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殿外,白軒之頓感呼吸暢快,神清氣爽,薊嘉運趕忙迎了上來,“太子殿下,皇上可是答應了您的請求!”
白軒之輕哼,“那是自然!”
“恭喜殿下!”
“好了,不必多禮。”白軒之揮揮手,示意返回東宮,“過段時日,云安便會同其他幾位入選的人入宮接受培訓了,到時你可要留意照顧。”
“奴才遵命!”
回到東宮,白軒之左思右想還是不夠放心,便吩咐薊嘉運備好筆墨,親自提筆。
“聽聞將至宮中參加太子妃甄選,不勝欣喜。
然宮中人多事雜,且培訓事項繁多,恐卿難以消受。
倘若有何難事,定書信與我。
軒之”
數日后,薊嘉運呈上云安的回信。依舊是如其人般雋秀的字體。
“煩勞殿下記掛,小女惶恐。
此前,家父已將處宮中所需注意之處告知于小女,入宮之后,小女定當謹慎行事,用心受訓,不負殿下所望,請殿下安心。
云安。”
白軒之收起信函,微笑。如此,我便靜候佳音。
又過了些時日。
那日,白軒之正在庭前習劍,便見薊嘉運從外跑來,停在他面前時已是上氣不接下氣。白軒之很是奇怪地看著他,問:“出什么事了嗎,如此慌張?”
薊嘉運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喘口氣行禮道:“恭喜殿下,賀喜殿下!云安小姐已經當選為太子妃,方才已向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行過禮,這會兒已經住進雅月閣了!只等著挑選吉日舉行嘉禮呢!”
“此事當真?”白軒之欣喜萬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真萬確。”薊嘉運使勁兒點著頭。
“我要去看她!”說著,白軒之便放下劍來準備出去。
薊嘉運忙上前攔著,“殿下,此時不可啊!”
“有何不可?那是我的太子妃,去看她還違了國法不成!”
“當然不是”,薊嘉運盡量放緩了說,“只是此事剛定,尚未舉行典禮,殿下若此刻前往看望,只怕會引來非議。”
白軒之無可奈何,心煩意亂,“罷了罷了,我不去了”,片刻,話鋒一轉,“我不去那么你去。”
薊嘉運瞪大了眼睛,指著自己:“奴才去?”
“對,你去告訴她讓她好生照顧自己。”
“遵命,殿下。”
日子過得很快,不知不覺間,天氣轉涼,已是夏末秋初,每日過去,便離嘉禮之日又進了一步。
云安入住雅月閣以來,礙于眾人矚目,白軒之并沒有大張旗鼓地去往雅月閣看望,多數時間還是讓薊嘉運送去些玩意兒,又或是書信字條,偶爾,白軒之也會甩開一眾隨從,在夜間悄悄接近雅月閣,隔著窗子與云安說說話。雖不能經常相見,但已是知足。
今日,又要讓薊嘉運跑一趟雅月閣了。
“來人。”白軒之整理好信封,準備交于薊嘉運,卻遲遲不見人來。也罷,待會兒再去也不遲,便沒有再喊他。
過了一會兒,薊嘉運匆忙跑進來,面露驚慌。白軒之沒怎么在意,邊拿起信封遞給他,邊說:“送去雅月閣。”
薊嘉運接過信件,卻不挪動腳步。白軒之有些納悶,“怎么還不快去?沒聽到我的話么?”
“殿……殿下……”薊嘉運遲遲不語。
白軒之沒了耐心,“到底是什么事,你倒是快說啊!”
“太子妃她……她出事了……”
白軒之嚯的站起,眼神緊張,“何事?”
“云氏族長云定等云氏族人被查出謀逆之舉,圣上大怒,下令誅殺云氏全族,太子妃現下已經被囚禁在雅月閣,等侯押送至天牢……”
“我要去看她!”白軒之不等薊嘉運阻攔便已沖出門外,薊嘉運連忙跟上他,生怕他沖動之下招致禍端。
白軒之一路奔跑,從東宮至雅月閣,漫長的距離,卻始終不曾停下一步,腳步反而是越發的快,身后的下人已是追不上。快到雅月閣時,他遠遠的看到,此時的雅月閣已經是被禁衛軍團團包圍。門廊處,云安正被幾個士兵押送著走下臺階。她身著素衣,頭上也不帶有任何發飾,滿臉淚痕,驚恐之余已是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地咬著嘴唇。白軒之二話不說沖過去,卻被廊下的禁衛軍死死拉住,不得往前半步。“殿下,不可靠近!”
“放開我!”白軒之大聲呼喊,幾乎是撕心裂肺,“她何罪之有你們要這樣對她!”
聽到他的聲音,云安停下腳步。
白軒之看著她的背影,因為強忍著哭泣而抖動的肩膀,大聲呼喊:“云安!”
她終于回過頭來,滿臉淚痕,眼眶紅腫,不過是幾日未見,竟已消瘦至此,令他心酸。云安忍住哭泣,努力地微笑著:“是我有負殿下期望。”一語剛出,已是泣不成聲,再說不出話來。還來不及再多說一句,身側禁衛軍便快步將她押送離開雅月閣。白軒之拼命掙扎,不斷呼喊著她的名字,淚水已是決堤,一滴一滴落在衣袖上,落在地上。
云安的背影漸漸消失。又不知過了多久,白軒之像失了魂魄一般,倒退好幾步。薊嘉運連忙上前攙扶,“殿下,還要當心你的身子啊!”而白軒之已是不再回應。
薊嘉運命身邊的下人:“還不快扶殿下回宮!”
“是!”
一個月后,云氏一族謀逆案以云氏一族滿門抄斬告終。行刑前日,云氏族長云定于獄中自殺身亡,夫人不堪傷痛,隨后而去。其余族人于獄中怒罵族長云定,被長女怒斥,天牢守衛前去安定之時,云氏長女怒斥皇帝,并大聲表明其父云定乃忠義之士,絕不會做謀逆之事,詛咒誣陷之小人不得好死,卻慘遭獄卒毒打。行刑之日,怨憤中的云氏長女劍殺押送士兵,攜云氏**云安出逃,然而最終被圍困于密林之中,雙雙墜落懸崖而死。不久,太子妃甄選重新開始,最終選定顏氏家族顏枝。此事至此終結。
消息傳至東宮,白軒之坐在座上,一語不發,只是失神,眼淚漸漸填滿眼眶,繼而滑落。白軒之淚如泉涌,止不住顫抖出聲。
一個月說起來不長,可于他而言卻是度日如年。在這一個月中,白軒之不止一次不顧母后勸說,不顧薊嘉運阻攔,前往天牢。每次見到云安,都是比之前更加消瘦,更多傷痕。他面對她,幾乎是話都說不出來,眼淚便先一步落下,反而是云安一遍又一遍的安撫他。
“殿下不要為我擔心。”
“殿下不要時常疏忽飲食,身體要緊。”
“殿下,我遲早是要去贖罪的人,不要再為我牽掛了”
后來,她便不再見他,即使他再去天牢,她也只是躲在旁人身后,不肯正面看他。白軒之知道,她已經傷得不成樣子,消瘦得不成樣子,又怕他擔心才如此。既然她不肯見他,他便替她查明冤屈。他開始奔波,派身邊的親信多方打聽調查。可只怪他太慢,事情剛有了眉目,處決書已下。她終究是等不了,已先行一步。
她走得孤苦,他留下來也是孤苦。
薊嘉運雖是傳達消息,可他與云安小姐有過交集,那是個聰慧有禮又善解人意的善良女子,其父母亦是有禮有德之人,怎么竟落得如此下場,想到這里,心中也同是難受。目睹了這段時日太子終日神傷,他侍奉太子多年,更是心疼。過了一會兒,他從袖口掏出一封信,輕輕遞到白軒之跟前,“這是前幾日宮女清掃雅月閣時的信,是太子妃……是云小姐留給您的信。”
白軒之似是突然回神,眼光移向信件,顫抖著伸出手接過信。
“殿下,這怕是小女此生最后一次給殿下寫信了。
此番入獄,是小女辜負殿下期望,小女并不奢望殿下原諒,只是遺憾未能長久陪伴在殿下身旁,不能再見殿下笑顏。
盼得良人,卻終是難守永久。
殿下,小女如今已是有罪之人,于您更是罪孽深重。
自此以后,還請殿下就此將小女忘懷。
愿殿下安康。
罪女云安”
信讀完,白軒之淚流滿面,須臾,紙張也被淚水浸透,黑色的墨汁逐漸暈開,無力清瘦的字體變得模糊不清。
世人皆知云定忠誠,此番落得謀逆之罪,不甘名譽受辱,甚至以自殺表明忠心,白軒之又怎會不知內情?一個月以來,他已明了此事是顏氏、季氏兩大家族誣陷之舉造成,可是!
兩族勢力龐大,他竟找不出翻牌的法子來。
只是可憐云氏無辜之人。
可憐云安就此成為政治斗爭的犧牲品。
若不是他執意讓她入宮做太子妃,若不是他沖動向父皇請愿,也許,此刻的她便不會是這樣的結局,至少能夠與家人平安地活著!
“云安,終究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殿下不要自責。”薊嘉運寬慰道。半晌,看白軒之平靜了許多,才繼續道:“今日是中秋佳節,晚上照例要隨皇上、皇后、太后登樓與民共賞明月,此刻殿下也該準備準備了。”
白軒之很是諷刺的一笑,“如此佳節,云氏一族被滅門,太子妃另換他人,倒是讓那些施計的小人高興!”
“殿下……”
“我如何有心情賞月!稱病,今晚的賞月不再去!”
“殿下……”
“都給我退下!”
“是。”
侍女、太監紛紛退下,整個殿內,只有他一人。他終于可以肆無忌憚地流干所有的眼淚。
再次拿起信件,一字一字地讀。
白軒之忍不住輕念出聲,反復一句:
“盼得良人,卻終難守永久。”
盼得良人。
卻終難守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