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霜面色平靜地走出偏殿,前腳剛邁出門檻,一陣涼風襲來,她機械地將披風系得更緊了些,而后朝毓樹的方向走去。
小福子正低頭和毓樹說些什么,毓樹俯身傾聽,微微點頭。二人見寧霜走過來,急忙迎上來。小福子問:“云小姐,皇上他怎么樣了?”
寧霜忍不住又回頭一望,冰冷的宮殿將那人獨自圍在其中,與人間隔絕開來。她沉了眉目,聲音平穩道:“大概是無礙了吧。”小福子聽她話語間的意思,稍稍安了些心,恭敬道:“小姐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夜里風大當心著涼了。”
寧霜沖他微笑點頭,隨即同毓樹一同離開了。因為是夜間,毓樹看不太清楚寧霜的表情,但她還是能隱隱感覺到她的低落,心中不由得也有些憂愁,輕輕嘆了口氣。小姐身子本就不好,在因為這些是傷了心情,日后只怕更是不好受了。她猶豫了半晌,輕聲道:“小姐放寬些心,顏小姐那么善良一定會去天堂的!”寧霜淡淡一笑,沒作言語。
躺在榻上,心里依舊是久久不能平靜。她之所以會如此難過,除了和白軒之、顏枝的情分,更多的恐怕是因為自己內心深處對這般生死兩相隔的結局的畏懼。自明煥離開那日起,無論她嘗試以怎樣的方法去忽視、去淡忘,她始終擺脫不了心底喧囂不止的不安。萬一他真的一去不復返,她該怎么樣?她還能安然獨活下去嗎?
轉念,卻又安慰自己,他答應過你會平安歸來,那他就一定會回來的。對,他一定會回來的。
如此,反反復復,卻終究是繞不開心里的結。
幾場連綿的雨過后,天氣漸漸轉涼,院落里,毓樹栽種的幾株茉莉常常被雨水打濕了花瓣,晶瑩剔透的水滴停駐在純白的瓣上,顯得花枝格外動人。
寧霜總是會站在窗前,不遠不近地凝視著它們,一看就是一個下午。每每如此,毓樹總會分外緊張,不停地詢問是不是這里不舒服,那里不得勁兒。寧霜看她問得急切,心里又暖和又好笑,只得一一回答了,而后道:“我哪里有那么較弱,站立得稍長些就受不住!”
毓樹跟她接觸的時候長了,膽子也大了,說起話來底氣十足,“怎生沒有?小姐現在就是嬌弱的身子,需仔細著,好好休養才是!”寧霜知道她也是一片好意,只得順著她的意思,由她關了窗子。
日子一天天過得很快,轉眼已是初秋。明煥已經離開有兩個月了。
這期間,朝堂上頻頻傳來西北的捷報,宮里面也總有人議論起這檔子事,但寧霜從來不去刻意地捕捉他們話語間那兩個獨特的字眼。即便是白軒之特意將來自西北的好消息傳達給她,她也只是淡淡笑著說:“不必知會我這些,我只要清靜等著就好。”
而明煥與她似是出奇的默契。離開這么久,從來沒有托人給她帶回來一封信,甚至沒有派人傳給她一句話。時候久了,連毓樹也開始犯嘀咕。寧霜卻只是搖搖頭,面色淡然。
她分明比任何人都要關心他在西北的情況,比任何人都要擔心他是不是吃得好、睡得穩,有沒有受傷。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會去問起。
她有多么希望他能如約回來,就有多害怕希望落空。所以,除了回避,她別無選擇。而他,他畢竟是知她、懂她的。
至于白軒之,寧霜不知如何描述他如今的狀況。她曾問起小福子他的近況,小福子回答的時候臉上是帶著喜氣的,說是皇上如今用膳、就寢都很是規律,身體也安康。寧霜聽了,既高興,又擔憂。
高興是因為他至少在行動上沒有折磨自己,一切如常;擔憂則是因為她猜不透他耗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擺出這幅模樣給旁人看,更害怕他從此以后便要一直繼續這樣掏空了靈魂一般的生活。
如若可以,她情愿他狠狠痛苦一番,再慢慢療傷。可他是皇上,這個國家、這個皇位不會給他這樣一段時間和這樣一種包容。
這晚,毓樹照常在寧霜的床邊擺上新采摘的茉莉,而后悄聲退下。在恬淡清香中,寧霜闔上眼睛,漸漸入睡了。一夜無夢,醒來時已是天明。
昨晚大概算得上這段時間睡得最安穩的一覺了。
寧霜坐起身子,彎腰穿鞋子。指尖方要觸及鞋子,心口驟然劇痛不已,像是有人刺了一刀一般。寧霜忽的便失了重心,跌倒在地上。
她慌忙捂住胸口,卻還是覺得快喘不過氣來。滴答,滴答,干干凈凈的地面上突然出現兩滴水滴,寧霜恍恍惚惚地看過去,心中思忖,是眼淚嗎?她伸出手,有些顫抖地探向自己的臉頰。
一片濕潤。
竟是她哭了?
潮濕感傳達到頭腦中的一瞬間,她好像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匆忙穿好衣裳,沒有知會毓樹,便朝著玄陽宮的方向快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