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煥出去了很久也沒回來。
快天明的時候,寧霜隱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爭吵聲。她蹙了蹙眉,仔細辨認一番。原來是問藍和明煥。
細細想來,似乎自打自己出現時起,問藍便一直在和明煥爭吵了。
寧霜起身,推門出去,問藍和明煥看見她出來,臉色各異,卻是齊齊凝在了一瞬間。問藍看著她的眼神是燃燒的,憤恨的,而明煥的目光卻在短暫的驚訝后變成格外的溫柔。他就站在那兒,回頭含笑望著她。寧霜心里的戰栗和不安都漸漸穩定下來,也回以微笑。
問藍瞪了她一會兒,甩手離開。明煥輕嘆了口氣,走回寧霜身邊,“進屋吧,外邊冷。”寧霜隨他一起回屋,靜默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問:“問藍她……怎么了?”明煥沒看她,只是搓熱了手,而后將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沒事兒,她就這脾氣。”
寧霜半信半疑地撇了撇嘴,卻也沒再追問。
入夜了,明煥依舊是坐在床沿陪著寧霜,見她入睡了才放心離開。待他的腳步聲漸漸遠了,寧霜睜開雙眼。安靜看著虛空,腦袋里一片空白,心里的恐懼感就格外的清晰。
她按住胸口,不斷追問自己在害怕什么,有什么好害怕的,卻仍是壓制不住紊亂的心跳。不知過了有多久,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寧霜聽到聲音后馬上坐起來。
問藍猛然推開門,沖到她面前,二話不說便拉起她的手拖著她往外走。寧霜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順從的由她拉著走。跌跌撞撞的隨著問藍在暗夜里走了很長一段路,寧霜仍是不敢開口問一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讓她如此驚慌。或許,是因為她潛意識里其實很清楚,問藍這樣的原因只有一個。
明煥。
所以她才更加畏縮,不敢觸及那些疑惑。
夜里的寒風橫沖直撞,寧霜被問藍拉著迎風而跑,有些受不住,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問藍拽著她的手猛然甩開,她狠狠地瞪著寧霜,黑暗中,她的話像刺骨的冰塊,一字一句砸在寧霜的心里。
“你只知道要他陪在你身邊,你為什么不問問他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話說到一半,她的聲音開始哽咽,“他為你做到如此地步,真是不值!”
寧霜本來無意與問藍爭吵,可偏偏她的話正正戳中她的痛處,讓她忍不下去。她松開摁在胸口的手,緊緊地握住裙角,緩了一會兒,抬起頭道:“你對我跟他的事有知道多少!你算什么,憑什么這么說!”
問藍愣了一會兒,似乎是沒想到她也有這么失控的一面。半晌,她冷笑著說:“我算什么?我對你們的事有知道多少?好,我倒要問問你!”她一步一步靠近寧霜,邊走邊說:“你自以為自己很了解他,那你怎么不多為他考慮一些!你難道沒有想過他這樣一個厭惡拘束的人卻心甘情愿被困在這么一座破落的城里是為了什么?你難道沒有想過他躲了你這么久卻又能這么快恢復到以往的模樣陪在你身邊是因為什么?你知不知道他為了遵守一個約定把性命都豁出去了!你到底知不知道!”
寧霜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忽然慌了神,拉住問藍的衣袖,急切地問:“他怎么了?你告訴我明煥怎么了!”問藍哭了,寧霜能感受到她的顫抖。她的語氣不似方才那般鋒利,讓寧霜更加慌亂,“你快說啊!都這個時候了還要隱瞞我什么!”
問藍慢慢轉過頭,趁著月光看著寧霜道:“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去年這里曾發生過一場叛亂,進入城內的軍人都被魘狼咬噬、無一人生還?”寧霜點了點頭。
她好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而問藍接下來的話證明了她的想法是對的。
“我發現我哥的時候,已經感受不到他明顯的呼吸了……過了好多天他才醒過來。他醒來之后便要舉劍自刎,是我拼了命才攔住他。”
“我從西北的一個名為荒毒林的地方找到了一些噬毒草,那是唯一能壓制魘狼毒性的東西,極為罕見。但它本身也是毒草,以噬毒草壓制魘狼的毒性是以毒攻毒,微量服用可壓制毒性,大量服用雖可徹底解毒,但解毒的同時,服用者的性命也便只剩兩年時間。”
“這段時間以來,一直都是靠噬毒草壓制毒性,劑量也把握得很好。可方才,他拿走了余下所有的噬毒草,我怕他是要……”
問藍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寧霜的心在這段死寂的時間里一寸寸變得冰涼。驀然,她松開了手,搖搖晃晃著倒退了好幾步,恍惚間,覺得四周的一切都在變得模糊。
她感覺自己像一個瞎子,一個聾子,看不到,也聽不到,世界里唯一的熱度只停留在眼眶。似乎有火在那里燃燒一般,火焰不斷蔓延,最終會讓她五臟俱焚。可迷離之中,他似乎又看到了他的身影,聽到了他的聲音。寧霜忽然清醒過來,問問藍:“他現在在哪?快帶我去找他!”
問藍沒敢耽誤片刻,拉起她便跑。漫天風沙中,只余下她們單薄的身形。
兩人一路奔跑,來到了一處空曠的大漠。四處空無一人,只有孤冷的沙丘和狂嘯的風。寧霜瘋了一樣地喊著他的名字。腳下的沙子累積的很厚,踩在上面,人的每一步都變得軟弱無力。她不知道她跑了多久,喊了多少遍,只知道身后問藍的身影漸漸變得渺小,聲音漸漸變得微弱,直到再也聽不到。
又不知跑了多遠的距離,寧霜開始覺得身上再沒了力氣,嗓子也變得沙啞,再發不出聲音來。腳下一軟,一個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地。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沒能站起來。
她盡力忍耐著心里軟弱的情緒,卻終究是抑制不住地失聲痛哭。一拳又一拳地打在松軟的沙子上,平滑的沙面上慢慢顯現出一個頗深的坑來。
她哭得撕心裂肺,她覺得她用盡全力先要抓住的東西就像眼前的沙子一樣,隨風逝去,而絲毫由不得她控制。她開始怨恨自己,恨自己的軟弱,恨自己的自私,為什么沒有早早察覺出來他的想法,為什么要裝聾作啞而不去問問他究竟發生了什么。她怎么可以、怎么會是這么不堪的人!而他又怎么能這樣縱容她!
忽然,朦朧的視線里出現了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帶著熟悉的溫度覆上她的手掌。寧霜緩緩抬起頭,便看到了明煥的笑容。清清朗朗,像極了雨后的陽光。
她慌忙撐起身體,緊緊地抱住他,口中是反反復復的話,“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把頭埋在他的懷抱,聽到他的聲音暖暖地從頭頂傳來。
“傻瓜,有什么好對不起的。我答應你的事一定要做到的,之前卻逃避了那么久,要道歉也是我道歉啊。”
寧霜拼命搖頭。
明煥低頭看著她,說:“從此以后,沒有霧隱島,沒有皇城,沒有恩恩怨怨,只有明煥和寧霜。我終于可以陪著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雖然只有兩年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