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點敲出戰(zhàn)斗的節(jié)奏,無敵鐵種號沖向前去,船頭劈開洶涌的綠色水面。進本站。前方較小的那艘船正在拐彎,船槳拍打大海,玫瑰旗迎風飄蕩:船頭和船尾是紅盾紋中的白玫瑰,桅桿頂端則是一朵金玫瑰,鑲在草綠色底子上。無敵鐵種號狠狠撞向她側面,力道之猛,乃至準備接舷戰(zhàn)的半數(shù)船員都跌倒了。船槳噼噼啪啪地折斷,這在船長耳中猶如美妙的樂章。
于是他當先躍過舷緣,落到下面甲板上,金色披風在身后招展。白玫瑰們紛紛從全副武裝、頭戴海怪盔的維克塔利昂·葛雷喬伊面前退開。向來如此。他們緊握長劍、長矛和斧子,但十人中九人沒穿盔甲,剩下的那一個也只著縫合的鱗甲。他們并非鐵種,維克塔利昂輕蔑地想,他們怕被淹死。
“干掉他!”有人喊,“他只有一個人!”
“來啊!”他咆哮著回應。“有種就來殺我。”
玫瑰戰(zhàn)士從四面八方圍上來,寒鐵在手,但眼神慌張,維克塔利昂品嘗得到他們濃烈的恐懼。他左沖右突,砍下第十個人的手臂,劈穿第二十個人的肩膀,第三十個人將斧子劈進維克塔利昂松軟的松木盾里,而他反手將盾牌砸到那笨蛋的臉上,將其撞翻,然后趁其試圖站起來時猛下殺招。他正奮力將斧子從死人肋骨間拔出,一支長矛戳進他肩胛骨之間,感覺像被人拍了一下后背。維克塔利昂回身砍向長矛兵的腦袋,鋼鐵劈開頭盔、頭發(fā)和顱骨,手上一陣酥麻。那人略微搖晃了片刻,等鐵船長抽回斧子,尸體便四仰八叉跌倒在甲板上,看上去更像是醉酒,而不是死了。
此時鐵民們已隨他跳到被攻擊的艦艇上。他聽見“單耳”沃費發(fā)出一聲嚎叫,又瞥到拉格諾·派克穿著生銹的甲胄投入戰(zhàn)團,而“理發(fā)師”紐特扔出旋轉的飛斧,擊中敵人的胸膛。維克塔利昂又接連殺死兩個,他本打算殺第三十個,但拉格諾先下手了。“干得好!”維克塔利昂朝他喊。
他轉身替自己的斧子尋找下一個犧牲品,發(fā)現(xiàn)對方船長就在甲板另一邊。此人的白色外套沾染著點點血漿,但維克塔利昂能辨認出他胸口的紋章:紅盾紋中一朵白玫瑰。那人的盾牌上也有同樣的徽紋,鑲在紅色底子上,四周圍著一圈白色城垛。“你!”鐵船長在殺戮戰(zhàn)場中大喝,“戴玫瑰的!你是南盾島領主?”
對方掀開面罩,露出一張沒胡子的臉:“我是他的繼承人,塔爾勃特·西瑞爵士。你呢,海怪?”
“你的死神。”維克塔利昂朝他沖去。
西瑞一躍而起,迎上前來。他的鋼劍是城堡中鑄就的上等貨,而這個年輕騎士將它舞得呼呼生風。他第十擊砍向下盤,維克塔利昂用斧子撥開,還不及舉盾,又被第二十擊打中頭盔。維克塔利昂的斧子從側面還擊,西瑞以盾牌抵擋,木屑飛散,隨著一聲動聽而尖銳的斷裂聲,白玫瑰折成上下兩半。隨即,年輕騎士的劍接二連三敲到他的大腿,在鐵甲上發(fā)出刺耳聲響。這小子動作很快,鐵船長意識到,于是他用盾牌撞擊西瑞的臉,將其跌跌撞撞地逼至舷緣,隨后高舉斧頭,壓上身體的重量,意圖將年輕人整個兒劈成兩半,卻被西瑞一旋身躲開了。斧子猛劈入欄桿,碎片四散,他試圖拔出來再劈,不料它被卡住了。甲板在身下?lián)u晃,他一失足,單膝跪倒在地。
塔爾勃特爵士扔掉破碎的盾牌,長劍下砍。維克塔利昂的盾牌在跌倒時扭到了另一邊,只得用鋼甲鐵拳抓向西瑞的劍。鐵手套上的關節(jié)吱嘎作響,一陣刺痛令他悶哼一聲,但維克塔利昂堅持忍住。“我動作也很快,小子。”他邊說邊把劍從騎士手中奪下,扔進海里。
塔爾勃特爵士瞪大了眼睛:“我的劍……”
維克塔利昂用帶血的拳頭抓住年輕人的咽喉。“去找它吧!”他使勁將對方推下船沿,落入染血的大海中。
這為他贏得了拔斧子的時間。白玫瑰在鐵潮面前退卻,有些人試圖逃到甲板底下,其他人呼喊求饒。維克塔利昂感覺到熱血在鎖甲、皮甲和鐵手套下沿著手指流淌,但這算不了什么。一大群敵人聚集在桅桿旁繼續(xù)戰(zhàn)斗,肩并肩圍成一圈。他們至少還是男人,寧死不降。維克塔利昂打算親自成全他們中一部分人的意愿。于是他用斧子一敲盾牌,沖了過去。
淹神造就維克塔利昂·葛雷喬伊,不是讓他在選王會上作口舌之爭,也不是讓他去對抗無盡沼澤中隱秘潛行的敵人。他誕生于世,就是為了身穿鐵甲,手握染血長斧,每一次揮擊都帶來死亡。
他們從前后一起襲來,但他們的劍像柳條一樣無法對他造成傷害。沒有東西能砍穿維克塔利昂·葛雷喬伊厚重的板甲,他也不會給敵人找到關節(jié)薄弱點的機會——那里只有鎖甲和皮甲的保護。不管攻擊他的人是三個、四個還是五個,都沒區(qū)別,他逐一殺死,心中堅信自己的鋼甲能抵御其余攻擊。每當一個敵人倒下,他便將怒氣轉移到下一個敵人身上。
最后一個人一定是位鐵匠:公牛樣的肩膀,其中一邊比另一邊粗壯得多。那人身穿鑲釘鎖甲,頭戴熟皮帽。他唯一命中的一擊使得維克塔利昂的盾牌最終完全損毀,但鐵船長回砍一斧,便將他腦袋劈成兩半。對付鴉眼要這么簡單就好了。他將斧子拔出,鐵匠的頭顱仿佛爆裂一般,骨頭,鮮血和腦漿灑得到處都是,尸體撲倒下來,靠在他腿上。現(xiàn)在求饒?zhí)砹耍S克塔利昂邊想邊甩脫死尸。
此時,他腳下的甲板變得滑膩膩的,左右躺滿一堆堆死尸和瀕死的人。他扔開盾牌,深吸一口氣。“司令官,”“理發(fā)師”就在他身邊,“今天的勝利屬于我們。”
海上布滿船只,有些在燃燒,有些在下沉,有些被撞得支離破碎。船殼之間的水面猶如一鍋燉湯,點綴了無數(shù)尸體、斷槳和扒在殘骸上的人。遠處,十幾艘屬于南方人的長船正疾速逃進曼德河。讓他們逃,維克塔利昂心想,讓他們去傳揚這個故事。夾著尾巴逃跑的不是男人。
淋漓的汗水刺疼了他的眼睛,兩個槳手幫他解開海怪盔,好讓他摘下來。維克塔利昂擦擦額頭。“那個騎士,”他用低沉的嗓音說,“那個白玫瑰騎士。有人撈他嗎?”領主之子值一筆可觀的贖金。假如西瑞伯爵今天活下來的話,他將會付錢,否則就由他高庭的主君承擔。
然而手下人都沒在意落水的騎士。那人多半已經(jīng)淹死。“他戰(zhàn)斗得勇猛,愿他在淹神的流水宮殿里歡宴。”盡管盾牌列島的人都自稱為水手,但他們懷著恐懼出海,戰(zhàn)斗時只穿輕型防具,生怕淹死。年輕的西瑞不一樣。他是位勇士,維克塔利昂心想,幾乎就像鐵民。
他將俘獲的船交給拉格諾·派克,并指派十二個水手充當船員。“繳下俘虜?shù)奈淦鞣谰吆螅嫠麄儼鷤冢彼愿馈袄戆l(fā)師”紐特,“將瀕死者扔進海里。若有人乞求慈悲,先割喉嚨。”對這類人他只有鄙視。淹死在海水中比淹死在血水中強得多。“記得清點贏得的船只,還有被俘的騎士與貴族。我要他們的旗幟。”將來,他會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掛在自己的大廳里,這樣,老邁體衰之后,還可以回憶年輕力壯時殺死的所有敵人。
“好的。”紐特咧嘴笑道,“這是一場大勝仗。”
沒錯,他心想,對鴉眼和他的巫師們來說是一場大勝仗。等消息傳到橡盾島,其他船長們又會高呼他哥哥的名字。攸倫曾憑借伶牙俐齒和微笑的眼睛魅惑他們,用來自遠方的諸多戰(zhàn)利品吸引他們?yōu)樗ЯΓ航稹y、釉彩盔甲,鍍金圓頭的彎刀、瓦雷利亞鋼匕首、斑紋虎皮、花斑貓皮、翡翠獅身蝎尾獸、古老的瓦雷利亞斯芬克斯像、豆蔻、丁香、藏紅花、象牙、獨角獸角、來自盛夏群島的綠、橙和黃色羽毛,精致的絲綢與閃亮的錦緞……但跟現(xiàn)在比起來,這些都顯得微不足道。他讓他們去征服,他們便永遠成了他的人,船長舌尖苦澀。這是我的勝利,不是他的。他在哪兒?在后方的橡盾島,在城堡里游手好閑。他偷走我的妻子,偷走我的王座,現(xiàn)在又偷走我的榮耀。
維克塔利昂·葛雷喬伊慣于服從,生來如此。他在兄長的陰影下成長,跟隨巴隆,每件事都恪忠盡守。后來,巴隆的兒子們出世,意味著將來有一天他們中的一位將取代父親坐上海石之位,而他也早早作好準備向其屈膝。但全能的淹神召喚巴隆和他的兒子們去了流水宮殿,現(xiàn)下要維克塔利昂稱攸倫為“國王”,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海風吹拂,神清氣爽,他感覺口渴極了。戰(zhàn)斗之后,他總想喝葡萄酒,于是便將甲板交給紐特,自己走到下面去。在他狹小的艙室里,皮膚黝黑的女人情欲高漲,或許戰(zhàn)斗也讓她的血變熱了。他跟她做了兩次,間隔很短,完事之后,她的乳··房、大腿和肚子上血跡斑斑,那是從他手掌的傷口里流出來的。皮膚黝黑的女人用燒滾的醋替他清洗。
“我承認,這計劃很好,”她跪在維克塔利昂身邊時,他說,“現(xiàn)在曼德河已向我們敞開,和古時候一樣。”曼德河水流和緩,河面寬廣,布滿叵測的暗礁和沙洲。大多數(shù)海船不敢駛過高庭,但長船吃水淺,可以逆流航行一直到達苦橋。古時候,鐵島人曾大膽駛入河道,劫掠曼德河沿岸及其支流……直到青綠之地的國君將曼德河口四座小島上的漁民武裝起來,指命他們?yōu)樗亩芘啤?
兩千年過去了,但沿著這些島嶼參差的海岸線,嘹望塔里仍有灰胡子老人沿襲古老傳統(tǒng),保持警戒。只要看到長船,他們就點燃烽火,讓訊息從一個山頭傳至另一個山頭,從一座島傳到另一座島。警報!敵人!掠奪者!掠奪者!漁民們看到高處燃燒的火焰,便放下漁網(wǎng)和犁耙,拿起劍與斧。他們的領主從城堡里沖出,帶著騎士和士兵。從綠盾島到灰盾島,從橡盾島到南盾島,戰(zhàn)爭的號角在水面回蕩,反擊的艦艇從沿岸苔蘚覆蓋的石洞里悄然駛出,船槳翻飛,涌入海峽,封鎖曼德河,將掠奪者趕向上游去消滅。
這回,攸倫派“褐牙”托沃德和“紅槳手”帶十二艘最快的長船駛向曼德河上游,引誘盾牌列島的領主們涌出來追趕。主力艦隊抵達時,便只剩少數(shù)人員防御島嶼。鐵民趁晚潮襲來,躲在落日余暉中,嘹望塔上的灰胡子們無法及時發(fā)現(xiàn)。況且,自老威克島出發(fā)之日起,風向始終有利于他們。艦隊中竊竊私語,說攸倫的巫師與此大有關聯(lián),說鴉眼以血祭滿足風暴之神。否則他怎敢向西航行如此之遠,而不照慣例沿海岸線前進?
鐵民將長船開到碎石灘上,在紫色的黃昏中蜂擁而出,手執(zhí)明晃晃的鋼鐵。此時火焰已在高處燃燒,但留下的人中能拿起武器的不多。灰盾島、綠盾島和南盾島日出前便被攻陷,橡盾島多堅持了半天。而當四個島嶼的戰(zhàn)士停止追擊托沃德和“紅槳手”,轉回下游時,鐵艦隊正等在曼德河口。
“一切盡在攸倫的掌握之中,”維克塔利昂告訴皮膚黝黑的女人,她正給他的手綁繃帶,“他的巫師一定都看到了。”寧靜號上共有三個巫師,科倫·漢博利曾悄悄向他透露,他們盡是些怪人,很可怕,在鴉眼驅使下當奴仆。”可他仍需要我為他打仗,“維克塔利昂強調,”巫師再管用,戰(zhàn)爭本身仍要靠鐵和血去贏取。”醋讓他的傷口痛到極點。他推開女人,握手成拳,強忍劇痛,“拿酒來。”
他在黑暗中一邊喝酒,一邊思索哥哥的事。假如我不親自下手,算不算弒親呢?維克塔利昂不怕任何人,但淹神的詛咒令他卻步。假如指使別人動手,我手上還會不會沾他的血?濕發(fā)伊倫知道答案,但牧師留在鐵群島,希望喚起民眾反對新加冕的國王。“理發(fā)師”紐特能在第二十碼開外用飛斧給人刮胡子,攸倫身邊的混血雜種也對付不了“單耳”沃費或“不茍言笑的”阿德利克。他們中任何一個都可以。但他知道,一個人能做什么跟會做什么是有區(qū)別的。
“不敬神的攸倫將引來淹神的憤怒,”伊倫曾在老威克島上預言,“我們必須阻止他,哥哥,我們是巴隆的骨血,對不對?”
“他也是,”維克塔利昂說。“我跟你一樣不喜歡,但攸倫已經(jīng)當上國王了。是你的選王會讓他登上王位,而你親手將浮木王冠戴到他頭上!”
“我把王冠戴到他頭上,”牧師的頭發(fā)里綴滿海草,“也很樂意把它再摘下來,戴到你頭上。只要你有力量與他對抗。”
“淹神扶他登上王位,”維克塔利昂抱怨。“就讓淹神再把他趕下來吧。”
伊倫惡狠狠地瞥了他一眼,那一瞥據(jù)說能讓井水腐敗,讓婦女絕育。“這并非神的意旨。眾所周知,攸倫在那艘紅船上蓄養(yǎng)著魔法師和邪惡的巫師,他們施了法術,使大家聽不見大海的聲音,使得船長和頭領們陶醉于那些龍的廢話。”
“他們不僅陶醉,而且懼怕那號角。你也聽過它的聲音……算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攸倫當上了國王。”
“他不是我的國王,”牧師宣稱,“淹神會幫助勇士,不會眷顧那些暴風雨來臨時畏縮在甲板底下的人。若你不愿對抗鴉眼,我將親自承擔。”
“要如何辦到呢?你既沒船,也沒劍。”
“我有我的聲音,”牧師回答,“還有神靈的支持。我的力量來自于大海,鴉眼無法與之抗衡。請記得,海浪遇上高山時或許會散開,然而它們必將卷土重來,一波接一波,直到最后,山脈成了鵝卵石,很快,連鵝卵石也被卷走,永遠沉淀在海底。”
“鵝卵石?”維克塔利昂咕噥,“你想靠談論海浪與鵝卵石來推翻鴉眼,真是瘋了。”
“鐵民將成為海浪,”濕發(fā)說,“不是那些大人物,領主頭目之流,而是普通百姓,日常耕地捕魚的人們。船長和頭領們扶持攸倫,平民百姓將把他推翻。我要去大威克島,去哈爾洛島,去橡島,最后去派克島,上他的大本營,讓每個村鎮(zhèn)都聽見我的話:不敬神的人將永不能坐上海石之位!”他搖了搖長發(fā)蓬亂的腦袋,走回夜色之中。第二十天日出時,伊倫·葛雷喬伊便從老威克島消失了,甚至他屬下的淹人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據(jù)說鴉眼聽了只是哈哈大笑而已。(`文`心`手`打`組`手`打`整`理`)
牧師雖離開了,但他可怕的警告聲猶在耳。維克塔利昂還時時想起貝勒·布萊克泰斯的話:“巴隆是個瘋子,伊倫也是,而攸倫比他們兩個更瘋狂。”選王.會后,年輕的頭領拒絕接受攸倫作為主君,試圖起航回家,但鐵艦隊封鎖了海灣——服從的習慣在維克塔利昂·葛雷喬伊心中深深扎根,而現(xiàn)下攸倫戴著浮木王冠。夜行者號遭到扣押,布萊克泰斯頭領被鎖鏈綁著帶到國王跟前。攸倫手下的啞巴和混皿兒將他切成七塊,以示供奉他所信仰的青綠之地上的七神。
為獎勵維克塔利昂的忠心效勞,新王把這個皮膚黝黑的女人賞給他,她是從一艘里斯販奴船上奪來的。“我不要你的殘羹剩飯。”他板著臉告訴兄長,但鴉眼說除非他收下,否則就要殺那女人,于是他心軟了。她的舌頭已被割掉,但其他地方毫無損傷,而且她確實很美,棕褐色皮膚像上了油的柚木。然而有時候看著她,他便想起了兄長給他的第十個女人,那是為了讓他成為真正的男人。
維克塔利昂想跟皮膚黝黑的女人再做一次,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行了。“給我再拿一袋紅酒,”他吩咐她,“然后出去。”她拿來一袋酸紅酒,船長將她帶到甲板上,去呼吸海上清新的空氣。他喝下半袋酒,將其余的灑入海中,獻給所有死去的人們。
無敵鐵種號在曼德河口逗留了數(shù)小時。大部分鐵艦隊已上路去橡盾島,維克塔利昂留下悲傷號、達袞大王號、鐵風號和少女克星號隨他殿后。他們撈起幸存者,看著強手號緩緩下沉,她撞毀了一艘船,但那艘船的殘骸將她拖下水去。等她消失在水面,維克塔利昂收到了清點結果。損失六艘船,俘虜?shù)谌怂摇!安诲e,”他告訴紐特,“船槳就位,回赫威特伯爵鎮(zhèn)。”
他的槳手們弓起背朝橡盾島劃,鐵船長又回到甲板下。“我可以殺了他,”他告訴皮膚黝黑的女人,“但弒君是極大的罪孽,弒親則更糟,”他皺起眉頭,“當初,阿莎應該出聲支持我的。”她怎能指望用松果和蕪菁贏得王位呢?她有巴隆的血統(tǒng),但仍是個女人。選王會之后她逃跑了,浮木王冠戴到攸倫頭上當晚,她和她的船員們一起消失。對此,維克塔利昂心中稍感慶幸。假如那女孩有腦子,就會跟某個北境領主結婚,住進城堡,遠離海洋和鴉眼攸倫。
“赫威特伯爵鎮(zhèn)到,司令官。”一個船員喊。
維克塔利昂站起身。紅酒緩和了手上的痛,也許該讓赫威特的學士檢查檢查,若那人沒死的話。他回到甲板上,船經(jīng)一道陸岬,赫威特伯爵的城堡矗立在港口上方,讓他想起了君王港,不過這座城鎮(zhèn)有君王港的兩倍大。第二十艘長船在港外巡弋,船帆上翻騰著金色海怪,還有數(shù)以百計的長船沿碎石海灘停泊,系在碼頭邊的一排石柱上。石碼頭中聳立著三艘巨型平底貨船和十來艘較小的.貨船,滿載戰(zhàn)利品和補給。維克塔利昂命無敵鐵種號下錨,“準備一條小船。”
他們逐漸靠近,城鎮(zhèn)安靜得有點怪異。大多數(shù)店鋪和房屋遭遇洗劫,破碎的門窗可以作證,但只有圣堂被焚。街道布滿死尸,每一具都吸引了一群食腐烏鴉。一隊神情陰郁的幸存者在它們中間行走,趕走黑色的鳥兒,將死者扔進一輛馬車背后,送去埋葬。看到這番景象,維克塔利昂滿心厭惡。真正的海洋之子決不愿在地下腐爛,否則怎能找到淹神的流水宮殿,并在其中永遠飲酒歡宴呢?
維克塔利昂凝視著寧靜號船頭的鐵像,那無嘴的少女頭發(fā)迎風飄蕩,手臂向外伸展,珍珠母眼睛仿佛隨著他移動。她本來跟其他女人一樣有嘴巴,后來鴉眼將其封住了。
海岸越來越近,他注意到婦孺被趕上一艘巨型平底船的甲板,有的雙手綁在背后,所有人脖子上都套著麻繩。“這些是什么?”他問幫他們系小船的人。
“寡婦和孤兒,將被賣成奴隸。”
“賣掉?”鐵群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奴隸,所謂的奴隸實際是指奴工,區(qū)別在于奴工不能買賣。他們雖無人身自由,必須侍奉主人,但并非私有財產,他們的孩子出生時,只要交付給淹神,就成了自由人。而要獲得奴工,只有付清鐵錢一途。“他們應成為奴工或鹽妾。”維克塔利昂抱怨。
“這是國王的命令。”對方說。
“弱肉強食,”“理發(fā)師”紐特評價,“奴工或奴隸都沒差。他們的男人無法保護他們,因此他們現(xiàn)在屬于我們,我們想怎樣處置就怎樣處置。”
這并非古道,他想分辯,卻沒有機會——勝利的消息早早傳達,人們圍聚過來向他祝賀。維克塔利昂任由他們恭維,直到有人贊美攸倫的勇敢。“航出陸地的視野之外確實勇敢,至少我們抵達之前消息沒傳到島上,”他低沉地說,“但穿越半個世界去抓龍,就是另一回事了。”他沒等待回答,便擠過人群,向城堡走去。
赫威特伯爵的城堡雖小但很堅固,厚厚的城墻,橡木門上嵌鐵釘,令人想起其家族的古老紋章:藍白斜紋上一面鑲釘橡木盾牌。但現(xiàn)在他們家的綠塔樓上高高飄揚著葛雷喬伊家族的海怪旗,巨大的城門被砍倒焚毀,城墻上走動的是手執(zhí)長矛和斧子的鐵民,還有若干攸倫的混血雜種。
維克塔利昂在院子里碰上葛歐得·古柏勒和老卓鼓,他們正跟羅德利克·哈爾洛輕聲交談。“理發(fā)師”紐特看見他們后發(fā)出噓聲。“讀書人,”他叫道,”你的臉干嘛拉得這樣長?你窮擔心什么?我們今天贏得了勝利,贏得了戰(zhàn)利品!”
羅德利克頭領努努嘴:“戰(zhàn)利品,你指這些石頭嗎?四個島加起來還不及哈爾洛島大。我們贏得了巖石、樹木和瑣碎雜物,外加提利爾家族的敵意。”
“玫瑰家族?”紐特哈哈大笑,“玫瑰打得過深海中的海怪?我們奪下他們的盾牌,砸得粉碎。誰還能保護他們?”
“高庭,”讀書人答道,“是的,很快整個河灣地都將聚集起來對付我們,理發(fā)師,到時候你就會知道,有些玫瑰是帶鐵刺的。”
卓鼓點點頭,一只手搭在紅雨劍劍柄上。“塔利伯爵擁有瓦雷利亞巨劍‘碎心’,而他一直是提利爾公爵的先鋒。”
聽他這么說,維克塔利昂的渴望反被煽點起來。“讓他來吧,我要奪下他的劍據(jù)為己有,跟你的先祖奪取紅雨劍一樣。讓他們都來吧,把蘭尼斯特也帶來。獅子或許能在陸地逞威風,但在海中,海怪至高無上。”他愿用一半的牙齒換取與弒君者或百花騎士交鋒的機會。這種戰(zhàn)斗他駕輕就熟,弒親者人神共憤,但戰(zhàn)士受人敬畏。
“別擔心,司令官,”讀書人道,“他們會來的——那正是陛下的意圖,不然他怎會命我們放走赫威特的烏鴉呢?”
“你書看得太多,仗打得太少,”紐特說,“你身上流的不是血而是奶。”讀書人根本不予理會。
維克塔利昂進入大廳,里面正舉行一場喧鬧的宴會。滿座都是鐵民,飲酒,吆喝,推推攘攘,炫耀自己斬殺多少敵人,干下多少英勇事跡,贏得多少戰(zhàn)利品。許多人身上有了新裝飾。“左手”盧卡斯·考德和科倫·漢博利從墻上扯下織錦當斗篷,吉蒙德·波特利在鍍金蘭尼斯特胸甲前掛了一串珍珠瑪瑙,“不茍言笑的”阿德利克兩邊胳膊底下各夾一個女人,跌跌撞撞地走過,他雖無笑容,但每根手指上都套著戒指。船長們不再挖陳舊的干面包當盤子,而改用純銀碟子就餐。
“理發(fā)師”紐特環(huán)顧四周,臉色因憤怒而陰沉下來。“鴉眼派我們去對付長船,他自己的人則占領城堡和村莊,奪走所有財物和女人。他為我們留下什么?”
“我們有榮耀。”
“榮耀是很好,”紐特說,“但金子更好。”
維克塔利昂聳聳肩:“鴉眼說我們將擁有整個維斯特洛。青亭島,舊鎮(zhèn),高庭.……你將在那些地方找到金子。夠了。我餓了。”
憑家族血統(tǒng),維克塔利昂本能在高臺上占據(jù)一席之地,但他不想跟攸倫及其走狗同流合污,因此選擇坐在科倫大王號的船長“跛子”拉弗旁邊。“這是一場大勝仗,司令官,”“跛子”拉弗說,“這樣的勝仗值得晉封領主。你該擁有一座島嶼。”
維克塔利昂頭領。對啊,為什么不呢?這并非海石之位,卻也不賴。
何索·哈爾洛正在桌子對面吮吸一根骨頭。此刻他把骨頭扔到一邊,俯身湊近,“我的親戚‘騎士’將擁有灰盾島。你聽說了嗎?”
“沒有。”維克塔利昂隔著大廳望向正用一盞金杯飲酒的赫拉斯·哈爾洛爵士;他是高個子,長著一張長臉,表情素來嚴肅。“為何攸倫給他一座島?”
何索伸出空酒杯,一個膚色白皙的年輕女人趕緊給他添滿,她身穿藍天鵝絨鑲鍍金蕾絲的裙服。“‘騎士’憑一己之力奪得了格林頓城。他將自己的旗幟插在城堡下,向格林家族的人發(fā)起挑戰(zhàn)。他們一個接一個與他單挑,而他將他們全部殺死……哦,差一點,其中兩人投降了。當?shù)谄呤畟€人倒下之后,格林伯爵的修士斷定,諸神已顯示其意愿,他們便獻出了城堡。“何索哈哈大笑,”他將愉快地接受灰盾島領主這一新身份,而沒有了他,我便是讀書人的繼承人。”他用酒杯敲敲胸口。“我,‘駝背’何索,哈爾洛島頭領。”
“七個。”維克塔利昂尋思夜臨劍跟自己的斧頭相交會怎樣。他沒跟瓦雷利亞鋼劍交過手,不過從前曾多次擊敗年幼的赫拉斯·哈爾洛。小男孩哈爾洛是巴隆的長子羅德利克的密友,羅德利克后來戰(zhàn)死在海疆城城下。
宴席很豐盛,有最好的葡萄酒和帶血的半熟烤牛肉、填鴨、一桶桶新鮮螃蟹。女仆們盡穿著精致的羊毛布和華麗的天鵝絨,司令官正覺詫異,何索告訴他,那便是赫威特夫人及其女眷。讓她們倒酒侍應是鴉眼開的玩笑。她們一共八個:夫人仍很漂亮,就是有點發(fā)福,其他七個年輕女子,年齡從十歲到第二十五歲,是她的女兒和兒媳。
赫威特伯爵本人坐在高臺上慣常的位置里,穿一身帶家族紋章的華服,胳膊和大腿都捆在椅子上,而一個巨大的白蘿卜塞在齒間,使他不能說話……然而他能看也能聽。鴉眼占據(jù)了伯爵大人右手的榮譽席位,一個豐·滿漂亮的女孩坐在他懷里,大約十七八歲,赤·裸雙腳,衣衫凌亂,伸出胳膊圍住他脖子。“那是誰?”維克塔利昂問周圍的人。
“伯爵的私生女,”何索再度笑道,“攸倫奪取城堡之前,她得在桌邊服侍其他人,然后跟仆人一起吃飯。”
攸倫用藍嘴唇親吻她的喉嚨,女孩咯咯地笑,然后在他耳邊低語。他又微笑著吻她的喉嚨。她白皙的肌膚上覆滿紅印,那是被他親過的地方,那些印記在她脖子和肩膀上連成了一條玫瑰色項鏈。她又湊著他耳朵輕聲說了什么,這次鴉眼放聲大笑,并把酒杯往桌上重重地一敲,要求大家安靜。“尊敬的女士們,”他大聲朝貴族女仆們說,“法莉亞為你們精致的裙服擔心,她不想讓它們沾上油污、酒水或骯臟的手指印,因為我答應過她,宴會過后,她可以從你們的衣柜里隨意挑選衣服。所以,你們最好全脫光。”
大廳里爆發(fā)出一陣哄笑,赫威特伯爵的臉漲得通紅,維克塔利昂覺得他的腦袋都快炸開了。女人們別無選擇,只能服從。最年幼的女孩哭了一小會兒,但她母親安慰她,幫她解開背后的絲帶。之后,她們繼續(xù)服侍,捧著滿滿的酒壺,沿桌邊走來走去,往一個個空杯子里倒,只不過現(xiàn)在光著身子。
他像從前羞辱我一樣羞辱赫威特,鐵船長心想,他記起自己揍妻子時,她如何哭泣。他知道盾牌列島的人跟鐵民一樣,常常互相通婚,這些赤·裸的女仆中很可能有塔爾勃特·西瑞的妻子。殺敵人是一回事,侮辱他則是另一回事。維克塔利昂捏起拳頭,手上的傷口滲出血來,浸透繃帶。
高臺上,攸倫推開那婆娘,爬上桌子。船長們一邊敲打酒杯,一邊以腳跺地。“攸倫!”他們高喊,“攸倫!攸倫!攸倫!”仿佛選王會的重演。
“我保證給你們維斯特洛,”喧嘩漸漸平息之后,鴉眼說,“這是你們嘗到的第十口,只不過一小口……但已足夠讓我們盡情饗宴!”沿墻排列的火炬光芒四射,猶如他的神情:藍嘴唇,藍眼睛,一切的一切。“海怪抓著獵物就決不松手。這些島嶼曾是我們的地盤,現(xiàn)在又回到我們手中……但我需要堅強有力的人來守住它們。起立,赫拉斯·哈爾洛爵士,灰盾島頭領。”“騎士”站起來,一只手搭在夜臨劍的月長石圓頭上。“起立,‘不茍言笑的’阿德利克,南盾島頭領。”安德里克推開他的女人,猛地站起來,仿佛一座山從海底升起。“起立,馬倫·沃馬克,綠盾島頭領。”一個還沒長胡子的十六歲男孩猶豫不決地站起來,沃馬克頭領好像兔子頭領。“起立,‘理發(fā)師’紐特,橡盾島頭領。”
紐特眼神警惕,仿佛那是一個殘酷的玩笑,而自己成了笑柄。“頭領?”他沙啞地說。
維克塔利昂以為鴉眼會將領主身份賜予自己的走狗:“石手”、“紅槳手”或”左手“盧卡斯·考德。國王必須慷慨,他告訴自己,但另一個聲音在輕聲低語,攸倫的禮物中必然帶有毒藥。他想了想,便瞧得清清楚楚。“騎士”是讀書人選中的繼承人,“不茍言笑的”阿德利克為鄧斯坦·卓鼓的左膀右臂,沃馬克雖羽翼未豐,但從母親那兒繼承了“黑心”赫倫的血統(tǒng)。而“理發(fā)師”……
維克塔利昂抓住紐特的前臂,“快拒絕!”
紐特看著他,當他瘋了一樣。“快拒絕?拒絕土地和領主身份?你會讓我當領主嗎?”他胳膊一甩,站起身來,沐浴在歡呼聲中。
他把我的人也偷走了,維克塔利昂心想。
攸倫國王招呼赫威特夫人再添一杯酒,然后高舉過頭。“船長們,頭領們,舉起你們的杯子,向盾牌列島的新領主致意!”維克塔利昂跟其他人一起喝下去。從敵人那里得來的酒最為甜美。這話是父親或哥哥巴隆告訴他的。有朝一日,有朝一日我定要喝盡你的酒,鴉眼,并奪走你珍愛的一切。但攸倫有什么珍愛的東西呢?
“明天我們再次起航,”國王下令,“把水桶注滿泉水,帶上每一袋谷物,每一桶牛肉,盡可能多的綿羊和山羊。傷員中搖得動槳的就去劃船。其余人留在此處,幫助新領主守衛(wèi)島嶼。托沃德和‘紅槳手’很快會滿載更多補給品回來。我們向東方航行,出發(fā)時甲板上擠滿臭烘烘的豬和雞,回來時將帶著巨龍。”
“幾時回來?”那是羅德利克頭領的聲音。“我們幾時回來,陛下?一年?三年?五年?你的龍遠在世界彼端,然而秋天已經(jīng)來臨。”讀書人走向前去,發(fā)出危險的警告。“戰(zhàn)艦守衛(wèi)著雷德溫海峽,多恩海岸干燥荒蕪,沿途四百里格布滿旋流、懸崖和暗礁,幾乎沒有一處可供安全停靠。再過去是石階列島,那兒不僅風暴頻仍,還是諸多里斯海盜和密爾海盜的巢穴所在。一千艘船出航遠征,最多能有三百艘抵達狹海對岸……接下去怎么辦呢?里斯不會開門歡迎,瓦蘭提斯也不會,你上哪兒去找淡水和食物?第十場風暴就會將我們吹得七零八落,吹散于半個世界當中。”
一絲微笑浮現(xiàn)在攸倫的藍嘴唇上。“我就是風暴,大人,我是天字第十號大風暴。我率寧靜號經(jīng)歷過更長的旅程,而且比這危險得多。你忘了嗎?我曾經(jīng)航行至煙海,去過瓦雷利亞。”
在場每個人都知道,末日浩劫仍然籠罩著瓦雷利亞,那兒的海水沸騰冒煙,陸地被惡魔占據(jù)。據(jù)說無論哪個水手,只消瞥見聳立于波濤上方、熊熊燃燒的瓦雷利亞山脈,就會以可怕的方式死亡,然而鴉眼去過那里,又回來了。
“是嗎?”讀書人輕聲問。
攸倫藍唇上的笑容消失了。“讀書人,”他在一片沉寂中說,“你還是扎進書堆里比較明智。”
維克塔利昂察覺到大廳里不安的氣氛,于是站起身來。“哥哥,”他洪亮地說,“你沒回答哈爾洛的問題。”
攸倫聳聳肩,“最近,奴隸的價格大漲,我們把奴隸賣給里斯人和瓦蘭提斯人,外加從這兒奪來的戰(zhàn)利品,就有足夠的錢購買補給。”
“我們成了奴隸販子?”讀書人問,“為什么?為了沒人見過的龍?我們要去追逐水手醉酒后的幻想,直至世界盡頭?”
他的責問引起一片低聲贊同。“奴隸灣太遠了。”“跛子”拉弗喊,“而且離瓦雷利亞太近。”科倫·漢博利大叫。“強健者”弗拉萊格則說:“高庭比較近。要我說,還是去那兒找龍吧。找金龍!”艾文·夏普贊同,“曼德河就在眼前,為什么要航行整個世界?”紅拉弗·斯通浩斯一躍而起:“舊鎮(zhèn)有錢,青亭島更是尤有過之,趁雷德溫的艦隊離開時,我們伸手便能摘取維斯特洛最成熟的果子。”
“果子?”國王的眼睛現(xiàn)在看上去更接近黑色,而不是藍色,“站在整片果樹林前,膽小鬼才會只偷一顆果子。”
“我們要青亭島!”紅拉弗說,其他人跟著一起叫嚷。鴉眼任由呼喊聲朝他涌來,然后跳下桌子,抓住那婆娘的胳膊,拽著她離開大廳。
逃了,像狗一樣逃了。攸倫對海石之位的掌控突然變得不像剛才那么牢固。他們不愿隨他去奴隸灣。也許他們不像我擔心的那樣,是一群走狗和傻瓜。維克塔利昂是如此欣慰,以至于又多喝了幾杯這回他跟“理發(fā)師”干杯,表示對對方的領主身份并不忌恨,即便那是從攸倫手中得來的。
屋外太陽已經(jīng)落下,黑暗聚集在城墻之外,但室內燃燒的火炬閃爍著橙紅光芒,散發(fā)出煙霧聚集在房椽底下,仿佛一片灰云。醉酒的人們開始耍手指舞。“左手”盧卡斯·考德決定要干赫威特伯爵的一個女兒,便將她按到桌上,而她的姐妹們尖叫哭泣。
維克塔利昂感覺有人拍了拍他肩膀。攸倫的一個混血兒子站在他身后,那是個十歲男孩,蓬松的鬈發(fā),泥漿色皮膚。“我父親有話跟你講。”
維克塔利昂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身材魁梧,酒量很大,但即便如此,今天也喝得太多了。我親手把她打死,他心想,但鴉眼干她的時候已經(jīng)殺了她。我別無選擇。他隨私生子離開大廳,走上一道蜿蜒的石階梯,隨著攀爬,強暴和歡鬧的聲音逐漸減弱,直到最后,只剩下靴子輕輕摩擦石頭。
鴉眼跟那私生女霸占了赫威特伯爵的臥室。女孩赤·裸身子,攤開手腳躺在床上,輕聲打鼾。攸倫站在窗邊,正用一只銀杯喝酒,除了從布萊克泰斯那兒奪來的貂皮披風和自己的紅皮革眼罩外,什么也沒穿。“我小時候夢見自己會飛,”他開口道,“醒來后卻不能飛……至少學士這么說。假如他說謊呢?”
雖然屋子里都是紅酒、鮮血和性·愛的味道,但透過敞開的窗戶,維克塔利昂能聞到海洋的氣息。冰冷咸澀的空氣有助于他恢復清醒。“你什么意思?”
攸倫將臉轉向他,深藍色嘴唇向上翹起,折出半個微笑。“或許我們能飛。我們都能飛。不跳下高塔,又怎會知道?”一陣風穿過窗戶,掀起貂皮披風,他赤·裸的身子讓人厭惡。“沒人清楚自己的能力,除非他墜落下去。”
“窗口就在這兒,你跳吧。”維克塔利昂沒有耐心,受傷的手越來越痛。“你究竟想要什么?”
“全世界。”火光在攸倫眼里閃爍。他那只微笑的眼睛。“你要不要喝杯赫威特伯爵的葡萄酒?從敵人那里得來的酒最甜美。”
“不要,”維克塔利昂將視線移開,“蓋好你自己。”
攸倫坐下來,拉拉披風,蓋住私·處。“我忘了他們是如此渺小而吵鬧的民族,我的鐵民。我將把龍帶給他們,他們卻嚷著要葡萄。”
“葡萄很真實,你可以大口大口地吃。它們不僅汁液甘甜,而且是紅酒的原料。龍能做什么?”
“制造悲哀。”鴉眼從銀杯里呷了一口酒,“我曾握著一枚龍蛋,弟弟。有個密爾巫師向我保證,只要給他一年時間,再支付許多黃金,他便能使它孵化。后來,當我對他的借口感到厭煩時,我宰了他。他眼看著自己的腸子從指間滑出,辯解道,‘還沒到一年呢。’”攸倫哈哈大笑。”你知道,克萊貢死了。”
“誰?”
“吹我的龍之號角那個人。學士解剖了他,發(fā)現(xiàn)他的肺就像焦炭。”
維克塔利昂打個冷顫。“給我看看那枚龍蛋。”
“我心情不好時把它扔進了海里。”攸倫聳聳肩。“讀書人說得沒錯。這次航行距離遙遠,大艦隊無法聚集在一起,否則不僅會拖慢行程,而且過于危險。我們最好的艦船和船員才有希望航行至奴隸灣,并從那邊返回。我指的是鐵艦隊。”
鐵艦隊是我的,維克塔利昂心想。他什么也沒說。
鴉眼往兩個杯子里倒?jié)M奇怪的黑酒,黏糊糊的酒液,猶如蜂蜜。“跟我喝一杯,弟弟,嘗嘗滋味。”他將其中一杯遞給維克塔利昂。
船長拿過攸倫沒給他的那杯,懷疑地嗅嗅。從近處看,它更像藍色,而非黑色,黏稠油膩,有股腐肉的味道。他試了一小口,立即吐出來。“惡心的東西。你想毒死我嗎?”
“我想打開你的眼界。”攸倫從自己杯子里喝了一大口,露出笑容。“這是夜影之水,男巫的美酒。我俘虜了一艘魁爾斯的三桅帆船,發(fā)現(xiàn)一桶這種東西,還有丁香、肉桂,第四十十匹綠絲綢及四名男巫,他們講了一個有趣的故事。其中一個膽敢威脅我,于是我殺了他,然后喂給其他三人吃。起初,他們拒絕吃朋友的肉,但等餓到一定程度,便改變主意了。畢竟,人都是肉做的。”
巴隆是個瘋子,伊倫也是,而攸倫比他們兩個更瘋狂。維克塔利昂轉身欲走,鴉眼叫道:“國王必須要有妻子給他生育子嗣。弟弟,我需要你。你愿不愿去奴隸灣,把我的愛人帶回來?”
我也有過一個愛人。維克塔利昂雙手成拳,一滴血“啪”的一聲滴落到地上。我要把你打得鮮血淋漓,然后丟去喂螃蟹,跟她一樣。“你有很多兒子。”他告訴哥哥。
“一幫混血雜種,妓女和哭哭啼啼的婊子所生。”
“他們出自你的身體。”
“我夜壺里的屎也是。沒一個配坐上海石之位,更不用說鐵王座了。不,為生出合適的繼承人,我需要一位與眾不同的女人。當海怪與巨龍聯(lián)姻時,全世界都要屏住呼吸。”
“什么龍?”維克塔利昂皺眉問道。
“最后的巨龍。他們說她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銀金色頭發(fā),眼睛仿佛紫晶……你無須質疑我的話,弟弟,去奴隸灣,親眼見識她的美貌吧,然后把她帶回來給我。”
“我憑什么要去?”維克塔利昂質問。
“為了愛。為了職責。為了你的國王的命令。”攸倫咯咯竊笑,“也為了海石之位。一旦我獲得鐵王座,它就是你的了,你將繼我之后坐上海石之位,正如我繼巴隆之后一樣……有朝一日,你的嫡子也將坐上它。”
我的嫡子。要有嫡子,先得有妻子,而維克塔利昂無幸娶妻。攸倫的禮物中必然帶有毒藥,他提醒自己,不過……
“你自己挑,弟弟,像奴工一樣活著,還是以國王的身份死去。你敢不敢飛?除非跳下去,否則永遠不會知道。”攸倫微笑的眼睛里閃爍著嘲弄,“或許我對你期望太高了?航行至瓦雷利亞永遠是件可怕的事。”
“去你的,若有必要,我可以帶領鐵艦隊航向地獄。”維克塔利昂松開手,掌心滿是鮮血。“我會去奴隸灣,是的,我會找到這個龍女,并帶她回來。”但并非為你。你奪走我的妻子,我也要奪走你的。世上最美麗的女人,給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