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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詹姆

國王坐在會議桌首位,屁股下加了一堆墊子,正不斷簽署呈上的文件。

“還剩最后幾張,陛下,”凱馮·蘭尼斯特爵士向他保證,“這是虢奪狀,為懲罰艾德慕·徒利公爵的叛國大罪,剝奪其對奔流城的權利及所有封地稅賦,其叔‘黑魚’布林登·徒利爵士的權利亦遭全部剝奪。”托曼一本正經地在兩張紙上分別簽字,他先小心翼翼地把鵝毛筆蘸滿墨水,然后用稚嫩的胖手掌握著書寫。

詹姆坐在長桌末端看著兒子,心知世上無數貴族使盡渾身解數想擠進國王的御前會議。媽的,誰要我的位子,我立刻讓賢。這就叫權力?呆坐著看托曼的筆動個不休,有何滿足可言?他唯一的心情是厭煩。

渾身酸痛。每塊肌肉都在抗議,肋部和肩部無數的淤傷令人不適——這還是亞當·馬爾布蘭爵士手下留情的結果。只消想想昨天的打斗,詹姆就禁不住畏縮,希望對方千萬別把事情傳揚出去。其實馬爾布蘭小時候,在凱巖城當侍酒時,詹姆就與他認識了,而且相交頗深,因此才找他拿上盾牌和比武用的鈍劍比劃。他想瞧瞧自己的左手到底能不能打。

一切水落石出。答案遠比亞當爵士給的傷痛更讓他難受——而光這傷痛已令他今早差點穿不上衣服。若用真劍,詹姆已死了幾十次。不過換只手,他便完全落于下風。以前可不是這樣的。每個反應都錯誤,他必須停下來思考,重新計劃每次行動。而當他思考時,馬爾布蘭輕易地打中他。實際上,他左手連劍都握不穩,三度被亞當爵士震飛。

“這張授予狀將上述城堡、封地和稅賦賜予艾蒙·佛雷爵士和他的夫人蘭尼斯特家族的吉娜。”待簽完后,凱馮將另一卷羊皮紙呈給國王,托曼蘸蘸墨水,繼續書寫,“這張文書正式賜予恐怖堡公爵盧斯·波頓的庶子以嫡出身份。這張委任狀任命波頓公爵為北境守護……”托曼蘸墨,簽名,蘸墨,簽名,忙個不停。“……這張授予狀賜予羅佛·斯派瑟爵士卡斯特梅城堡,晉升為伯爵……”托曼的字跡開始潦草。

我該找伊林·派恩爵士,詹姆突然醒悟,雖然御前執法官與他沒什么交情,或許會下重手……可此人畢竟是啞巴,就算想炫耀武功,也沒法說出口。而眼下只需亞當爵士多喝幾杯,夸起口來,我的一世英名就得付諸流水。不會用劍的御林鐵衛隊長?真是個殘酷的笑話……最為殘酷的是他竟用不了父親的禮物。

“這是給予加文·維斯特林伯爵夫婦及其女簡妮的王家赦免狀,歡迎他們回歸國王治下,”凱馮爵士道,“這張赦免狀給予石籬城的杰諾斯·布雷肯伯爵,這張赦免狀給予凡斯伯爵,這張赦免狀給予古柏克伯爵,這張赦免狀給予女泉城的莫頓伯爵……”

詹姆忍不住起身,“叔叔,這里的事,似乎由你處理就好,我把陛下交給你了。”

“好吧,”凱馮爵士也站起來,“詹姆,你該去見見父親,你們之間的爭執——”

“——是他的緣故。送我一件諷刺的禮物也不能彌補。只管把這話告訴他,若你能讓他暫時擺脫提利爾們的糾纏的話。”

叔叔表情哀傷,“這是我們的心意,希望激勵你——”

“——長出一只新手來?”詹姆轉向托曼。他除了有喬佛里的金色卷發和碧綠眼眸之外,與哥哥的相貌毫無雷同。國王很胖,粉紅的臉蛋圓鼓鼓的,他還喜歡讀書。害羞的小子,才九歲,是我唯一的親兒子呢。他會長大成人的,七年之后,臨朝親政,期間王國將牢牢掌握在詹姆的父親手里。“陛下,”他開口,“微臣可以先告退么?”

“你先走吧,爵士舅舅。”托曼望向凱馮爵士,“我能給它們封印了嗎,舅公?”到目前為止,他覺得當國王最有趣的部分就是在熱蠟上印下王家印章。

詹姆大步走出議事廳。門外,馬林·特蘭爵士身穿白鱗甲和雪白披風,筆直地站著擔任警衛。如果這家伙知道我有多虛弱,或者叫凱特布萊克或布勞恩知道……“好好站崗,等待陛下處理公務,”詹姆吩咐,“然后護送他回梅葛樓。”

特蘭一鞠躬,“遵命,大人。”

這天早上,外院擠滿了人,喧嚷吵鬧。詹姆朝馬廄走去,那兒一大群人正在備馬。“鐵腿!”他喊,“怎么,這就走了?”

“只等小姐準備妥當,我們就走,”鐵腿沃頓說,“波頓大人等著呢,看,她來了。”

一名馬夫牽著一匹上等灰母馬走出馬廄,馬背上坐了一位瘦小的女孩,眼窩深陷,全身包裹在灰斗篷里,內里的衣服也是灰色,裝飾著白綢緞花邊。她胸前有個狼頭形狀的別針,帶著切割的貓眼石眼睛。這女孩黑褐色的長發隨風飄散。她很漂亮,他心想,但眼中充滿悲傷與疲憊。

她看見他,便低下頭。“詹姆爵土,”她微弱而緊張地說,“很高興您來送我。”

詹姆仔細看看她,“呃,你認識我?”

她咬緊嘴唇,“您也許不記得了,大人,我那時太小……但有幸參加家父奈德大人為勞勃國王訪問臨冬城而舉辦的歡迎宴會,”她垂下大大的褐色眼睛,喃喃地說,“我是艾莉亞·史塔克。”

詹姆一直沒太注意艾莉亞·史塔克,但印象中,她似乎更年幼些。“小姐,您要出嫁么?”

“我要嫁給波頓公爵的兒子拉姆斯。他從前是個雪諾,但國王陛下慷慨賜予他波頓的姓氏。大家都說他非常勇敢,我很高興做他的妻子。”

既然如此,為何你說話時滿心恐懼呢?“祝您婚姻美滿,小姐,”詹姆轉向鐵腿,“錢,你都收到了吧?”

“對,大伙兒已經分了。謝謝您,爵士先生,”北方人咧嘴而笑,“蘭尼斯特果真有債必還。”

“知道就好。”詹姆邊說邊看了女孩最后一眼。他很懷疑這個“艾莉亞”和真正的艾莉亞有何相似之處,不過沒關系,真正的艾莉亞·史塔克大概早已葬在跳蚤窩里某個不知名的墓穴了吧,她的雙親和手足統統死光,又有誰能戳穿眼前這位女孩呢?“一路順風。”他祝愿鐵腿。納吉升起和平的旗幟,北方人排成松散的縱隊,披著松散的毛斗篷,魚貫而出。在他們中間,騎灰母馬的瘦小女孩顯得柔弱而孤單。

馬兒堅持避開硬泥地上那灘凝血,馬房小弟在此慘死于魔山劍下。見到這個,詹姆的怒氣又往上沖,他曾嚴令御林鐵衛將圍觀群眾擋開,但柏洛斯這白癡居然自己當起了觀眾。誠然,蠢小子自己有責任,死去的多恩領親王有責任,但毫無疑問罪大惡極的是克里岡。砍到男孩手臂尚可稱意外,而第二下……

冥冥之中,他為此付出了代價。決斗之后,派席爾國師負責照料魔山,但從學士房間傳來的號叫聲不絕于耳,治療絲毫沒有生效。“肌肉壞死,傷口流膿,”派席爾苦著臉稟報御前會議,“連蛆蟲也不愿接近患處。他成天因疼痛而劇烈抽搐,我不得不塞住他的嘴,以防他咬掉舌頭。此外,我在他所能承受的范圍內切掉盡可能多的腐肉,并用沸酒和面包霉來控制感染,但一切都歸無用。他手臂的血管發黑,我用水蛭去吸,水蛭反而統統死去。大人們,我得知道奧柏倫親王涂在矛上的是何種劇毒方能對癥下藥,讓我們拘留這批多恩人,逼他們說出配方。”

泰溫公爵一口回絕。“因為奧柏倫親王的死,我們和陽戟城的關系已鬧得很僵,若還把他的同伴們扣住,就太不明智了。”

“那么,恐怕我保不住格雷果爵士的性命。”

“你當然得保住他的性命。我把奧柏倫親王的尸體送還他哥哥道朗親王時,附信保證獻上格雷果的人頭。他必須死在御前執法官劍下,而非因毒藥喪命。無論如何,你得治好他。”

派席爾大學士慌亂地眨眼,“大人——”

“治好他!”泰溫公爵惱怒地重復,“我告訴你,瓦里斯大人買通漁夫到龍石島周圍打探,發現島上防御極為空虛。黑水灣內已無里斯艦隊的蹤影,史坦尼斯大人的部隊也隨之失蹤。”

“是嗎?那太好了,”派席爾叫道,“依我看,就讓史坦尼斯爛在里斯吧,我們從此擺脫了這個野心勃勃的叛徒。”

“廢物,莫非被提利昂剃了胡子,連腦袋也傻了嗎?我們談論的是史坦尼斯·拜拉席恩!這個人會堅持到底,毫不妥協。如果他消失,只能證明在謀劃什么,以便繼續戰爭。很可能他想在風息堡登陸,發動風暴之地的領主們起來造反,如果是這樣,倒還好說,他注定失敗;但若他孤注一擲,將命運押在多恩人身上,以至于竟贏得陽戟城加盟,那要結束戰爭就不是一年兩年內可辦得到的了。所以,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冒犯馬泰爾家族,無論如何都不行!我會立刻放多恩的人馬離開,而你,必須給我治好格雷果爵士。”

從此以后,魔山的尖叫夜以繼日,從無斷絕。似乎連掌管生死的陌客也畏懼泰溫公爵的威權。

詹姆步上白劍塔的螺旋梯。從柏洛斯爵士的房間里,傳來陣陣鼾聲;巴隆爵士的房間也屋門緊閉——他守了國王一夜,想必此刻正在熟睡中。除了柏洛斯的鼾聲,塔樓非常寧靜,詹姆很滿意。終于可以休息了。昨晚,經過與亞當爵士的打斗后,他酸痛得無法入眠。

走進臥室,姐姐正在等他。

她站在窗邊,透過外墻,遠眺大海。海灣吹來無垠的風,卷動她的裙服,貼緊身子,令詹姆看了心跳加速。她全身素白,和墻上的織錦、床上的被蓋同一顏色,寬大的袖子末端螺旋狀地綴了許多細小祖母綠,胸衣上也有,更大的祖母綠則鑲嵌在金色的發網上,包裹著金色的頭發。裙服的胸開得很低,露出肩膀和半個乳··房。她好美。頃刻間,他只想擁情人入懷。

“瑟曦,”他輕輕關上門,“你怎么來了?”

“我還能上哪兒去?”她回過頭,眼里盈滿淚水,“父親明確宣布不準我參加御前會議。詹姆,你和他還沒有對話么?”

詹姆脫下披風,掛到墻壁的鉤子上。“我和泰溫公爵天天對話。”

“你非這么死腦筋不可?他只想……”

“……強迫我退出御林鐵衛,返回凱巖城。”

“這沒那么可怕,他也要把我送回凱巖城。其實,他一心想把我趕得遠遠的,好隨意操縱托曼。哼,托曼是我兒子,可不是他兒子!”

“托曼是國王。”

“他還小!可憐的孩子,小小年紀就眼睜睜看著哥哥被謀殺在婚宴上,該有多懼怕,現在倒好,他們還要逼他結婚。對方不僅年紀是他兩倍,還做過兩次寡婦!”

詹姆找椅子坐下,忍住淤傷帶來的疼痛。“也不能全怪父親,提利爾家十分堅持這場婚配。依我看,沒什么害處,自彌賽蒞去了多恩,托曼一直寂寞得緊,有瑪格麗和她的女伴們作陪,想必會好一些。就讓他們成親吧。”

“他可是你兒子……”

“他是我的種,但從沒叫過我一聲‘父親’,喬佛里也沒有。你無數次警告我,別對他們施與額外關心。”

“這是為了保護他們!也是保護你。你想過沒有?如果我弟弟和我的孩子‘父親、兒子’地叫起來,別人會怎么看呢?就連呆子勞勃都會懷疑。”

“別的不說,至少他再也無法懷疑了。”勞勃的死一直讓詹姆耿耿于懷。應該由我堂堂正正地動手,而不是瑟曦背后放冷箭。“我該親手殺了他。”當我的“手”還健在的時候。“讓弒君成為習慣——他不總這樣嘲弄我?——我該殺了他,然后當著全世界的面娶你為妻。我愛你,對此無怨無悔,唯一羞愧的是自己竟不得不做事來隱藏這份愛,我,我做了很多……那臨冬城的孩子——”

“——是我要你把他丟出窗外的嗎?我求你去打獵,如果你聽話,什么都不會發生。可你呢?你非要跟我在一起,明明等回到都城,一切就會恢復原狀。”

“我等不了那么久。一路上,我每晚看著勞勃醉醺醺地爬上你的輪宮,每次都擔心他會不會忽然起意要堅持做丈夫的權利,我恨透了!”詹姆忽然想起臨冬城里另一樁怪事。“在奔流城,凱特琳·史塔克一口咬定我派人去割他兒子的喉嚨,還說有匕首為證。”

“這事,”瑟曦厭惡地說,“提利昂也問起過。”

“確實有這么一把匕首,凱特琳夫人手上的傷我見過,很深。你有沒……”

“噢,行了,”她關上窗戶,“沒錯,我心里希望他死,你不也一樣?其實誰想看那副茍延殘喘的樣子呢?勞勃厭惡的程度比我們還要深。‘摔斷腿的馬就得殺,瞎了眼的狗就得宰,為何孩子殘廢了,就軟弱得不愿施與慈悲?’他大醉一場后,這樣對我說。”

勞勃?詹姆守護了勞勃·拜拉席恩十幾年,深知前國王有時候的杯中言語,第二天醒來就會惱怒地矢口否認。“這話,他是單獨和你說的?”

“當然,你以為他會對奈德·史塔克這樣講?當時就我倆在場,還有孩子們。”瑟曦摘下發網,放在床柱上,抖散一頭金色卷發,“嘿嘿,說不定是彌賽菈派人拿匕首作案的喲。”

她是開玩笑,但不經意間卻直擊要害。詹姆明白了。“不是彌賽菈,是喬佛里。”

瑟曦皺起眉頭,“喬佛里討厭羅柏·史塔克,但對那殘廢沒什么感覺。再說,小喬自己也是個孩子。”

“不錯,他是個只想要你給他的酒鬼老爸拍拍腦袋的孩子。”他還有另一層不安,“因為這把該死的匕首,提利昂差點沒命。假如教他得知是喬佛里……那么或許……”

“我管他有什么理由!”瑟曦叫道,“讓他帶著他的好理由下地獄去!你沒見小喬是怎么死的……他掙扎呀,詹姆,他掙扎著呼吸,好像被惡靈扼住了喉嚨,眼中充滿恐懼……小時候,他要是被嚇著,或受到傷害,總跑來找我,而我會保護他。但那天晚上,我什么也做不了!提利昂當著我的面謀殺了我的孩子,而我什么也做不了!”瑟曦跪倒在他的椅子前,捧起詹姆的左手。“小喬死了,彌賽蒞去了多恩,我只剩下托曼。你一定得求求父親,求求他不要把我們母子分開。詹姆,求你了。”

“泰溫大人行事不會征求我的意見。我可以和他談,但多半沒……”

“他會的,只要你答應退出御林鐵衛。”

“我決不退出御林鐵衛。”

姐姐強忍眼淚,“詹姆,你是我心中永遠的騎士,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不能就這么拋下我!他要偷走我兒子,趕走我這個母親……只有你能阻止他……父親要我立即再婚!”

詹姆猝不及防,頓時天旋地轉。這句話,比亞當·馬爾布蘭爵士給他的所有打擊加起來傷得更深。“和誰?”

“和誰?有關系嗎?不是這個領主,就是那位大人,反正只要符合父親的目的。我不管,我不要第二個丈夫,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不要別人。”

“那你就站出來,告訴他!”

她抽開雙手。“你又來發瘋了。你這樣下去,我們遲早會分開,難道你忘了小時侯母親是怎么做的嗎?被你這么一弄,不僅托曼會失去王位,彌賽蒞也成不了親……詹姆,請你相信我,我一直都想做你的妻子,我們屬于彼此,但永遠不可能結合。我們只能做姐弟。”

“坦格利安家……”

“我們是蘭尼斯特,不是坦格利安!”

“小聲點,”他不滿地說,“大吼大叫,不怕吵醒我的弟兄們?你剛才不是說我們永遠不可能結合嗎?要給別人知道你來見我,怎么得了?”

“詹姆,”她啜泣起來,“你難道不明白,我愛你的程度跟你愛我一樣深?不管他們要我嫁給誰,我都會永遠念著你,永遠等待你,永遠要你嗎?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改變我們彼此。來,讓我證明給你看。”她掀開他外衣,忙亂地摸索褲帶。

詹姆硬了起來。“不行,”他說,“不能在這里。”他們從沒在白劍塔內做過,更別說御林鐵衛隊長的房間。“瑟曦,這里真的不行。”

“你在圣堂都和我做,這里又有什么區別。”她拔出他的命根子,將頭湊過去。

詹姆用右手的斷肢輕輕掃開對方。“不,不能在這里,我說不行。”他被迫站起來。

在她那雙碧綠明亮的眼睛里,他首先看見了混亂和恐懼,隨后為怒氣所代替。瑟曦整理好衣服,站起身來,拍拍裙子。“你在赫倫堡被切掉的是手還是命根子?”她搖搖頭,卷發在裸露的白皙肩膀上蕩漾,“我真是太傻了,居然跑來找你。你既沒膽子為喬佛里報仇,又怎會保護托曼?告訴我,如果當時小惡魔殺的不止一個,而是把你的三個孩子全殺了,你會不會有點反應?”

“提利昂不可能傷害托曼或彌賽蒞,而我現在也不確定喬佛里的事是否與他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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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的嘴因惱怒而扭曲。“你怎能這么講?我親耳聽他威脅——”

“威脅不等于行動。他發誓什么也沒做。”

“噢,他發誓,他發誓!在你心目中,侏儒就是個不會撒謊的笨小孩噦?”

“他不會對我撒謊。正如你也不會。”

“你這金光燦燦的大傻瓜!他成百上千次地對你撒謊,我也一樣!”她攏好頭發,從床柱上一把抓起發網。“你好好考慮吧。不過呢,你心愛的小怪物如今被關在黑牢,再也無法升天,很快就會教伊林·派恩爵士砍頭。或許你想拿來做紀念也不一定。”她掃了他的枕頭一眼。“一個人睡在這張冰冷的白床上難免孤單,它可以守著你,直到眼睛腐爛。”

“最好快走,瑟曦,你讓我生氣了。”-

“噢,一個生氣的殘廢,好可怕喲,”她微笑,“泰溫·蘭尼斯特公爵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一個真正的兒子。我本可成為他意想中的繼承人,可惜卻沒有雞巴。說到雞巴,弟弟,快把你那玩意兒藏起來。它還懸在褲子外面,又癟又小地成什么樣?”

待她走后,詹姆立刻接受了建議,單手笨拙地系好褲子。從幻影手指上,傳來陣陣深及骨髓的痛。我失去了右手,失去了父親,失去了兒子,失去了姐姐,失去了愛情,不久連弟弟也要失去。可他們居然告訴我,蘭尼斯特家族贏得了戰爭。

詹姆披上披風,走下樓梯,發現柏洛斯·布勞恩爵士正在會議室內喝酒。“喝完這杯,叫洛拉斯爵士帶她來見我。”

柏洛斯爵士唯唯諾諾,“您要見哪個‘她’?”

“只管吩咐洛拉斯就好。”

“是,”柏洛斯爵士一飲而盡,“是,隊長大人。”

他等了很久,看來百花騎士并不好找。數小時后,兩人才結伴而至,一個是苗條英俊的青年,一個是粗胖丑陋的少女。詹姆獨坐在圓形會議室,慵懶地翻動白典。

“隊長大人,”洛拉斯爵士開口,“您想見塔斯之女?”

“對,”詹姆用左手招呼他們上前。“這么說,你和她談過了?”

“照您的指示,我和她談過了,大人。”

“結果如何?”

年輕人緊張起來,“我……或許她說的沒錯,大人,應該是史坦尼斯所為。我不確定……”

“瓦里斯告訴我,風息堡代理城主死得也很蹊蹺。”詹姆道。

“科塔奈·龐洛斯爵士,”布蕾妮傷感地說,“他是個好人。”

“他是個固執的老人。死之前一天還當面質問龍石島之主,第二天早上卻投海而亡,”詹姆站起來,“洛拉斯爵士,我們以后再來仔細分析。請你暫時回避。”

洛拉斯走后,他仔細打量了妞兒一番。真是一點沒變,又丑又笨。人們再度給她換上女裝,這套衣服總算比山羊要她穿的那身粉紅綢緞要強。“藍色和你挺配,小姐,”詹姆邊看邊說,“尤其和你的眼睛般配。”她眼睛可真美啊。

布蕾妮低頭看著自己的打扮,臉紅了。“多絲修女特別縫補的胸衣,以配合我的體形。她說是你派來照顧我的。”妞兒站在門邊,好像隨時準備逃出去。“你看起來……”

“……精神多了?”他勉力微笑,“身上長了點肉,頭發里少了些虱子,僅此而已。斷肢還是斷肢,好不了。把門關上,過來吧。”

她依言關門,“這身白袍……”

“……還是新的,不過我很快就會令它蒙羞。”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它……它很適合你。”她猶猶豫豫地靠過來,“詹姆,你真那樣跟洛拉斯爵士解釋?關于……關于藍禮國王……和那道影子?”

詹姆聳聳肩,“藍禮這家伙,若教我在戰場上撞見,會毫不猶豫地宰掉,干嗎關心誰割他喉嚨?影子就影子吧。”

“你還說……我的榮譽心……”

“我是他媽的弒君者,明白嗎?我說你有榮譽心,好比街上的妓女說你多純潔。”他靠在椅子上,抬頭仰望她。“鐵腿上路了,將把艾莉亞·史塔克帶回北方給盧斯·波頓。”

“你把她給了他?”她驚惶地叫喊,“別忘了,你對凱特琳夫人發的誓……”

“用劍尖抵著喉嚨發的誓——算啦,凱特琳夫人已死,即便我找到她兩個女兒,也于事無補。何況,我父親給鐵腿的并非真正的艾莉亞·史塔克。”

“并非艾莉亞·史塔克?”

“你別激動,仔細聽我講。我父親大人找了個瘦小的北方女孩,年齡基本與艾莉亞相仿,頭發的顏色也大致雷同。他讓她穿上白與灰的服色,斗篷別好銀制狼胸針,然后送去嫁給波頓的私生子。”他舉起斷肢指著她,“我之所以跟你解釋,是怕你知道以后急急忙忙沖去營救,毫無意義地斷送性命。你使劍的功夫還可以,但對付不了兩百人。”

布蕾妮搖搖頭,“假如波頓大人知道,你父親欺騙他……”

“天哪,他早就知道,一直都知道。你記得嗎,他說過,蘭尼斯特都是騙子?是真是假,對他而言都沒差,達到效果就行。誰能站出來說那不是艾莉亞·史塔克?除了她失蹤的姐姐,所有跟她親近的人都死了。”

“你為什么要對我說?這等于泄露你父親的機密。”

首相的機密,他心想,我沒有父親了。“像每個可敬的小獅子那樣,我有債必還,既然答應凱特琳夫人送還她女兒……現今還有一個活著,我弟弟可能知道她在哪兒,但他什么也不肯說,瑟曦相信是珊莎幫助提利昂謀殺了喬佛里。”

妞兒的嘴頑固地抿緊。“我才不相信這位小淑女會去下毒。凱特琳夫人告訴我,她有一顆溫柔的心。一定是你弟弟干的,洛拉斯爵士告訴我,經過正式審判已經定了他的罪。”

“事實上,言語和刀劍,兩種審判都進行過。我弟弟均告失敗。那天打得異常激烈,你在塔里沒瞧見么?”

“我的房間面朝大海,只聽見喧囂。”

“多恩的奧柏倫親王死了,格雷果·克里岡爵土奄奄一息,提利昂則在諸神與凡人面前被證明有罪,并關進黑牢,等待處決。”

布蕾妮定定地望著他,“而你不相信是他干的。”

詹姆苦澀地笑了,“你瞧,妞兒,我們彼此多么了解。提利昂從會走路那天起,就仰望我、景慕我,但他絕不會學我弒君。喬佛里是珊莎·史塔克殺的,這毫無疑問,而我弟弟保持沉默以保護自己的妻子。他這個人,經常來點出其不意的俠義行為。上一次丟了鼻子,這一次丟了性命。”

“不可能,”布蕾妮道,“夫人的女兒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絕不可能是她。”

“你真是我所見過最頑固最愚蠢的妞兒了,一點沒變。”

她臉一紅,“我的名字……”

“是塔斯的布蕾妮,”詹姆嘆道,“來,我有一件禮物送你。”他伸手到鐵衛隊長的坐椅下,取出一個緋紅天鵝絨包裹。

布蕾妮小心翼翼地將一雙巨手伸過來,好似那包裹中隱藏著什么邪惡企圖。她猛然打開,內里放出紅寶石的光芒。小心翼翼地,她取出這件珍寶,手指繞上皮革握把,緩緩拔劍出鞘。劍上的波紋放射出血紅與漆黑的光澤,刃面如有一輪躍動的明亮紅光。“這是瓦雷利亞鋼劍嗎?我從沒見過這種顏色。”

“我也沒見過。以前我滿心希望自己能有一把好劍,為此手斷骨折也在所不惜,現在大概是諸神替我還了愿。這把劍對我沒用了,你拿上。”不待她拒絕,他續道,“好劍得有好名字,建議你稱它為‘守誓劍’。最后一件事,這東西是有代價的。”

她臉色一沉,“我告訴你,我絕不會替……”

“……我們這種骯臟怪物服務。是的,我記得。聽著,布蕾妮。我們兩人都發過與珊莎·史塔克相關的誓言,瑟曦的意思是,不管這女孩逃到天涯海角,都要抓出來殺……”

布蕾妮平庸的臉龐因憤怒而變形,“你以為我會為一把劍去傷害夫人的女兒,你簡直——”

“你給我聽著!”他回敬道,因她的假設而怒火萬丈,“我要你先找到珊莎,再帶她去安全的地方。天哪,我們兩個干嗎要對你寶貝的、死了的凱特琳夫人發那愚蠢的誓言哪?”

妞兒眨眨眼,“唔……唔……我……我以為……”

“我知道你以為什么。”詹姆突然受夠了她。媽的,居然像只該死的綿羊一樣叫喚起來。“奈德·史塔克死后,他的劍被交給御前執法官,”他告訴她,“但我父親認為,這么好的武器劊子手不配使用,于是便給了伊林爵士一把新劍,然后將寒冰溶解回爐,鑄出兩把新劍。你手中這把正是其中之一。所以呢,你是用奈德·史塔克自己的劍來保護他的女兒,希望能令你心里好過些。”

“爵士,我應該……向您……道……”

他阻止她說完,“拿上這把該死的劍,在我改變主意之前,遠走高飛。馬廄里準備了一匹上等母馬,長得跟你一樣丑,但訓練有素。你要去追鐵腿,去找珊莎,或者回你的藍寶石島,都與我無關。反正,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詹姆……”

“弒君者!”他提醒她,“用這把劍把耳朵里的污垢掏干凈,妞兒,我說了,我們之間兩清。”

她頑固地堅持,“喬佛里是你的……”

“我的國王。你別多想。”

“你說珊莎殺了他,為何還要保護她?”

因為小喬不過是我灑進瑟曦陰·道里的一顆精子,因為他自作孽不可活。“國王有什么?我生過國王,也害過國王,珊莎·史塔克卻是好不容易能染指那寶貝榮譽的機會。”他淡淡地笑了,“除此而外,弒君者之間不是該互相關心嗎?好啦,你到底走不走?”

她用巨手緊握守誓劍。“我走。我會找到那女孩,護得她周全。為了她母親,也為了您。”她僵硬地鞠躬,轉身離開。

黃昏到來,陰影漸長,詹姆獨坐桌旁,燃起一根蠟燭。他翻開白典,看到屬于自己的那一頁,接著從抽屜里取出筆墨,在巴利斯坦爵士的字跡下面,用笨拙而顫抖的左手開始書寫。那字體,好像屬于剛向學士討教的六歲幼童:

“五王之戰”期間,于囈語森林為“少狼主”羅柏·史塔克所敗。此后在奔流城為俘,后以諾言自贖,但承諾未能實現。回歸都城途中,再度為傭兵組織“勇士團”俘虜,受隊長瓦格·赫特指使,“胖子”佐羅操刀,切掉了該人用劍的右手。最后在塔斯之女布蕾妮保護下,平安返回君臨。

他寫完后,在左上角緋紅底色上的金獅紋章與右下角的純白徽記之間,還留有四分之三的空白。詹姆·蘭尼斯特的歷史,由杰洛·海塔爾爵士開始書寫,巴利斯坦爵士接續記錄,現在輪到他自己挑起職責。從今往后,他的路由他自己寫……

由他自己寫……

第六十九章 瓊恩第三十四章 布蘭(三)第十五章 艾莉亞第六章 珊莎第五章 布蕾妮第六十章 被拒絕的求婚者(昆汀三)第二十三章 丹妮莉絲(四)第三十三章 山姆威爾第二十六章 奈德第六十八章 提利昂第六十四章 丹妮莉絲第三十九章 艾莉亞第五十二章 珊莎第五十二章 艾莉亞第二十章 瓊恩第四十章 提利昂(九)第四十四章 詹姆第六十六章 提利昂第六十三章 珊莎第二十一章 瓊恩(五)第十六章 提利昂第二十九章 凱特琳第五章 戴佛斯第三章 瓊恩(一)第二章 艾莉亞第五十三章 提利昂第六十六章 艾莉亞第三十一章 詹姆第三十四章 艾德第二十章 淹人第六十二章 丹妮莉絲第二十章 瓊恩第四章 丹妮莉絲第八章 提利昂(三)第六十一章 獅鷲的重生(格里夫/瓊恩克林頓)第十九章 提利昂第三十三章 艾莉亞第六十五章 瑟曦(二)第三十七章 瑟曦第四章 提利昂序章 六形人(瓦拉米爾)第十章 戴佛斯第四十二章 瓊恩第三十六章 山姆威爾第三十章 掠奪者第二十七章 提利昂(七)第六十二章 丹妮莉絲第五十六章 凱特琳第四十四章 瓊恩(九)第五十二章 瓊恩第二十五章 席恩第三十一章 艾莉亞第二十一章 提利昂第六十六章 艾莉亞第五十三章 珊莎第五章 戴佛斯第六十三章 維克塔利昂(二)第十三章 布蘭(一)第二十九章 瑟曦第三章 艾莉亞第七十三章 丹妮莉絲第九章 詹姆第三十九章 提利昂第五十六章 布蘭第六十七章 黜王者(巴利斯坦三)第十一章 戴佛斯第七章 瓊恩第二十八章 詹姆第四章 提利昂第三十三章 山姆威爾第一章 序幕第二十二章 擁女王者第十五章 布蕾妮第三十五章 凱特琳第六十三章 維克塔利昂(二)第六十六章 艾莉亞第六十六章 艾莉亞第六十三章 戴佛斯第五十三章 瓊恩第二章 布蘭第五十三章 珊莎第六十六章 艾莉亞第一章 序曲第七十四章 艾莉亞第二十八章 艾德第七十九章 瓊恩第二十一章 提利昂第二十五章 風馳團(昆汀二)第二十六章 奈德第二十五章 風馳團(昆汀二)第三十五章 瓊恩第二十三章 艾莉亞第二十章 淹人第四十五章 詹姆第三十九章 艾莉亞第三章 瓊恩(一)第二十章 凱特琳第五十六章 凱特琳第六十五章 艾莉亞第三十六章 山姆威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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