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霧隱島后,日子平靜得像一碗水,一天一天過得波瀾不驚。所有人按部就班,在自己的位置上做著自己該做的事,寧霜也一樣。可相比起從前,她悠閑了許多,整日除了在星象監(jiān)景觀天象便再無他事。時間久了,連亦湘也察覺出異樣來。
“寧霜,你最近怎么這么清閑?”
“閑了不好嗎,我也是時候休息休息了。”
話雖是這么說,可心里卻不是不明白情況。
“果腐由內(nèi)。”
這是大司命傳遞給她的消息。
那日復(fù)命之時,她與明煥將顏凌淵有可能對島上巫師加以利用之事一并上報,想必大司命對此事已是有了眉目。
霧隱島上有了內(nèi)賊,而那內(nèi)賊懂得巫術(shù),又對首座巫女下過狠手,浮宮自然不會放松警惕,連日以來,嚴(yán)加排查一定不曾間斷。
大司命再沒有單獨(dú)吩咐她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想來也是出于保護(hù)自己。
只是不知道這次得來的閑暇明煥有沒有功勞。
以往,如果任務(wù)太危險,他又不同自己一道,便會有意無意地跟大司命“討價還價”。恐怕整個島上也就只有他敢這樣了。
想起明煥,寧霜心中還是難免有異樣。
倒不是那種刻骨銘心的難過,也沒有想哭的沖動,只是但凡提起這個名字,便像有顆水珠滴到原本靜如明鏡的心里,而后便是久久不能平靜的漣漪。
那日分別至今,已有數(shù)月未見了。
不知他近況如何。
寧霜走出星象監(jiān),便覺得有什么輕柔之物落在面龐,抬頭一看,竟然是雪。
天空中,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雪飄飄灑灑,落在空無植物的地面上,純粹得刺眼。
海上的天氣,即便是冬天,也是不應(yīng)有雪的,可霧隱島卻奇怪得很,每至冬日,必然連月降雪,積雪不能融化便凍結(jié)成冰,將霧隱島牢牢地圍困在潔白之中,直至春日。
寧霜走到巫雅廷前的空曠場地上,任一陣陣風(fēng)吹過,卷起的雪花落在發(fā)間,落在衣上。她的心在越來越大的雪中徹底安靜。
她慢慢閉上眼睛,整個世界由白雪變成黑暗,她便順勢將自己與外界就此隔絕,身旁有巫女走過向她行禮她也不知。
許久,寧霜感覺到雪勢大了許多,緩緩睜開眼睛。
果然,白雪已經(jīng)不再像方才那樣稀疏,此刻的空中的雪很是密集,幾乎能遮住視線。
透過雪的縫隙,寧霜看到明煥正朝他走來。
也許是雪的緣故,她看到的畫面是如此柔和,連同她的心也變得柔軟。
她突然有種沖動。
她要跑到他的面前,緊緊擁抱住他,就算他親口說不喜歡她,說他不為她有哪怕一點(diǎn)點(diǎn)的心動,她也情愿相信他對他是有感情的,她愿意為他改變,變成他心動、他喜歡、他愛的模樣。
管他什么驕傲,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但她卻終究是邁不開腳步,只是低聲喊:“明煥。”
可是聲音太小太小,他沒有聽到。
明煥似乎是看到了她長久停駐的眼神,腳步也停了下來。
隔著不遠(yuǎn)的距離,隔著漫天的雪花,兩人相視而立,卻沒人邁動步伐。
短暫的留白。
寧霜心跳不已,陣陣寒風(fēng)之中,她一步一步向明煥走去。
她能看到他眼神中有猶豫和顧慮,卻也有掙扎和不舍。
于是,她又動搖了,腳步不自覺慢下來。
而他卻突然快步走過來。
這讓她不知所措,只能停在原地。
她剛要問他,來巫雅廷是要做什么,話卻被無聲淹沒。
他在吻她。
漫天風(fēng)雪中,他一只手遮擋住她的面龐,俯下來,細(xì)細(xì)地吻,像是對待一件珍寶一般的呵護(hù),輕柔。
寧霜雙眼寫滿驚訝,注視著近在咫尺的面龐,片刻,又慢慢閉上眼睛。
長久的吻結(jié)束。
明煥卻忽然后退了一步。
寧霜睜開雙眼,疑惑地看向他。
這算什么?
“你恨我吧。”
明煥眼神躲避,半低著頭說。
寧霜所有的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下,她不知道自己要說什么,想說的太多,卻偏偏挑不出一句合適的話去回答他。
“你就當(dāng)我是自私自利愛玩弄別人的人,你恨我吧。”
“你到底在說些什么?”
寧霜有些害怕,她的聲音變得哽咽又顫抖。
“我不喜歡你,更不愛你,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我只是玩弄你的,你恨我吧。”
他的轉(zhuǎn)身比他結(jié)束的語氣還要快,寧霜尚未開口,便只看得到她的背影。
他吻了我,然后卻說不愛我,不要和我在一起?
他要我恨他?
他在玩弄我?
可他的眼神里分明也有痛苦和不舍。
他用十年換來她一刻的相信和勇敢,卻用一秒鐘讓一切結(jié)束、讓她恨他?
寧霜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什么表情,但不用想,失魂落魄的自己的樣子一定遭透了。
不一會兒,一名戰(zhàn)騎司將士小跑到她身邊,“大人,明少帥命我把這個轉(zhuǎn)交給你。”
寧霜接過他手中的錦囊便打發(fā)他回去了。
回到屋中,寧霜打開錦囊,是一瓶金創(chuàng)粉。
前幾日她的手不小心被熱水燙傷,可是傷勢不重,她自己也都沒怎么在意,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居然還讓人送了藥來。
寧霜拿著藥,手指拂過瓶子上的紋路,思緒出神。
她想起他救起昏迷中的自己,想起他帶她來到霧隱島,想起他不羈的笑,想起他掛在嘴邊的那句“不要喜歡我”,想起他那日的冷漠,還有方才那個輕柔的吻和他復(fù)雜的眼神。
思路一點(diǎn)點(diǎn)清晰,一點(diǎn)點(diǎn)明朗。
以前,她只把他口口聲聲的“不要喜歡我”當(dāng)做不真不假的戲言,雖然有時因此難過,卻沒有真真正正、徹徹底底地相信。她心底一直是有希望的。
可她現(xiàn)在,她決定了,她要真正相信了這句話。完完全全。
他是有隱情的。她看得出來。
可她太害怕這樣的感情。
或許,如果她執(zhí)意刺破隱情,他們能最終走到一起。可即使得到這份愛又能如何?
沒有安全感,她害怕他會再次轉(zhuǎn)身離開,毫不留情。
即使她把這份感情時刻握在手心,她依然覺得提心吊膽。
她知道擁有過又失去的痛楚,她不要再有第二次。
是時候戒掉所有依賴,放過他,也放過自己。
寧霜攥著藥瓶,走到梳妝臺前。
打開銅鏡下抽屜,里面裝滿了十年間他給自己的東西,有信件,有他從鐘靈帶回的小玩意兒,也有一些藥。
寧霜從柜子里取出一塊兒綢布,又走到梳妝臺前,將抽屜里的東西一股腦倒出來,連同方才的那瓶金創(chuàng)粉一并整理好,打包,又派人送給明煥,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
她不能留給自己猶豫的機(jī)會,她怕自己再次縱容自己。
重新坐回梳妝臺前,抽屜空空的,他們十年間聯(lián)系的證據(jù)都被清除了,除了她心里的痕跡。
她抬頭看看銅鏡中的自己。
眼眶紅腫,滿面淚痕,糟糕至極。
原來這就是割舍。
十年前,她被迫割舍;十年后,沒有人強(qiáng)迫她,她卻依然割舍。
她嗤笑自己,寧霜,你這么懦弱,活該不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