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冊封,從名號的選取到典禮的舉行都異常的順利,照毓樹的話來說,從沒見過這麼省事的人。什麼事兒都是“按皇上的意願安排就好,我沒所謂”,真傳出去了,恐怕也是一樁奇談。
好些次,毓樹都說:“主子,我雖明白您的想法,可您多少也得上點心不是,哪有這麼草草了事的!這以後要是被別的嬪妃知道了,又少不了閒話!”寧霜眼瞅著她從一個清秀的小姑娘變成愛囉嗦的小主子,只覺得好笑,“閒話什麼時候都免不了的!莫說是我一切從簡招惹流言,便換了大架勢才更是數不完的是非!橫豎都是這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說了,我並沒有打算要到琉璃宮去。”
毓樹一驚,忙上前問:“主子,這可不是玩笑話!別的就算了,這住處是一定要換的!哪有寵妃住在小宮閣的道理!”寧霜扭頭看向窗外,撇著嘴說:“我自己住在這,安安靜靜的,也不會跟誰碰面,多好。”毓樹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無奈道:“主子你……唉!”寧霜聽她語氣,心裡也不是滋味兒,索性不搭話,自顧自的看著窗外的景。
她就是這樣,一旦認定了一條道,便不管旁人的言語,只管走自己的,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說破天不也就是受點傷,還能怎樣。
既然兩人都明白是表面功夫,何必再費心思。更何況,她心裡擱著那人,如何有心情操勞這些子事。
叫人把話帶到白軒之那兒,他只是搖著頭笑了笑,沒有太過驚訝,顯然這樣的結果已經在意料之中。“罷,便依了她!”
前幾日的積雪漸漸融化,皇城中又恢復了清亮。冊封典禮那天,天氣很是暖和、晴朗,琉璃宮裡也是一片喜色。寧霜身處其中,饒是逢場作戲也被感染得真心笑了出來。
儀式中,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環節,都進行的非常順利,彷彿他們真的是一對幸福的戀人,有著十足的默契一般。可寧霜心裡卻暗暗好笑,能不順利嗎,這環環扣扣簡直是照搬了十年前的太子妃冊封儀式,她練習了那麼許多次,當然駕輕就熟!
思及此,她忍不住笑了出來,看向白軒之,他剛好也笑著看向她。看來他也想到了同樣的場景。
兩人對視一笑,寧霜卻忽而趕到恍如隔世。十年過去,如今已是第十一個年頭,他們重演了當年的場面,只是物是人非,今非昔比,這其中的心境變遷又怎麼是三言兩語便能說得清楚的?
所有流程終於結束,寧霜得空鬆了口氣。白軒之見她臉色蒼白,便關切道:“沒事吧,不如讓毓樹快些扶你去休息?”寧霜想著,雖只是名義上的妃子,可怎麼著也不能在人前太駁了他的面子,便說:“沒事。”白軒之點頭,同她一起往屋內走去。
腳跨過門檻的時候,他似是要逗她開心,玩笑似的說:“含妃,小心些。”
含妃,是他爲她選的封號,取其謙遜、內斂之意。寧霜剛聽到的時候,只覺得好笑,這究竟是爲她選的,還是將對那人的稱讚寄託到她身上?要是被明煥聽了,肯定會笑說,她哪裡謙遜,哪裡內斂,你可真是作踐這個字了!
念頭一出,笑意便凝固在了嘴邊。誰會在聽到了這個封號之後取消她?沒有人會。
這會兒,寧霜費了些功夫才反應過來,匆忙衝白軒之一笑,便又低下頭來。
就這麼點細節都能讓他眼眶發酸,可見她真是忘得不夠徹底,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忘記。
所以纔會這麼容易觸景傷情,觸情傷情。
千百個不願意,還是搬來了琉璃宮。偶爾讓毓樹陪著去花園裡散步賞雪的時候,會遇上那些個叫不上名字的妃嬪,寧霜也懶得費腦筋,輕言輕語的一句招呼便掉頭走人。每每如此,毓樹都在旁邊替她捏一把汗,過後少不了又說:“主子啊,您萬一遇上個不好惹的主兒可怎麼辦?”寧霜挑眉,語氣中滿是不屑,“你覺得你主子我就是個好惹的主了?”
毓樹沒怎麼見過她如此神態,短暫的驚訝,可片刻又低眉嘆氣,這頗讓寧霜不服氣。怎麼,生了個病,落在別人眼裡就是個好欺負的了?轉念一想,八成是自己在宮中確實是太清心寡慾,才讓人看輕了不少。罷了,隨她們去吧。
午睡間,寧霜時隔許久再一次在夢裡見到了明煥。
他站在西北荒蕪的沙漠戈壁之中,猛烈的風吹亂了他的頭髮,他也並沒有介意,依舊平穩地行進著。他瘦了許多,看起來也不如往常那般有精神,一步一步,走得既沉重又迷茫,似乎他和她一樣,看不到未來,也不知道方向。
她站在他的行走的方向,輕輕喊他。他聞聲擡頭,目光中滿是驚愕。可讓她失望的是,他沒有因爲看到她而喜悅,相反地,他遠遠逃開了。無論她在他背後如何呼喚,他也沒有回頭。
寧霜忽然從夢中驚醒。這個夢太過真實,真實的讓寧霜懷疑他並沒有死去,而是在西北的沙漠中獨自行進。她忽然想起在霧隱島時,長老們說過的話:當巫師喪失了感應靈體的能力時,只要巫師本身修爲足夠深厚,念頭足夠強烈,只要想要感應的靈體本身並沒有失去生命,巫師是有可能在夢中感應到靈體的存在的。
這麼說來,會不會……
寧霜馬上打住,不敢再想下去。她好不容易纔讓自己堅定下來,如果再次動搖,她真的怕自己連那人最後的囑託也不能做到。
正想著,毓樹提著食盒進來了,“主子,您醒了?餓了吧?奴婢特意讓御膳房準備了些飯菜!”寧霜有些恍惚,見她要擺菜,道:“不必了,我不餓。”
毓樹蹙眉道:“可是您中午也沒怎麼……”
“我不餓,我不想吃。”寧霜心裡很亂,也顧不得語氣輕重,話說完便又躺下了。毓樹愣了一會兒,放下手裡的食盒,走到牀邊輕聲問:“主子,您最近膳食用得少,又有些嗜睡,不如請太醫過來……”
“不必了!”寧霜打斷了她的話。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口氣是重了些,便又放緩了口氣說:“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我這會兒心裡有些亂……”
“奴婢知道”,毓樹笑得開朗,毫不介意,“您好好休息,奴婢先退下了。”說罷,行了禮便退出屋外。關上門,臉上的笑意卻全數崩塌。
主子如今的身體每況俱下,再這樣下去,怕是……毓樹不敢多想,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