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霜時常會將她與明煥相處的時刻從無數個記憶片段中抽取出來,不斷重溫。若那一刻是溫暖的,她會不自覺地笑出來,而後又不得不嘲笑自己癡傻;可若那一刻沒那麼令人愉快,她便會在思及那些個對白時不斷放大他們說過的每一句話,然後在心裡暗自後悔。
她不希望任何悲傷和痛苦出現在兩人之間,儘管她明白這並不是任何時候都可以避免的,也明白“真金不怕火煉”的道理,但這些明瞭還不足以安撫她內心難以名狀的擔憂。她那麼依賴他,如果他突然抽身離開,不論他是出於何種理由,她都不敢想象自己該怎麼承受。她恐怕是做不到忘了他而後好好過的。
害怕承受失去,所以才更害怕有所依賴、有所眷戀,說的大概就是她這樣失去過太多,便把失去當做了應該,得到當做了僥倖,稍稍得到一點幸福都覺得是上天開眼賞賜自己而倍加珍惜的人。
寧霜這麼想著,手臂不自覺挽過明煥,輕輕倚靠著他。明煥側過頭,看寧霜神色淡然,心中也突然有種安穩的感覺。“前面有處亭子,累了的話我們去歇會兒。”聽他這麼一說,寧霜才覺得是有點乏了,連夜趕路,她著實有些吃不消,便不再逞能,點頭答應。
亭子很是簡陋,沒甚特別之處,但其四周的花花草草卻十分惹人愛憐。寧霜自在地靠在明煥肩頭,盯著看了半晌,指著叢中一朵白色聚傘狀的花說:“那朵花真漂亮。”
明煥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笑著撫摸她的黑髮,道:“那是朝顏花。”
寧霜“嗯”了一聲,示意他接著說。
“這種花清晨開傍晚謝,你運氣好,正巧趕上人家開花。”
寧霜聽完他的話,怔忪了許久,沒頭沒腦地說了句:“什麼破玩意兒,就開這麼一小會兒……怪不得這麼難看!”
明煥聽她前言不搭後語,好笑地問:“你剛剛不還說它好看嗎?”
寧霜睨了他一眼,語氣淡淡:“我那會兒眼睛有點不好使。”見明煥表情奇怪,她又補充道:“我喜歡那種花期長久的,纔不喜歡這種朝生暮死的玩意兒。好啦,我們快走吧。”說罷便起身走在前面。明煥不明就裡,無奈地嘆了口氣,小跑幾步跟了上去。
快天亮的時候,天空是朦朧的藍,雲層後隱隱透出日光,可空氣中還是有些清早特有的溼冷。寧霜和明煥已走出了林子,來到溫山郡的一個海邊小鎮。小鎮上,人們生活簡單而有規律,男人晨起出海,傍晚歸家,女人早起做飯,而後便一天守在家中,偶爾纔去集市上買些東西。這會子,正是出海的時候,街道上也就冷冷清清、三兩行人。
寧霜和明煥想著單靠兩雙腿實在是很難在短時間內趕到麗水,便打算尋上次蕓娘安排過的驛站租兩匹馬來。還好上次有所留心,驛站雖然偏僻,可兩人還是順利找到了。眼瞅著店門兒就在眼前,寧霜的腳步不自覺地加快。身後,明煥拉住她,打手勢示意她別出聲,“你聽,這是什麼聲音?”
寧霜起初覺得奇怪,她並沒有察覺到什麼不尋常之處,可靜下來仔細分辨卻有了收穫。她的腳步倒轉,走向小路的角落。
明煥趕緊攔住了她,走在她前面,幾個快步,掀起了角落裡的竹筒。
那竹筒之下,竟藏著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寧霜不禁驚愕。
明煥見此人並非顏凌淵的人,鬆了口氣,蹲下來詢問那人傷逝如何,可這男子卻已是昏迷不醒。一旁,寧霜也蹲下來,異常認真地看著這個男子的面龐。半晌,她有些不敢相信地問了句:“韓祿?”
明煥見狀,更爲詫異,“你認識他?”
寧霜點點頭。韓祿曾是白軒之的貼身侍衛,她以前在宮中見過多面,自然是認識的。按理說,白軒之如今成了皇帝,對他應該是重用厚待的,怎麼會在這偏遠小鎮、還身受重傷?
寧霜大致查看了他的傷口,又把了下他的脈搏,對明煥說:“我們找個地方幫他處理一下傷口,我有話要問他。”
明煥沒有多問,扶起韓祿,和寧霜一道向一家醫館走去。
大清早的,醫館也是剛剛開了門,那大夫剛要從門口走回屋裡,冷不丁看見這麼一個彷彿從血池中爬出來的人也是嚇了一跳,忙上前幫明煥將韓祿帶到裡屋給他處理傷口,寧霜就站在屋外等候。過了好一會兒,寧霜都有些著急了,明煥纔開了門叫她進來。
牀榻上,韓祿渾身都被纏上了紗布,還在昏睡之中。大夫語氣緩和道:“他的傷勢很嚴重,再差那麼一毫就傷及要害了。不過,你們放心,現在已經沒事了。”
“多謝大夫。”
老大夫的口氣很是無奈:“你們這些年輕人,滿口吵鬧著什麼江湖兒女,到頭來把自己傷成這個樣子,何苦!”
寧霜只是微笑不做聲。老人見此也就不再多言,淡淡道:“跟我來抓些藥罷。”隨後便出了門。明煥叮囑了幾句隨即跟了上去。
寧霜看著病榻上的人,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就著那預感想下去心中緊張感更甚。她使勁搖了搖頭,試圖將這些亂成一團的思緒清空。罷了,一切等他醒來自然明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