盡量不碰到傷口,低聲問:“你怎么來了?”
寧霜蹲下身子,動作麻利地打開藥瓶,生怕時間耽誤了,連上藥也做不成。她湊著昏暗的光,仔仔細細地為亦湘上藥。
亦湘本來還要問她來得可安全,見她如此舉動,頓時泣不成聲。她這么一哭,寧霜也止不住掉下淚來。她小聲說話,手上的動作不敢停下片刻。“讓你受苦了,不過你放心,我一定幫你的。”
亦湘抽泣著,卻不忘問:“你來時得到允許了嗎?”
寧霜不回答。
亦湘隨即便明白了幾分,她側過身子,不讓寧霜再給她上藥,“你快走!被發現了你也要受罰的!”
寧霜卻執意湊得更近些,伸長了手臂,不停下動作。
“你快走啊!”亦湘一再催促。
寧霜沒辦法,匆忙上好藥,也不便再多叮囑什么,便照原路悄聲返回。
可她剛走出走廊,便停住了腳。
外面一片靜默,已是嚴陣以待之勢。似乎是早預料到她的到來,事先準備好了羅網,只等她傻傻地往里鉆。
守衛們將悟臺圍了個嚴實合縫,大長老在他們中間站著,雙手背后,目光緊緊鎖住寧霜。
寧霜第一反應便是事有蹊蹺。可事到如今,她也沒什么好怕的。
她抬起頭,同樣回望他,細細觀察他的每個細微神情,站在走廊口,許久不動。
終于想通了些事情。
原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