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祭星殿正門,大長老雙手交錯背后,穩健走出。
走廊中空無一人,守在門外的那些人恐怕還不知道他們的大司命已經不能再庇佑他們。
行之不遠,正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吵鬧。
“我要見大司命,開門。”
“大人,這……這不是小的有意為難,確實是大司命下了令不允許任何人進入啊!”
“蠢貨,你們知道現在是什么情況嗎!還不給我開門。”
大長老幽幽地笑了笑,走上前,打開了門。
四目相對的那一霎,他從那人的眼中明明白白地看出了敵意。
到底是聰明人。
不過,聰明人向來是下場最慘的那個。
“是寧霜啊。”他語氣很是緩和,甚至還像以往那樣和藹地笑,“聽說你病得極重,可如今看來恢復得很是不錯嘛,竟然還有力氣走這么遠到這兒來。”
寧霜被人攙扶著,阻擋著他的去路,目光漸漸由哀傷變為決絕,末了好似結了成霜,冰冷刺骨。 “倒是讓大長老失望了。”
“失望倒也談不上”,老者語氣帶著笑意,話說得云淡風輕,“畢竟眼下你也成不了什么氣候。”
寧霜心中怒火驟然升起,尚未言語竟有些顫抖,將身旁的小丫頭嚇得不輕,“大人,您當心……”
“住嘴!”她呵斥道。她身體怎么樣她自然清楚,可即便是病入膏肓也不能在這種人面前失了氣勢。但眼前的人似乎是拿準了她受不得他的囂張和驕傲,又是激將:“這丫頭說得對,有這會兒瞎擔心的功夫還不如好好養著身子,多活一刻是一刻。”
寧霜不與他爭辯,只吩咐身側的巫女,“在外面等著,我去去就來。”
“大人,您可別為難我們了。”侍衛還是半遮檔在門前,不肯讓寧霜進去。
“不礙事,我隨她一起進去就好。”倒是大長老替她解了這個圍,“走吧。”他笑得自然,寧霜只能妥協地跟他走進去。
侍衛關上門,幾個人小聲嘀嘀咕咕,“大人素來敬重長老,今日這是怎么了?”
“誰知道呢,我們還是閉嘴少說幾句的好。”祭星殿中,寧霜走在大長老前面,一邊向前走,一邊謹慎留意著身后的動靜。無論他是無意走在自己身后,還是的確有所圖謀,她都不能掉以輕心。
大殿中靜得有些令人可怖,在同內心一樣緊張的空氣里,寧霜隱約察覺到一絲死亡的氣息,越靠近高座,這種氣息越是強烈。她的手掌心漸漸滲出冷汗。
待她在高座前站定,她終于看得清清楚楚。
大司命心口,一朵血紅色的蓮花盛開,鮮血不斷滲出,結成滴、匯成束,沿著華貴的座椅流下來,落在潔白的大理石地面上,觸目驚心。
寧霜心中的不祥凍結成冰,瞬間崩裂,終于不再飄搖。“你這么做,究竟是為了什么?”寧霜閉上眼睛,輕聲問。
大司命的死已成定局,她竟不似之前那般害怕惶恐了。她轉過身,看著昔日里熟悉親近的人,等著他的答案。
“為了你們瞧不上眼的榮華富貴。”
如此不入人耳的話,寧霜真的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從大長老的口中說出。
“我自幼便隨先代長老來到這里,在這一座小島上過了大半輩子,我得到了什么?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家人我都不能去照顧,最后還是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沒錢吃飯活不下去一個個離開,我卻連送上一程都做不到!”
“為什么?你說說這是為什么?”
“為了狗屁的使命!可那該死的使命跟我有什么關系!他天下安定或戰亂跟我有什么關系!我要的不過是我和我的家人一生平安!可你們能給我嗎?你們不能!”
“你們什么都給不了!就只有我自己給自己補償!而你們,活該在這孤島上守一輩子責任大愛!”
“我是被虧欠的人,所以,所以,我既不怕被怨恨,也不怕報應。”
“更何況,你真的以為少了我霧隱島就能繼續安生下去嗎?我告訴你,顏凌淵早就知道了霧隱島的存在,他要策反,首先就決定對霧隱島下手。”
“呵,只有你們這些傻得可憐的人才以為能躲在這破島上一直無憂。”
他似乎是積壓了許久的怒怨,此刻終于得以釋放。寧霜聽著,卻沒有要反駁的意思。
站在他的立場上看,她根本無從反駁。
他是被虧欠的那個人不錯,但他又怎么可以用別人的性命去補償自己所受的虧欠?可她實在是無法站在所謂正義的立場上去批駁他。
孰是孰非,又有誰是真正正義的?偏偏人性是如此矛盾。就算將一切都看得明了,也止不住該出現的難過和悲傷。就好像此刻的她。
正在兩人的對話陷入僵局之際,突然,浮宮外爆發出一陣炮火聲,繼而,戰士們的廝殺聲和刀劍碰撞的聲音隨之傳來。大長老松了口氣般,輕輕笑了,“聽到沒?顏凌淵的得力軍來了。”
“他竟如此大膽,公然派人攻島?!”寧霜難以置信。
“籌備多日至今,有何不可?”
“大司命已經死了,前線又有歷辰接應,你們還能如何呢?”寧霜捕捉到他語句里的“歷辰”二字,心中瞬間如墜冰窟。如果歷辰當真背叛,那前線的戰士們就幾乎是必死無疑了。
還有明煥。明煥該怎么辦。
寧霜逼向這個她一直敬重的人,臉色蒼白,右手緊緊地圍困在他的頸間,“你對歷辰做了什么,他竟不惜背叛自己多年的同僚?”
大長老嘲諷地笑了,很是可笑地看著做著困獸之斗的寧霜,“同僚?同僚可比得過他在陸上的家人?”
“卑鄙!”
大長老聞言狠狠甩開寧霜的手,她哪里經得起重擊,輕易便被推倒在地。“我念在往日情分,放你一命,休要再糾纏!”方要抬腳走人,卻感到腳踝處被人握住。
“你以為我會放你走?”
就這樣放你去前線為虎作倀,島上之人更無活路可言。
老者笑得很是不屑,他蹲下來,慢慢彎下身,“可你現在還有什么資本制止我?”
寧霜看著他越靠越近的臉,忍不住閃躲開。她覺得惡心。
不過,他說的也不是沒道理,如今的自己確實是沒什么資本攔住他,她甚至還要努力粉飾自己心里的恐懼。可他也有算錯的時候。人被逼到絕路,還有什么是不敢去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