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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艾莉亞

血戲班安排了兩名崗哨,但火炬使他們看不清黑暗,直到土匪們悄悄靠近。凱勒和諾奇同時放箭。一人被利箭封喉,頓時倒下,另一人肚子中箭,慌忙扔掉火炬。火舌把衣服舔著了火,他尖叫起來。潛行到此為止,索羅斯大喊一聲,土匪們猛烈地發起總攻。

艾莉亞坐在馬上觀看,樹木繁多的山脊頂端,正好俯瞰圣堂、磨坊、釀酒屋和馬廄,俯瞰荒蕪的野草、燒焦的樹木及無處不在的爛泥。樹木幾乎全禿,枝干上殘余的少數棕黃枯葉全不能阻擋視線。貝里伯爵留沒胡子的迪克和墨吉守護他們,艾莉亞討厭被當個笨小孩似的留在后方,但至少詹德利也在。而且這是戰斗,戰斗需要紀律和服從,因此她沒爭辯。

東方地平線上閃耀著金粉光芒,頭頂半個月亮從低行疾走的云層中探出。寒風凜冽,艾莉亞聽見水聲和磨坊的大木輪發出的吱嘎響動。黎明的空氣中有雨的氣息,但沒雨點落下。火箭穿過晨霧,留下絲帶般的蒼白軌跡,釘入圣堂的木墻。有些射穿了關閉的窄窗,縷縷薄煙很快從里面升起。

兩個血戲子手持戰斧,并肩從圣堂里沖出。安蓋和其他弓箭手正等著他們。一人當即斃命,另一人奮力伏低,因此只被射穿了肩膀。他跌跌撞撞地繼續前進,很快又中兩箭,速度之快,甚至無法辨別哪支先中。長箭桿貫穿鐵胸甲,仿佛那是絲綢做的。他沉重地倒下。安蓋用的箭箭頭都綁著錐子,連板甲都防不住。我要學射箭,艾莉亞心想。她喜歡用劍戰斗卻明白了弓箭的好處。

火焰爬上圣堂西墻,濃煙從一扇破損的窗戶中冒出。一個密爾十字弓手打另一扇窗戶探出腦袋,射出一支飛失,然后蹲下去重新裝填。她也聽見馬廄里的戰斗,喊聲,馬嘶,金鐵交擊。把他們全殺光,她咬緊嘴唇,激動地想,甚至咬出血來,全殺光!

十字弓手再度出現,但剛發射,便有三支箭呼嘯著飛過腦袋邊,其中一支擊中頭盔。從此他便跟他的十字弓一起消失。艾莉亞看到二樓窗戶里有火。翻滾的黑煙與白色晨霧中,一片朦朧模糊。安蓋和其他弓箭手躡手躡腳地靠近,以利瞄準。緊接著,血戲子們像憤怒的螞蟻一樣沖出來,圣堂如同爆發的火山。兩個伊班人奪門而出,高舉毛絨的褐色盾牌,后面跟著一個手持巨大亞拉克彎刀的多斯拉克人,辮綁鈴鐺,再后面有三個覆滿可怕刺青的瓦蘭提斯傭兵。其他人從窗戶爬出,跳到地上。艾莉亞看見有人一條腿剛跨過窗臺,胸口便被射中,墜落時發出凄厲的慘叫。煙越來越濃。弩箭來回飛馳。瓦特悶哼一聲,栽倒下去,弓從手中滑落。凱勒正在搭箭,卻被一個黑甲人擲出的長矛刺穿了肚子。她聽到貝里伯爵的喊叫,大部隊手執兵器,自溝渠與樹叢中一涌而上。檸檬鮮亮的黃斗篷在身后飛舞,他騎馬沖出,砍倒殺死凱勒的人。索羅斯和貝里伯爵無處不在,兩人劍上皆旋繞火焰。紅袍僧朝一面皮盾猛砍,打得它四散飛裂,同時他的坐騎揚腿踢在執盾者臉上。一個多斯拉克人嘶叫著朝閃電大王撲來,火焰劍迎住亞拉克彎刀,刀劍交手數個回合,多斯拉克人的頭發便著了火,很快人也死了。她瞥到艾德在閃電大王身邊戰斗。這不公平,他才比我大一點,他們應該讓我也參戰才對。

戰斗沒持續很久。“勇土們”要么亡命重傷,要么棄械投降。兩個多斯拉克人奪馬逃跑,但不過是貝里伯爵故意為之。“讓他們把消息帶回赫倫堡,”他手握燃燒的劍說,“教水蛭大人和他的山羊多幾個不眠之夜。”

幸運杰克、哈爾溫、月鎮的梅利自告奮勇進入焚燒的圣堂搜尋俘虜。過了一會兒,他們從煙霧和火焰中出現,帶出八個褐衣僧侶,其中一個如此虛弱,梅利不得不將他扛在肩上。他們中還有一名修士,肩膀寬,身體瘦,禿了頂,灰袍外罩黑鎖甲。“他躲在地窖樓梯下,”杰克邊咳邊說。

索羅斯朝他微笑,“厄特。”

“厄特修士。我是神的仆人。”

“什么神會要你這樣的家伙?”檸檬喝道。

“我有罪,”修士哀號,“我知道,我知道。天父啊,原諒我,噢,我的罪孽如此深重。”

艾莉亞在赫倫堡見過厄特修土。小丑夏格維說他每殺一個小男孩,都會邊哭泣邊祈禱寬恕:有時甚至讓其他血戲子鞭打自己。他們都認為那非常滑稽。

貝里伯爵“啪”地一聲收劍回鞘,熄滅了火焰。“對瀕死者施以慈悲,綁上余人手腳,準備審判。”他命令,土匪們依令而行。

審判進行得很快。土匪紛紛出來控訴勇士們的劣跡:洗劫城鎮與村落,焚毀農獲,奸殺婦女,摧殘男人。有人說起被厄特修士帶走的男孩,修士本人則一直哭泣祈禱。“我是一根軟弱的蘆葦,”他告訴貝里伯爵,“我向戰土祈禱,請求他賜予力量,但神靈卻讓我心靈軟弱。可憐可憐我這軟弱的人兒吧。那些男孩,可愛的男孩……我根本不想傷害他們……”

很快,厄特修土被吊上一棵高大榆樹,隨脖子套的繩索緩緩搖擺,和出生時一樣一絲不掛。其余“勇士”也一個一個地接受審判。繩索套上脖子時,有人試圖反抗,邊踢腿,邊掙扎。有個十字弓手用濃重的密爾口音不停地喊,“我,當兵的,我,當兵的。”另一個提出帶他們去找金子;還有一個保證會當一名出色的強盜。但最終個個都被扒光衣服,依次綁起來上吊。七弦湯姆用木豎琴為他們彈奏挽歌,索羅斯則祈求光之王焚燒他們的靈魂,直至時間盡頭。

這是一棵血戲子樹,艾莉亞邊看他們搖擺,邊想,燃燒的圣堂為他們蒼白的皮膚蒙上一層陰沉的紅色。不知什么時候,不知從什么地方,烏鴉已經來了,她聽它們互相喋喋不休地聒噪,很想知道在說些什么。艾莉亞不大怕厄特修土,不像怕羅爾杰、尖牙和其他一些仍在赫倫堡的人,但他的死還是讓她很高興。他們也該吊死獵狗,或者砍他的腦袋。然而令她反感的是,他們反給桑鐸·克里岡治療燒傷的手臂,歸還了他的劍、馬和盔甲,在距離空山數里處把他釋放,拿走的只有他的錢。

圣堂很快在煙火中坍塌,它的墻再也無法支撐沉重的石板房頂。八名褐衣僧聽天由命地看著。只剩這些人了,其中年紀最大的解釋,他脖子上用皮繩掛一小鐵錘,代表對鐵匠的信仰。“戰爭爆發之前,我們共有四十四人,而這里非常富足。我們擁有一打奶牛和一頭公牛,一百個蜂箱,一片葡萄園和幾棵蘋果樹。緊接著獅子來了,奪走葡萄酒、牛奶和蜂蜜,殺死奶牛,并將葡萄園付之一炬。之后……數不清多少人來過。這假修士不過剛來的。有個窮兇極惡的家伙……所有銀子都給了他,但他確定我們還藏著金幣,所以命手下一個接一個地審訊殺人,逼迫長老開口。”

“你們八個怎么活下來的?”射手安蓋問。

“很慚愧,”老人說,“都是由于我的軟弱。輪到我時,我把藏金子的地方說了出來。”

“兄弟,”密爾的索羅斯道,“唯一的慚愧是沒有立即把地方告訴他們。”

當晚,土匪們在小河畔的釀酒屋過夜。主人在馬廄地板下藏有食物,因此他們分享了一頓簡單的晚餐:燕麥面包、洋蔥及略帶大蒜味道、稀稀拉拉的白菜湯。艾莉亞還在自己碗里發現一片胡蘿卜,覺得挺走運。僧侶沒問他們的來歷,其實心照不宣,艾莉亞心想。怎可能不知道呢?貝里伯爵的胸甲、盾牌和斗篷上都有分叉閃電,而索羅斯穿著紅袍——或者說紅袍的殘留物。一個年輕的見習修士壯起膽子告訴紅袍僧,在他們屋檐下,不要向偽神祈禱。“見鬼去,”檸檬斗篷說,“他是我們的神,而你們的性命是我們給的。說他是偽神?媽的,你們的鐵匠只能補補劍,而他可以治病救人呢!”

“夠了,檸檬,”貝里伯爵命令,“在別人屋檐下,守別人的規矩。”

“少祈禱一兩次,太陽也不會停止發光,”索羅斯溫和地贊同,“我心中有數。”

貝里伯爵沒吃東西。艾莉亞從沒見他吃東西,只時不時喝杯酒。他似乎也不大睡覺,完好的那只眼睛通常閉著,仿佛十分疲倦,但你跟他說話時,它又會立即睜開。邊疆地領主仍穿著那件破破爛爛的黑披風和傷痕累累的胸甲,上面的釉彩閃電斑駁脫落。他甚至穿胸甲休息,陰沉的黑鐵隱藏了獵狗給他的恐怖傷口,正如厚羊毛巾掩蓋了脖子上的黑圈。但碎裂的腦袋、凹陷的太陽穴、眼眶處那鮮紅的洞都無法隱瞞,臉下看得到頭骨的形狀。

艾莉亞警惕地打量他,記起赫倫堡里所有的故事。貝里伯爵似乎察覺到她的恐懼,便轉頭招呼她走近。“我嚇著你了嗎,孩子?”

“沒,”她咬緊嘴唇,“只不過……嗯……我以為獵狗把你給殺了,但……”

“大王受了傷,”檸檬斗篷說,“受了重傷,嗯,但索羅斯治好了它,他是最好的醫生。”

貝里伯爵注視檸檬,完好的眼睛帶著古怪的神情,另一只眼睛則什么也無,唯有傷疤和干血。“最好的醫生,”他謹慎地贊同,“檸檬,換崗時間到,麻煩你負責一下。”

“是,大人。”檸檬走出去,跨入夜風中,大黃斗篷在身后飛舞。

“當勇士害怕真相時,也會蒙蔽自己的眼睛,”檸檬離開后,貝里伯爵評論。“索羅斯,到目前為止,你已復活了我多少次?”

紅袍僧侶低頭,“是拉赫洛把您救回來的,大人。我只是光之王的工具。”

“多少次?”貝里伯爵堅持。

“六次,”索羅斯勉強地說,“一次比一次艱難。您變得太無畏了,大人,死亡真的如此甜美?”

“甜美?不,我的朋友,那并不甜美。”

“那就不要急著追求它。泰溫公爵總在后方坐鎮。史坦尼斯公爵亦是如此。你也應該這樣,這樣比較明智。第七次的死亡也許意味著我倆的末日。”

貝里伯爵摸摸左耳上方,太陽穴凹了進去。“這是勃頓·克雷赫爵士用錘子砸碎頭盔的地方。”他解開圍巾,露出脖子上的黑色淤青。“這是那獅身蝎尾獸紋章的騎士在急流瀑給我留的印記。他抓住一對可憐的養蜂人夫婦,認定都是我的人,便到處放話除非我親自現身,否則便絞死他們倆。等我去了那兒,他還是絞死了他們,并把我吊在他們中間。”他提起一根手指,指著眼眶鮮紅的洞。“魔山的匕首刺進面罩縫隙。”疲憊的微笑在他唇間掠過。“我在克里岡家的人手上死了三次,也許該學乖……”

這是個玩笑,艾莉亞知道,但索羅斯沒笑。他一只手搭到貝里伯爵肩頭,“別想這些。”

“我還能想什么?記得曾在邊疆地擁有一座城堡,有個情人等我回去,但我已記不得城堡的確切位置,回憶不出情人頭發的顏色。是誰封我為騎士,老朋友?我最喜歡吃什么?一切都已淡去。有時我覺得自己乃是在岑樹林中染血的草地上誕生,嘴里是火的味道,胸口則有個洞,而你是我的母親,索羅斯……”

艾莉亞注視著密爾僧侶,對方頭發蓬亂,穿著破爛的淡紅長袍與零落的舊鎧甲,臉頰布滿灰色胡茬,下巴皮膚松垂。他不像老奶媽故事里的巫師,可是……

“你能復活沒有腦袋的人嗎?”艾莉亞問,“就一次,不用六次,可以嗎?”

“我不懂魔法,孩子,只會祈禱。第一次,大人身上穿了個洞,嘴里滿是鮮血,我知道沒希望了。因此,當他撕裂的胸膛停止跳動后,我給予他仁慈的神吻,送他上路——用火填滿嘴巴,吹人人體內,通過咽喉、肺部和心臟,直達靈魂。這被稱為‘最后之吻’,從前當真主的仆人死去時,我多次見老僧侶給予他們這‘最后之吻’。我自己也施行過一兩次,這是所有紅袍僧必須掌握的技能。但我從沒見過火焰注入尸體能讓死人開始顫抖,乃至雙目睜開。并非我復活了他,小姐,這是真主的神力。拉赫洛還不要他死。生命即是溫暖,溫暖來自烈火,烈火屬于真主,真主獨占其身。”

艾莉亞眼里泛起淚花。索羅斯說了這么多,其中的意思只有“不”,對此她很明白。

“你父親是個好人,”貝里伯爵道,“哈爾溫告訴過我許多他的事跡。為了他,我很樂意放棄你的贖金,但我們實在太需要錢了。”

她咬緊嘴唇。我猜那是事實。她知道他把獵狗的錢給了綠胡子和瘋獵人,叫他們去曼德河以南購買物資。“上批莊稼被燒,這批又快淹死,而冬天馬上就會降臨,”他派他們出去時吩咐,“百姓需要谷物和種子,我們需要刀劍和坐騎,不能總是騎矮種馬、馱馬和騾子去對抗裝備高大戰馬的敵人。”

然而艾莉亞不知羅柏會為她付多少錢。他現在是國王,不是她離開臨冬城時那個雪花在發際融化的男孩。假如他知道自己闖過的禍,知道君臨的馬僮和赫倫堡的衛兵,知道所有這一切……“我哥不愿贖我怎么辦呢?”

“什么?”貝里伯爵問。

“呃,”艾莉亞解釋,“我頭發又亂,指甲又臟,腳上全是水皰。”也許羅柏不在乎這些,但母親會。凱特琳夫人要她像珊莎一樣能歌善舞、縫紉刺繡,做個隨時隨地都有禮貌的小淑女。想到這里,艾莉亞開始拿手指梳頭發,但頭發雜亂糾結,結果只扯下來一些。“我弄壞了斯莫伍德夫人的裙服,而我的針線功夫還是不行。”她咬緊嘴唇。“我的意思是,我繡不好。茉丹修女說我的手跟鐵匠的手沒兩樣。”

詹德利受不了了。“憑你那軟軟的小手?”他大喊,“甚至拿不住錘子。”

“我想拿就拿得住!”她沖他吼。

索羅斯咯咯笑道,“你哥哥會付錢的,孩子。這點不用擔心。”

“是的,但假如他不付怎么辦?”她堅持。

貝里伯爵嘆口氣。“那就暫時把你送去斯莫伍德夫人那兒,或者送到黑港,我自己的城堡,但肯定沒那個必要。我和索羅斯無法還你父親;卻至少可以保你安全回到母親懷中。”

“你發誓?”她問他。尤倫也曾允諾帶她回家,卻在半途被殺了。

“以我身為騎士的榮譽。”閃電大王莊嚴地說。

檸檬回到釀酒屋時,雨水從他的黃斗篷上流下來,在地面積成一灘,惹得他不自禁地低聲咒罵。安蓋和幸運杰克坐在門邊擲骰子,但不管怎么玩,一只眼的杰克半點運氣也沒有。七弦湯姆為自己的木豎琴換了根弦,唱起《母親的眼淚》、《威廉姆的老婆濕透了》、《帕特大人雨天騎行》,然后是佧斯特梅的雨勤:

汝何德何能?爵爺傲然宣稱,

須讓吾躬首稱臣?

顏色有別,威力不遜,

各顯神通分個高低。

紅獅子斗黃獅子,

爪牙鋒利不留情。

出乎致命招招狠,

汝子莫忘記,汝子莫忘記。

噢,他這樣說,他這樣說,

卡斯特梅的爵爺他這樣說。

然而今天,每逢雨季,

雨水在大廳哭泣,內里卻無人影。

然而今天,每逢雨季,

雨水在大廳哭泣,內里卻無魂靈。

最后,湯姆把所有關于雨的歌都唱完了,方才放下豎琴。于是只剩雨水敲打釀酒屋板巖頂的聲音。骰子游戲也告結束。艾莉亞單腿站立,又換到另一條腿,繼續西利歐·佛瑞爾教導的練習。梅利抱怨他的馬踢掉了一塊蹄鐵。

“我可以幫你鑲,”詹德利突然說,“我只是個鐵匠學徒,但師傅說,我這雙手天生就是用來掄錘子的。我會鑲馬蹄鐵,修補鎖甲,打平板甲。我敢打賭,還可以鑄劍呢。”

“你說什么,孩子?”哈爾溫道。

“我可以為您打鐵。”詹德利單膝跪倒在貝里伯爵跟前。“若您愿意收留,大人,我會有用的。我會造工具和匕首,有回還打了頂不錯的頭盔,只是被抓時,教魔山的部下奪走了。”

艾莉亞咬緊嘴唇。他也要離我而去。

“你該替奔流城的徒利大人效勞,”貝里伯爵說,“我付不了工錢。”

“我不要工錢,只需火爐、面包和睡的地方,大人。”

“鐵匠上哪兒都受歡迎,武器師傅尤有過之。你為什么要跟我們呢?”

艾莉亞看著詹德利作出那副若有所思的笨表情。“在空山里,您說你們是勞勃國王的人,是無旗兄弟會,我很喜歡這些話。我喜歡您給予獵狗的審判。波頓伯爵只會把人絞死,或者砍腦袋,泰溫公爵和亞摩利爵士也一樣。我寧愿為您打鐵。”

“我們有大量鎖甲需要修補,大人,”杰克提醒貝里伯爵,“多半是從死者身上剝的,要害處有洞眼。”

“你一定是個笨蛋,孩子,”檸檬說。“我們這幫人落草為生,除了伯爵大人,大多出生低微。不要把湯姆那些笨歌曲當真。你不可能偷取公主的吻,也不可能穿著盜來的盔甲參加比武大會。當了強盜,下場不是脖子套絞繩,便是腦袋搬家插在城堡大門。”

“我們都一樣。”詹德利說。

“沒錯,就是這樣,”幸運杰克樂呵呵地道,“烏鴉等著大家。大人,這孩子夠膽,我們又確實需要他的手藝。依杰克之見,留下他吧。”

“而且要快,”哈爾溫咯咯笑著建議,“免得他熱情消退,恢復理智。”

一抹淡淡的微笑掠過貝里伯爵的嘴唇。“索羅斯,我的劍!”

這一次,閃電大王沒把劍點燃,只將它輕輕搭在詹德利肩頭。“詹德利,你是否愿在諸神和世人面前發誓,守衛弱者,保護婦女與兒童,服從長宮、封君與國王,無論前途如何艱難、如何卑微、如何危險,始終如一地英勇奮戰,不辱使命?”

“我愿意,大人。”

邊疆地的伯爵把劍從右肩移到左肩,“起來吧,詹德利爵士,空山的騎土,歡迎加入無旗兄弟會。”

門口傳來刺耳的笑聲。

雨水從他身上滴落,燒傷的手臂仍裹在層層疊疊的亞麻布中,用一根粗麻繩緊縛于胸前,但臉龐舊有的灼傷在微弱火焰的照耀下閃爍著陰沉的光芒。“又封騎士了,唐德利恩?”闖入者低沉地說,“為此我該再殺你一遍。”

貝里伯爵沉著地面對他,“我以為再見不到面了,克里岡,你怎么找來的?”

“媽的,有什么難?你們弄出來許多煙,只怕舊鎮都看得到。”

“我的崗哨呢?”

克里岡的嘴抽搐了一下,“那兩瞎子?也許我殺了他倆——若是真的,你待怎樣?”

安蓋拿出長弓。諾奇也是同樣動作。“真不要命了,桑鋒?”索羅斯問,“居然跟到這兒,你一定是瘋了,要么醉了。”

“雨水也能喝醉?你們連買一杯酒的錢都沒留給我,婊子養的。”

安蓋抽出一支箭,“我們是強盜,強盜搶東西天經地義。瞧,歌里都這么說,去求好心的湯姆唱一首吧。沒殺你,就該心存感激了,還耍賴皮。”

“殺我?來試試啊,拿弓箭的。操你媽,瞧老子不奪你的武器,把箭插進那滿是雀斑的小屁股里。”

安蓋抬起長弓,貝里伯爵趕在他射擊前舉手。“你為何跟來,克里岡?”

“來取東西。”

“你的金幣?”

“還有什么?你的臉可不會讓我感到愉快,唐德利恩,你現在比我更丑,還當了強盜騎士。”

“我給了欠條,”貝里伯爵平靜地說,“戰爭結束之后,便會兌現。”

“對不起,那張紙擦屁股了,我要貨真價實的金幣。”

“我們分文未留,全部交給綠胡子和瘋獵人帶去南方,到曼德河對岸購買谷物和種子。”

“為養活所有這些被你們燒掉莊稼的可憐人。”詹德利說。

“哦,是這樣嗎?”桑鐸·克里岡再度大笑,“正巧與我不謀而合,我也有一幫丑陋的農民和長雀斑的小崽子需要供養呢。”

“你撒謊。”詹德利說。

“哦,我懂,你們一個鼻孔出氣。媽的,憑什么信他們,不信我?該不會是因為我的臉吧,嗯?”克里岡瞥了艾莉亞一眼。“你打算把她也變成騎士嗎,唐德利恩?世上頭一個八歲的女騎士?”

“我十二歲了,”艾莉亞大聲撒謊,“如果愿意,就可以當騎士。我本來也可以殺你,只不過檸檬拿了我的匕首。”想起這事仍令她憤怒。

“跟什么檸檬抱怨去,別找我,然后夾著尾巴逃吧。知道狗是怎樣對付狼的嗎?”

“下次我會殺了你,還會殺了你哥哥!”

“那可不行,”他的黑眼睛瞇在一起,“他是我的。”他轉頭面對貝里伯爵。“我說,封我的馬當騎士吧。它從不在廳里拉屎,亂踢的次數也不比別的牲畜多,夠得上騎士,除非你想把它也偷走。”

“你最好爬上這匹馬滾。”檸檬警告。

“我要帶著我的金幣走。你們自己的神判我無罪——”

“光之王饒你一條命,”密爾的索羅斯宣布,“卻沒說你是圣貝勒轉世,不干壞事的主。”紅袍僧拔劍出鞘,杰克和梅利也都取出武器,而貝里伯爵仍握著給詹德利授勛的劍。也許他們這次會殺了他。

獵狗的嘴又抽搐了一下,“你們不過一幫土匪蟊賊,還假裝什么仁義道德。”

檸檬怒目而視,“你的獅子朋友騎馬沖進村子,奪走能找到的全部食物和每一分錢,稱之為‘征集’,狼仔也一樣,為什么我們不行?沒人搶你,狗,你很慷慨,剛被‘征集’了。”

桑鋒·克里岡看著每個人的臉,仿佛要將他們全印在腦海里,然后走了出去,回到黑暗和傾盆大雨之中,一個字也沒多說。留下土匪們疑惑地等待……

“我去瞧瞧他把咱們的哨兵怎么了。”哈爾溫警惕地看看門外,以確定獵狗沒潛伏在附近。

“那該死的混蛋打哪兒弄來許多金幣?”為打破不安的氣氛,檸檬斗篷道。

安蓋聳聳肩。“首相的比武大會上贏的。在君臨。”射手咧嘴笑道。“我自己也贏了不少錢,隨后卻遇上丹晰、捷蒂和愛拉雅雅。她們教我烤天鵝肉的滋味,還有如何用青亭島的葡萄酒洗澡。”

“全部揮霍掉了,對不對?”哈爾溫大笑。

“才不是全部咧。我買了這雙靴子,外加這把好匕首。”

“你應該買塊地,讓其中一個烤天鵝肉的姑娘從良,”幸運杰克說,“然后種一批蕪菁,養一堆孩子。”

“戰士在上!真糟蹋,金子變蕪菁!”

“我喜歡蕪菁,”杰克委屈地說,“現在就想吃點蕪菁泥。”

密爾的索羅斯不理會這些玩笑。“獵狗失去的不止幾袋錢幣,”他沉思,“還失去了主子和狗舍。他回不了蘭尼斯特家,少狼主絕不會收留他,他哥哥也不大可能歡迎他。依我看,這些金幣是他僅剩的東西。”

“該死,”磨坊主瓦特道,“他一定會趁我們睡著時來殺我們。”

“不。”貝里伯爵回劍入鞘,“桑鐸·克里岡很樂意把我們全殺光,但不是趁睡著時。安蓋,明天跟沒胡子的迪克一起殿后,假若看到克里岡仍在跟蹤,就射他的馬。”

“那是匹好馬。”安蓋抗議。

“是啊,”檸檬說,“該殺的是騎馬的混蛋。那匹馬對我們有用。”

“我同意,”諾奇說,“讓我給狗插幾根羽毛,教訓教訓他。”

貝里伯爵搖搖頭,“克里岡在空山里贏得了生命,我不會將其剝奪。”

“大人很明智,”索羅斯告訴大家,“兄弟們,比武審判神圣不可侵犯。你們都聽到我請求拉赫洛作出判決,也都看到當貝里大人要作個了斷時,真主用熾熱的手指折斷了他的寶劍。看來,光之王還需要喬佛里的獵狗。”

哈爾溫很快折回釀酒屋。“‘布丁腳’睡得死死的,但沒受傷。”

“等著,我去收拾他,”檸檬說,“非戳個窟窿不可。這笨蛋,也許會害我們全被殺死。”

那天晚上,知道桑鐸·克里岡就在外面的黑暗中潛伏,沒人能舒舒服服地休息。艾莉亞在火堆旁蜷起身子,感覺溫暖舒適,但睡不著。她躺在自己的斗篷下,緊緊握住賈昆·赫加爾給的硬幣。這枚硬幣讓她感覺強大,她曾是赫倫堡的鬼魂,一聲低語就能殺人。

然而賈昆走了,離開了她。熱派也是,現在詹德利也要走了。羅米死了,尤倫死了,西利歐·佛瑞爾死了,甚至連父親也死了,而賈昆交給她一枚蠢笨的鐵幣后就從此消失。“valarmorghulis.”她輕聲低語,捏緊拳頭,堅硬的錢幣嵌入掌心。“格雷果爵土,鄧森,波利佛,‘甜嘴’拉夫,‘記事本’,獵狗,伊林爵士,馬林爵士,喬佛里國王,瑟曦太后。”艾莉亞試圖想象他們死去時是什么光景,卻記不大起他們的臉。獵狗和哥哥魔山沒問題,她也永遠不會忘記喬佛里的表情,還有他母親……但拉夫、鄧森和波利佛的印象都漸漸消退,那個平凡的‘記事本’更是模糊。

最后艾莉亞終于睡著,但漆黑的深夜,她又不安地醒轉。火焰縮小成一點余燼。墨吉站在門口,另一個哨兵在外面踱步。雨已停歇,她聽到狼嗥。如此之近啊,她心想,又如此之多。聽起來好像就在馬廄周圍,有好幾十匹,甚至數百匹之多呢。我希望它們把獵狗吃了。她想起他關于狼和狗的評論。

到得天明,厄特修士仍在樹下搖擺,但褐衣僧們拿著鏟子,在雨中挖出淺墳,埋葬其他死者。貝里伯爵感謝他們提供宿食,并給了一袋銀鹿以助重建。哈爾溫、“可靠的”盧克和磨坊主瓦特出去偵察,但既沒發現狼,也沒找到獵狗。

艾莉亞系馬鞍時,詹德利過來說抱歉。她趕緊一腳踏住馬鐙,甩腿騎上去,這樣就能低頭看他,而非抬頭。你本可在奔流城為我哥哥鑄劍,她心想,口中說的卻是,“你想當個笨蛋土匪騎士,然后被吊死,與我何干?我會被贖回去,回到奔流城,跟我哥哥一起。”

謝天謝地,那天沒有下雨,數日來,終于可以全速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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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珊莎第五十七章 提利昂(十一)第十一章 戴佛斯第十一章 瓊恩第三十八章 提利昂第三十七章 提利昂第十九章 戴弗斯(三)第十四章 凱特琳第七十九章 瓊恩第六十九章 瓊恩第五十八章 提利昂第二十章 淹人第五十一章 凱特琳第七十六章 瓊恩第二十章 淹人第五十六章 凱特琳第二十五章 布蘭第六十五章 艾莉亞第四十五章 凱特琳第十六章 山姆威爾第十章 戴佛斯第六十九章 丹妮莉絲第十七章 瓊恩(四)第三十二章 凱特琳第四十七章 丹妮莉絲第四十章 凱特琳第四章 丹妮莉絲第三十三章 山姆威爾第三十章 瓊恩第三十六章 丹妮莉絲(六)第七十章 提利昂第三十章 丹妮莉絲(五)第六十四章 凱特琳終 章第三十六章 布蘭第五十七章 丹妮莉絲第四十章 瑟曦第七十一章 丹妮莉絲第五十七章 席恩第二十章 臭佬(席恩二)第六十九章 瓊恩第七十一章 丹妮莉絲(十)第四十六章 山姆威爾第六十四章 凱特琳第四十三章 艾莉亞第五十九章 艾德第五十五章 丹妮莉絲第三十七章 提利昂第六十三章 戴佛斯第十七章 布蘭第十七章 布蘭第九章 布蘭第三十五章 瓊恩(七)第三十六章 丹妮莉絲(六)第三十八章 席恩第四章 丹妮莉絲第八章 艾莉亞第四十章 艾德第五十五章 瓊恩第五十五章 丹妮莉絲第五十二章 瓊恩第七十章 布蘭第五十四章 瓊恩第四十六章 艾德第十八章 山姆威爾第五十三章 瓊恩(十一)第十一章 戴佛斯第五十八章 瓊恩(十二)第六十三章 戴佛斯第一章 序曲第七十三章 丹妮莉絲第三十四章 布蘭(三)第五十二章 丹妮莉絲(九)第五十四章 瓊恩第二十四章 丹妮莉絲第五十九章 珊莎第五章 提利昂(二)第十一章 瓊恩第四十章 瑟曦第十一章 瓊恩第四十八章 艾莉亞第五十三章 瓊恩第三十八章 席恩第十一章 戴佛斯第一章 序章第十四章 污點騎士第三十五章 瓊恩第四十章 布蘭第二十六章 布蕾妮第七十五章 山姆威爾第七十五章 山姆威爾第八章 艾莉亞第三章 珊莎第三十二章 臭佬(席恩三)第四十八章 詹姆第四十八章 詹姆第二十二章 艾莉亞第五十六章 凱特琳第三十一章 艾德第二十七章 丹妮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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