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霜將寫滿了字的宣紙放在桌上，再次拿起筆，一提一頓，落筆成書。毓樹瞥了眼外面的日頭，今兒個的陽光暖洋洋的，又不曬人，正是個散步好時候，便輕聲開口道：“小姐，外邊兒天氣正好，奴才陪著您去散會兒步、賞賞花可好？整日在屋裡悶著也不好啊！”
寧霜停了筆，想想，這也是個不錯的主意，便同毓樹一道收了東西，披上披風出去。
剛走出沒多遠，便聽到一男一女兩個聲音從前面傳來。寧霜凝眉，這不是亦湘的聲音嗎？隨即腳步便加快了不少，毓樹慌忙跟了上去。過了拐角，一看，果然是亦湘和明煥。
寧霜又驚又喜，幾步上前，拉住亦湘的手，問：“你怎麼來了？”亦湘顯然也是有些驚訝，一時沒反應過來，竟不知怎麼說話。明煥在一旁輕咳一聲，這才讓她緩過神來，忙回答：“做了回大家的代表，來看看你！”
寧霜笑問：“大家都還好吧？”亦湘掩去了眉梢眼角的酸澀，笑答：“當然好！兩個老賊都進了牢獄，皇上又命人保護浮宮，怎麼會不好呢？”
寧霜聞言，笑笑地瞥了眼明煥，輕輕點頭，而後和亦湘一道往回走，“你剛過來，先在我這歇歇腳。”亦湘“嗯”了一聲，寧霜又說了些什麼她卻沒怎麼聽進去，只是小心打量著她。
半個多月沒見，她竟瘦削如此，一身宮裝穿在身上卻是一點也撐不起來，手腕處的骨頭更加明顯，臉龐足足瘦了一大圈，面上無絲毫血色，說話聲音也不怎麼有力氣。亦湘心中更加難過，突然有些哽咽，眼眶也微微紅了起來。
寧霜看她神色不對，忙問：“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亦湘搖頭，說：“沒有，只是看你如今病得沒了人樣心裡不是味兒。”寧霜將信將疑地瞅了眼名喚，他眨了下眼，示意說應該是的。寧霜輕嘆了口氣，隨後細語相勸：“再修養些時日就會好了，也不是什麼太大的事兒！”
亦湘握住她的手，神色嚴肅道：“你可別不當回事兒，一定要多多休息！”寧霜笑著點頭。
亦湘來了之後，便在書合閣的偏房住下，每日裡和毓樹一同陪著寧霜。
起初幾天，寧霜看她總是不時面露傷感，正說著話便跑了神，還以爲是她她不喜歡皇城裡的生活。問了她，她卻說不是。再做追問，她卻閃躲著不肯回答。再三逼問，她才吞吞吐吐地說是因爲歷辰。
寧霜聽後一時語凝，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由著她兀自出了會兒神，淡淡說：“如今他是不可能回來了，你終究要做別的打算的。”見她表情沒什麼變化，又問：“你還願意留在浮宮嗎？”
亦湘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般，愣愣看著寧霜，不知怎麼回答。寧霜以爲是自己說錯了話，忙道：“我這不是要趕你走，是出於朋友的立場上問問你罷了。若你不願意一直留在浮宮，我不會強迫你的。”
“我能想象，若是獨自一人，一輩子就把自己圈在那麼一座避世的宮殿裡是怎樣的孤獨……所以，只要你說你想走，你便隨時能走。”
亦湘聽罷，背過身子，用手捂著嘴，輕輕啜泣。寧霜便當她默認了自己的話，繞到她身側，拍拍她的肩膀。片刻，亦湘止了啜泣，說：“我原本是想，等一切平定下來了，我便去找歷辰家人的下落，然後這一輩子就好好照顧他們的。”
寧霜蹙著眉，搖搖頭說：“那你自己怎麼辦？一個人一輩子嗎？”亦湘紅著眼眶，看著寧霜，一語不發。寧霜忽然明白了。
若換做是她，她也會這麼做的。
她一直以爲在亦湘與歷辰之間，只有亦湘單方面的付出。後來才知道，歷辰在亦湘身後默默做了許多，卻從不曾說出口，大抵是因爲他早已預知了自己的結局吧。
有如此之人，亦湘如何再去忘掉他、迎接另一個人？
她許諾道：“你放心，我會去求皇上幫你找到他的家人的。”亦湘卻轉過頭，許久才輕輕點了頭。
寧霜，原諒我只能把話說到一半。
入了夜，寧霜本打算早早就寢，可無奈她心裡壓著事，怎麼也睡不著。想著既然答應了亦湘，便還是越早兌現承諾越好，於是就讓毓樹陪著去了玄陽宮。
玄陽宮此刻燈火尚明，想來是白軒之又在熬夜批摺子了。寧霜走到殿前，方要和守在門口的小福子說話，就聽到屋裡傳來的對話。
明煥說：“我知道這事兒要瞞住寧霜不容易，但能拖一日算一日吧。她本就愛多想，現在身子又正虛弱，若是知道了浮宮已經……覆滅的消息，定會承受不住的。”
白軒之似是沉吟了一會兒，道：“可你不是說她已是大司命，萬一她身子好了些，能察覺到了，怎麼辦？”
明煥一時說不上來，最後只道：“至少那時她……”忽然聽到一聲驚呼，明煥隨即終止了話，快步衝到門前，打開門，“什麼人！”卻只看到寧霜面露震驚，雙眸充斥著淚水。她剛好也看向他，睫毛微顫，一顆晶瑩的淚便無聲墜下。
明煥憐惜地看著她，不知說什麼好。
白軒之聽到動靜，也趕了過來，“何人？”走到跟前，卻看到寧霜眼中帶淚，明煥低頭沉默，心中一下子全都明白了。他帶著怒意看向小福子，小福子眼神躲躲閃閃，怯懦道：“雲小姐走得急，奴才還沒來得急阻攔……”
“閉嘴！”白軒之怒道。
寧霜對周身的一切置若罔聞，只是眼神虛浮，對著虛空自言自語：“所以我前些日子心中才會不時驟痛，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明煥伸出手，剛想扶住她，卻被她一個退步閃躲了過去。寧霜一步一步後退，像是丟了心神一般，喃喃自語：“是我害了他們……是我的愚蠢害了他們……”
毓樹見狀，大氣也不敢出，只是跟在寧霜身邊。明煥走上前，輕柔地扶住她的肩膀，手下，她的骨骼分明，硌得手生疼，“不是你的錯，不要……”
“怎麼不是我的錯！”寧霜忽然甩開了她的手，“是我害死了他們！”一語出口，她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一般，大口喘著氣，蹙著眉，微微彎下身子，單手護著胸口，似是感受到了極大的疼痛。毓樹趕緊攙住她，喚著：“小姐！小姐！”白軒之亦是焦急朝身側道：“快傳太醫！”
可寧霜卻緩緩闔上了眸子，身子逐漸傾倒。明煥忙抱起她往書合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