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皇城之內浸入夜色迷蒙之中,只各個宮閣中未滅的燈火點點發亮,像極了舒朗天空中的星光。白軒之站在窗前,透過紅木窗欄勾勒出的條框去看似近非遠的夜空,靜靜出神。忽而一陣風吹過,絲絲涼意直直灌入他的衣袍中,這才回過神來,邁開了步子,往床邊踱步,隨口道:“薊嘉運,命人將安神茶端來吧。”
身后,遲遲沒有收到回應。白軒之剛要轉身再說一遍,卻有一個聲音帶著些怯意響起:“奴才這就命人送來。”
一語驚醒夢中人。
白軒之回過身看到小福子退下,這才意識到薊嘉運已經離開玄陽宮了,方才自己竟忘了這茬兒事。他愣在原地,一時間百感交集,心中頗不是滋味。
又是一個本該憎恨卻恨不起來的人。
靜立了半晌,最終卻只能重重嘆氣。
喝了安神茶,躺到床榻上,眼皮漸漸沉重,不久便入睡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覺得這一覺睡得定是很長了,起去說不定已是誤了早朝。可朝外一看,天卻仍舊是黑的。白軒之揉了揉眉頭,卻還是坐起身。
不一會兒,門被推開,小福子走進來問:“皇上可有何吩咐?”白軒之心中很是疲累,可卻明白這一夜的睡眠算是到頭了,便說:“伺候朕穿衣洗漱吧。”小福子瞥了眼外面的天色,心里想勸皇上再多歇息一會兒,猶豫了半晌卻是不敢開口,只得行了禮退出去。
不一會兒工夫,宮女端著水和洗漱用具依次走入,畢恭畢敬地伺候。白軒之卻總是控制不住地出神,但真要追問起來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卻又說不出來個所以然來。
洗過臉后,感覺稍稍精神了些,便問小福子:“皇后娘娘近日怎么樣?”小福子躬身道:“精神頭看著不大好,其他也沒什么大礙。”他又問:“書合閣那邊呢?”小福子道:“云小姐由毓樹仔細照顧著這幾日看起來氣色好了許多;明大人也安好。”白軒之點點頭,道:“過幾日請劉太醫再去看看云小姐,上次只治了傷口,病總歸是瞧得不徹底。”頓了頓又說:“告訴御膳房,靈秀宮和書合閣這幾日的膳食多上點心。”小福子忙答:“皇上放心,奴才定會安排妥當。”
正說著,殿外傳來侍衛的通報:“皇上,韓祿少將求見。”白軒之聽后,多日來心中第一次有了喜悅,“快宣!”
不一會兒,韓祿風塵仆仆地走入殿內。見到白軒之,他情緒亦是激動,跪在地上,二話不說便是叩頭,“臣有辱皇命,請皇上責罰!”白軒之趕忙讓他起來,“愛卿平安歸來便是!何出此言!”
韓祿平了平情緒,站直了身子,白軒之這才得以好好打量他。不久前命他前往溫山郡時,他尚是身體健壯扎實,如今看起來卻是極為消瘦,面部盡是疲憊,眼下微微泛青,白軒之心中頗不是滋味,走上前去,輕輕拍拍他的肩膀。韓祿同樣是緊蹙著眉頭,低頭不語。
好一會兒,白軒之開口道:“如今,顏季之亂雖基本平定,可留下的問題也極多,韓少將回來正好助陣一臂之力!”韓祿當即回答:“臣定當全力以赴,為皇上分憂!”白軒之一時頗為動容,隨即走回案前,拿出些折子,開始跟韓祿說起如今的局勢。
大小事件一一說起,不知不覺便到了早朝時間。小福子進來通報了一聲,白軒之嘆了口氣,道:“罷,退朝了再說。”又對小福子說:“去尋間好宮閣,先安排韓祿少將住下。”韓祿趕忙謝恩。
臨走前,他似是想起什么,又幾步趕上去,對白軒之道:“皇上,臣入宮前在正門外看見一女子,說是一定要入宮見什么寧霜。聽侍衛說是已求了一日了……”白軒之心中既驚訝又納悶,這都城中知道云安如今姓名的人寥寥無幾,其下落自己也都清楚,如今怎么又平白冒出一個女子來?他仔細思忖了片刻,吩咐小福子:“將那女子領到偏門去。”稍作停頓,又道:“傳明煥來。”
小福子隨即領命而去,白軒之亦朝議政廳走去。韓祿饒是心里納悶,也不敢多問,只是跟了侍從離開。
書合閣寧靜的院落中,明煥推門而出,正巧便遇上抱著個花瓶、走向庭院另一側的毓樹。他看那花瓶不像個輕物件,忙走過去替她接下。毓樹隨即行禮答謝。
明煥雖在皇城里待了些日子,可還是不喜這些瑣碎的規矩禮節,擺了擺手,讓她不要多禮。毓樹指了指花瓶道:“奴才聽說往日里云小姐很是喜歡彩瓷瓶,便找人尋了一個來,想著小姐在屋里老是悶著,賞賞這器物心情興許能好些;這茉莉是奴才特意從御花園里采來的,小姐這幾日睡得都不安穩,茉莉有安神效用,能讓小姐睡個好覺。”
明煥笑了笑道:“有勞了。”毓樹忙擺手,“大人這是哪的話,伺候云小姐是奴才的本份,這些都是應該的。”明煥微笑著點點頭,道:“你先忙你的去吧,我送進去就是。”毓樹欠了欠身子退下。
明煥推開門,輕手輕腳地走進去,方要轉身關門,身后已傳來寧霜的聲音,“我已經醒了,你就別那么拿捏手腳了!”明煥一看,寧霜正斜倚著床,瞅著自己。
他笑了笑,走近,將茉莉放在一旁,坐在床沿上,細細看著寧霜。寧霜被他盯得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沒好氣兒地將他的臉轉到一側,道:“大早上的,盯著我看是怎么回事!”
明煥卻是拿開她的手,又轉過來,道:“你的臉色怎么還不如前幾日?還是找大夫來仔細看看吧!”寧霜搖搖頭,道:“只是昨夜沒有休息好罷了。”明煥臉色不悅,問:“只是昨夜?毓樹可是說你近幾日夜里睡得都不安穩!這才給你拿了這茉莉!”
寧霜瞅著他的臉色,心里既溫暖又好笑,只好道:“我這不是擔心的事兒多嘛。”明煥握住她的手,道:“我都說了,你只管安心養病,其他的都交給我!”說罷,裝作嚴肅地瞪寧霜,又問:“以后不許再這么多思多慮,聽到沒?”寧霜笑了,隨即乖巧地點點頭。明煥這才放下了臉色。
安靜地待了會兒,寧霜道:“毓樹像極了以前服侍我的那個丫頭,一樣的乖巧、單純、善良,只可惜,那孩子十年前就去了。”明煥看她提起以前的事,情緒有些低落,便假裝自己沒聽懂重點,轉移了話題:“是啊,可像你以前那個丫頭了!還是那皇帝了解你!”
寧霜愣了愣,盯著他酸不溜秋的神色瞅了好久,忽然笑出聲來,笑了許久才忍住。她將手從明煥手中抽出來,兩只手左右開弓,齊齊掐住明煥的臉龐,笑說:“你吃醋了!”明煥輕輕打開她的手,繼續握在掌心,笑睨她,“誰吃你的醋!”
寧霜便明白了,他這是在逗自己開心呢!笑著依到他懷里,問:“你是怎么知道我和他的事的?”明煥輕彈她的額頭,道:“你當我是傻子不成?我有眼睛有耳朵的,什么不知道?”寧霜撇了撇嘴,消停了一會兒,又帶著絲試探意味地問:“你會介意嗎?會因為這個不高興嗎?”明煥放緩了語氣,道:“傻瓜,都是過去的事了,我怎么會呢?”
寧霜不相信,仰起頭執意問:“真的嗎?”明煥點點頭。她又問:“真的?”明煥又是點頭。她不依不饒又問,明煥想了想,道:“好吧,有那么一點。”寧霜瞪了他一眼,隨即顯得有些失落,無精打采地靠在他肩頭。明煥動了動肩膀,她也沒什么反應。明煥不由得苦笑,“是你要聽實話,現在你又不高興!”
寧霜看也不看他,撅著嘴,“誰聽了這樣的話會開心啊!”明煥只好無奈安慰道:“好啦,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我也沒那么……”
“我想起來了,我也有介意的事!”寧霜忽然道,隨即斜睨著明煥,目光不善,明煥有些愣住了,問:“什么啊?”寧霜說:“蕓娘啊!你和蕓娘!我也介意你倆的事!”明煥趕緊解釋:“我跟她不過是……”
“不要解釋!”寧霜及時打斷他,甚是得意道:“反正我就是介意!這下我們扯平了!”明煥呆呆看了她一會兒,便開始大笑。寧霜沒忍住,也隨著他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