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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艾莉亞

從面粉街沿路店鋪傳出的熱面包氣味,比艾莉亞聞過的任何一種香水都要誘人。 她深吸一口氣,朝鴿子又靠近一步。這是只肥鴿,身上長滿褐斑,正忙著啄食地上鵝卵石縫隙間的面包屑。然而艾莉亞的影子一碰到它,它便拍翅飛起。

她的木劍咻地一聲竄出,在離地兩尺的半空中擊中鳥兒,隨后它便伴著一堆棕羽毛掉落地面。只一眨眼功夫,她便沖到鴿子旁邊,抓住它一只翅膀。鴿子拼命振翅欲飛,還啄她的手。但她抓住它的脖子用力一扭,直到感覺骨頭斷裂。

與抓貓相比,捕鴿子實在簡單。

一位路過的修士疑惑地看著她。“這里是抓鴿子最好的地方,”艾莉亞一邊拍拍身子,拾起掉落的木劍,一邊向他解釋,“因為它們會來吃面包屑。”聽罷此言,他急急忙忙地離開。

她把鴿子綁在皮帶上,沿著街走下去。一名男子推著一輛兩輪車,上面滿滿地放著果醬甜餅,散發出藍莓、檸檬和杏子的香氣。她的空腹咕嚕作響。“可以給我一個么?”她聽見自己說,“檸檬,或是……或是什么口味都好。”

推車的男子上下打量她,顯然不太喜歡眼前的光景。“三個銅板。”

艾莉亞用木劍敲敲靴邊。“我用一只肥鴿跟你換,”她說。

“異鬼才要你的鴿子呢。”推車男子道。

剛出爐的果醬餅熱騰騰的,香味饞得她直流口水,但她沒有三枚銅板……連一個都沒有。她看了推車男子一眼,想起西利歐教導她“洞察真相”。他生得很矮,挺著圓圓的小腹,走路時似乎重心偏左。她正在思考假如自己抓了一塊餅拔腿就跑,他應該追不上時,只聽他說:“把你的臟手給我拿開。你瞧,金袍子知道怎么對付小扒手。”

艾莉亞滿懷戒心地往后看去。兩名都城守衛站在巷口,身披金黃色的厚重羊毛披風,幾乎垂到地上;他們的護甲、長靴和手套則是黑色。其中一人腰際佩了長劍,另一個則拿了根鐵棍。艾莉亞依依不舍地看了果醬餅最后一眼,轉身跑開。金袍衛士雖沒特別注意她,可她一看到他們就渾身不對勁。這段時間以來,艾莉亞盡可能地遠離城堡,然而即使離得很遠,她依舊能看見高高的紅墻上腐爛的人頭,每顆頭上都有大群烏鴉盤旋亂叫,多得像垃圾堆里的蒼蠅。跳蚤窟里傳言,金袍衛士和蘭尼斯特家狼狽為奸,他們的指揮官因而躋身貴族之列,不僅獲得了三叉戟河附近的封地,還成了國王的重臣。

她也聽說了其他的事,嚇人的事,把她弄糊涂了。有人說父親謀害了勞勃國王,之后被藍禮公爵所殺。有人堅持是兩兄弟醉酒發生口角,藍禮失手把勞勃殺掉的,否則他干嘛大半夜像個小偷似的溜走哩?一種版本的故事宣稱國王出外打獵時被一頭野豬所殺,另一種版本的故事又說他是吃野豬肉活活撐死。還有人說,不對,國王雖是死在餐桌上,卻是因為八爪蜘蛛瓦里斯給他下了毒。不對,毒害他的是王后。不對,他是生疹子死的。不對,他是給魚骨頭噎死的。

所有故事只有一個共通之處:勞勃國王死了。貝勒大圣堂的七座鐘塔響徹日夜,哀悼的鳴動如雷般朝眾人滾滾襲來。一位皮匠學徒告訴艾莉亞,只有國王駕崩時,他們才會這樣敲鐘。

她只想回家,但離開君臨遠不如她想像的那么容易。每個人都在談論戰爭,而城墻上的金袍衛士之多,就好像……好像她身上的跳蚤一樣。這段時間,她都睡在跳蚤窩,不管屋頂、馬廄,只要能躺下來的地方就行。沒過多久,她發現這街區的名字取得真是恰當。

自從逃出紅堡后,她每天都會到七座城門各繞一遍。巨龍門、雄獅門和舊城門都已緊緊關閉,加上門閂。爛泥門和諸神門雖然還開著,但金袍衛士把守嚴密,只進不出。獲準離開的人走的是國王門和鋼鐵門,但這兩道門由身穿鮮紅披風,頭頂雄獅頭盔的蘭尼斯特部隊親自守衛。艾莉亞曾趴在國王門附近的一家旅店屋頂上,眺望過去,只見他們搜索馬車貨物,強迫騎者打開鞍袋,詳加盤查每位徒步出城的人。

她也想過游泳渡河,但黑水河既寬且深,而每個人都知道里面的暗流洶涌莫測。要搭船,她又沒錢付給船夫。

父親大人教導她絕不能偷東西,可到底為什么不能偷,她是越來越模糊了。眼下她再不趕緊出城,遲早會被金袍子找上。雖然自從她學會用木劍打鳥,肚子就很少挨餓,但天天吃鴿子肉,她已經有些反胃。在找到跳蚤窩以前,有兩次她還是生吃的。

跳蚤窩的巷子里,有許多煮著大鍋濃湯,終年冒煙的食堂。你可以用半只鳥跟他們換一點昨天的面包和一碗“褐湯”,假如你肯自己拔毛,他們還愿意幫你把另外半只鳥烤得香香脆脆。艾莉亞愿以任何代價換取一杯牛奶和一塊檸檬蛋糕,但“褐湯”其實也不壞。濃湯表面浮著一層油,里面通常有大麥、胡蘿卜塊、洋蔥和蕪菁,有時還有蘋果。她已經學會了不去幻想肉的味道。只有一次,她在湯里吃到一片魚肉。

惟一的麻煩是,這些食堂永遠擠滿了人,每當艾莉亞狼吞虎咽時,總覺得他們盯著她看。他們瞪著她的靴子和斗篷,她很清楚對方在想些什么。還有些人的目光,讓她感覺好像在她的皮衣下面爬,她不明白這些人在想什么,反而更加害怕。更有幾次她遭人跟蹤,在暗巷里沒命奔逃,好在到目前為止,沒人抓得到她。

她原本打算變賣換錢的銀手鐲,早在離開城堡的第一天晚上就被偷了。當晚她睡在豬巷一間燒毀的屋子里,手鐲和那包貴重衣物就在熟睡中不翼而飛,只剩裹在身上的披風,穿著的皮衣和那把練習木劍……以及“縫衣針”。她躺在縫衣針上,否則它肯定也會被偷走,它可比其他東西加起來還要寶貴呢。從那之后,艾莉亞走路時便習慣讓斗篷蓋住右手,用以遮掩佩在腰際的寶劍。她把木劍拿在左手,讓所有人都看得到,用以嚇唬強盜——只可惜食堂里有些人,就算她拿著一柄戰斧,恐怕也無所謂。看到這些人,足以讓她對鴿子肉和硬面包的胃口全失。所以有時候她寧可空著肚子睡覺,也不愿冒險被這些人注意。

一旦出城,她便可采野莓吃,或找個果園偷摘蘋果和櫻桃。艾莉亞記得南下途中曾看到好多園子。再不濟,她還可以在森林里挖草根,甚至抓兔子吃。城里會跑的動物,只有老鼠、貓和瘦狗。聽說一窩小狗可以在食堂換得一把銅板,但她想想就覺得不安。

面粉街下的巷道錯綜復雜,有如迷宮,艾莉亞在人群里推擠,拉開和金袍衛士之間的距離。她已經學會走在道路中央,雖然免不了時時閃躲車輛和馬匹,但至少可以看清來者是誰。假如你走得太靠近建筑物,很容易被人一把攫住。可惜在某些巷子里,你不得不貼墻走:建筑物之間距離太近,幾乎彼此相連。

一群孩童大呼小叫地跑過身邊,追著一個滾動的鐵環。艾莉亞怨恨地瞪著他們,想起以前和布蘭、瓊恩以及小瑞肯玩滾鐵環的時光。她不知現在瑞肯長大了多少,也不知布蘭是否傷心難過。她愿意付出任何代價,只要瓊恩能在她身邊,叫她“我的小妹”,弄亂她的頭發。其實她的頭發已經夠亂了,之前她在路上的積水坑中看見自己的倒影,只覺這是全天下最臟的頭發。

她曾試著和街上的小孩說話,看能不能交個朋友,讓她有地方睡。可能是她說錯話了吧,年紀小的孩子只是充滿戒心,飛快地瞧她一眼,如果她靠近,便立刻跑開。而他們的大哥大姐則會問些艾莉亞回答不出的問題,給她取難聽的綽號,甚至偷她的東西。昨天,便有個打著赤腳,骨瘦如柴,年紀足足是她兩倍的女孩把她打倒在地,企圖扯下她的那雙靴子。艾莉亞拿起木劍,喀地一聲打中對方耳朵,令她抽抽噎噎地流著血跑走了。

她走下雷妮絲丘陵的緩坡,朝跳蚤窩走去。一只海鷗飛過頭頂,艾莉亞若有所思地看著它,可它超出木劍攻擊范圍太遠。看到海鷗,不禁讓她想起海洋,說不定這正是逃走的辦法。老奶媽以前常說一個故事,有位小男孩躲在商船貨艙里逃走,結果遇上各式各樣的精彩冒險,或許艾莉亞也行哩。于是她決定去河邊看看,反正會路過爛泥門,而她今天還沒去那兒呢。

艾莉亞抵達碼頭時,周圍靜得出奇。她瞥見兩個金袍衛士,正并排穿過魚市,可他們看都沒看她一眼。市場的攤販空了一半,港口的船只也比她記憶中少。黑水河上,三艘國王的戰船排成固定陣形巡邏,船槳起起落落,金色的船殼破浪前進。艾莉亞看了一會兒,然后開始沿河走。

當她看見站在三號碼頭邊,身穿灰色羊毛滾白緞披風的衛士時,她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臨冬城的顏色,她的眼淚不禁奪眶而出。在他們身后,有一條漂亮的三桅商船,泊在碼頭里輕輕擺動。艾莉亞看不懂船殼上漆的字,那是種奇怪的語言,可能是密爾語、布拉佛斯語甚至高等瓦雷利亞語。她抓住一個路過的碼頭工的袖子。“請問,”她說,“這艘船是?”

“密爾來的‘風之巫女’號。”那人說。

“它還在這兒啊。”艾莉亞脫口便道。碼頭工人神情怪異地看了她一眼,聳聳肩走了。艾莉亞朝碼頭跑去。風之巫女號正是父親雇來送她回家的……它竟然還在這兒!她以為船早就開走了。

三個守衛之中,兩個在賭骰子,另一個則手按劍柄來回巡視。她不能像個小嬰兒一樣哭哭啼啼地走過去,給他們見著了準會丟臉,于是她停下來揉揉眼睛。眼睛,眼睛,眼睛,他們為什么還……

用你的眼睛看,西利歐的話在耳際回蕩。

艾莉亞仔細看去。她認得父親所有的侍衛,但這三個穿灰披風的人她從沒見過。“喂,”正在巡邏的那人叫道,“小子,你干什么?”玩骰子的兩人抬起頭來。

艾莉亞用盡渾身解數,才忍住惶恐,沒有拔腿就跑。她知道自己若真跑了,他們會立刻追上。于是她逼自己走得更近。他們要找的是個女孩,但他把她錯當成小男生了。既然如此,她就當個小男生吧。“要不要買鴿子啊?”她把死鳥拿給他看。

“快滾吧你。”守衛說。

艾莉亞立刻照辦,她根本不需要假裝害怕。她一轉身,那兩人又重新賭起骰子。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跑回跳蚤窩的,但當她抵達丘陵間彎彎曲曲的狹窄巷道時,差點喘不過氣。跳蚤窩里有一種臭味,混雜了豬圈、馬廄和皮匠棚的氣息,外加酸敗酒肆和廉價妓·院的味道。艾莉亞在這迷宮里麻木地走著,直到經過一間食堂,聞到從門口傳出的沸騰褐湯的香味,才發現鴿子沒了。一定是跑的時候從腰帶上掉了,不然就是有人趁她不備偷走。一時之間,她的眼淚又快掉了下來。她可得大老遠走到面粉街,才找得到那么肥的鴿子哪。

在城市遙遠的另一頭,鐘聲響起。

艾莉亞抬眼傾聽,不禁納悶這次的鐘聲又代表著什么。

“這會兒又怎么啦?”食堂里有個胖子喊。

“天上諸神行行好,怎么這鐘成天響個沒完啊。”一名老婦人哀嚎。

鄰街二樓,有個穿著輕薄彩繪絲衣的紅發妓女推開窗戶。“這會兒換那小鬼國王死啦?”她探身朝下喊,“我說啊,小鬼就是這德行,個個都不持久!”她正在笑,一個渾身赤·裸的男人便伸手從后面抱住她,咬著她的脖子,一邊隔著薄衫,用力搓揉她垂在胸前的那對白色大奶子。

“你這沒腦筋的騷貨!”胖子朝二樓叫道,“國王沒死,這會兒敲的是集合鐘,只有一座塔里的鐘在響。國王死的時候,城里每座鐘都會響。”

“喂,行了,行了,別咬了!再咬小心我敲你的‘鐘’!”窗邊的女人對身后的男人說,并用手肘推開他。“不是國王,那是誰死了哩?”

“這只是集合鐘。”胖子重復。

兩個與艾莉亞年紀相仿的男孩蹦蹦跳跳地跑過,嘩啦濺起一大灘水。老婦人咒罵他們,但他們沒有停步。其他人也開始陸續朝丘陵上移動,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艾莉亞追著一個動作慢的男孩跑。“你去哪兒?”跑到他背后時,她叫道,“發生了什么事?”

他回頭看了一眼,腳步卻沒慢下。“金袍子要把他帶去大圣堂。”

“帶誰?”她大聲叫著,拼命快跑。

“當然是首相啊!阿布說他們要砍他的頭咧。”

一輛經過的馬車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車轍。男孩一躍而過,但艾莉亞沒有在意,結果被這么一絆,整個人撲倒在地,一只腳擦到石頭,膝蓋全破了皮,指頭則狠狠地撞上硬泥地,縫衣針也鉤住了腳。她抽抽噎噎地掙扎著站起身,左手大拇指全是血。她把拇指伸進嘴里吸吮,才發現摔倒時斷了半片指甲。她的雙手痛得要命,膝蓋紅成一片。

“速速回避!”十字街口有人高喊,“雷德溫大人駕到!速速回避!”艾莉亞好容易才從路中央跑開,差點沒被活活踩死。四名穿著藍紅相間格子披風的衛士騎著高大駿馬,轟隆隆地經過,在他們之后是兩位貴族小少爺,肩并肩騎乘兩匹栗子色母馬,宛如一個盤里的豌豆。艾莉亞在城堡院子里見過他們幾百次,他們是雷德溫家的雙胞胎,霍拉斯爵士和霍柏爵士,年紀很輕,相貌平庸,橙色頭發,還有長滿雀斑的方臉。珊莎和珍妮·普爾以前常背地里叫他們“恐怖爵士”和“流口水”爵士,一見到他們,就咯咯直笑。但他們現在的模樣可一點都不好笑。

每個人都朝著同一方向前進,急著想弄清敲鐘的緣故。鐘聲似乎越來越大,叮當做響,不停呼喚。艾莉亞加入人潮,斷指甲痛得不得了,她拼命忍住才沒尖叫出聲。她緊咬嘴唇,一路跛行,一邊傾聽周圍興奮的話音。

“——是御前首相史塔克大人。他們要把他帶到貝勒大圣堂去。”

“我聽說他死了。”

“就快啦,就快啦。來來來,我賭一個銀鹿他們會砍他的頭。”

“早該砍頭了,這賣國賊。”男人啐了口唾沫。

艾莉亞掙扎著想出聲。“他才沒有——”她開口,可她只是個孩子,他們的說話聲完全把她蓋住了。

“笨蛋!他們才不會砍他頭哩。打哪時起叛徒砍頭是在大圣堂啊?”

“呃,總不會是封他當騎士吧?我聽說啊,殺咱們老國王勞勃的就是這史塔克。他在森林里割了陛下的喉嚨,后來被發現時,還裝作沒事人似的,撒謊說陛下是被啥老野豬干掉的。”

“唉,才不是這樣,殺死陛下的是他老弟,就那個頭生金鹿角的藍禮。”

“臭女人,你給我閉上你那張碎嘴!少在這兒胡扯,藍禮大人他是個正直的好人。”

等他們到了靜默姐妹街,人群已經摩肩擦踵,擠得水泄不通。艾莉亞任由人潮將推上維桑尼亞丘頂。圣堂前的白色大理石廣場滿滿的都是人,興奮地彼此交談,擁擠著希望能更靠近貝勒大圣堂。這里,鐘聲非常響亮。

艾莉亞左推右擠,在一雙雙馬腿之間穿梭,同時還得抓緊她的劍。在人群里,她只能看到別人的手腳和肚子,以及聳立頭頂的七座纖細高塔。她瞄到一輛木馬車,便想爬上去,期望這樣看得比較清楚,但四周的人也有相同的念頭,結果車夫破口大罵,鞭子一揮把他們通通趕走。

艾莉亞急了,她硬是往前鉆,結果被人群擠得貼在一個石頭基座上。她抬起頭,看到“主教國王,受神祝福的”圣貝勒的臉龐,于是艾莉亞把劍塞進腰帶,開始往上爬。雖然斷掉的指甲在彩繪大理石上留下斑斑血跡,但她最后還是爬了上去,楔進國王的兩腿中間。

她看到了父親。

艾德公爵站在圣堂大門外的總主教講壇上,左右各由一位金袍衛士攙扶。他穿著一件厚實的灰天鵝絨上衣,胸前用珠子繡了一只白狼,肩披灰色羊毛滾絨邊斗篷,但艾莉亞從沒見他這么瘦過,那張長臉上寫滿了痛苦。他幾乎無法站立,全靠兩個衛兵支撐,他斷腿上的石膏是灰的,整個都爛掉了。

站在他身后的是矮胖的總主教,年事已高,發色灰白,臃腫不堪,身著一件純白長袍,頭戴一頂由金箔和水晶做成的巨大寶冠,隨著他的動作散發出七彩虹光。

在圣堂的大門邊,在高高的講壇前,聚集了一群騎士和貴族。喬佛里一身大紅絲衣和緞子裝束,繡滿騰躍雄鹿與怒吼猛獅,頭戴金冠,在人群之中最為顯眼。王后站在他身旁,穿了一襲哀悼的黑禮服,衣上間或有幾許紅絲,發際戴著黑鉆石頭紗。艾莉亞認出了獵狗,他身穿暗灰盔甲,外罩雪白披風,旁邊圍繞著四個御林鐵衛。她也看見了太監瓦里斯,他披著彩繪的錦緞袍子,穿了拖鞋,在貴族之間游走。至于那個披著銀斗篷,生了尖胡須的矮個子,她認為就是那個曾為母親決斗的人。

珊莎也站在這群人中間,穿了一襲天藍絲質禮服,長長的卷曲的棗紅頭發放了下來,手腕上戴了好些個銀手鐲。艾莉亞皺起眉頭,不知姐姐在這里干嘛,更不知她為何看來如此高興。

在一名粗壯的中年人指揮下,一長排金袍槍兵把群眾擋在外圍。那人身著一副華麗盔甲,上了黑漆,鑲有金線,他的披風則用貨真價實的金縷縫成,閃耀著金屬光澤。

鐘聲停止,一陣寂靜慢慢地籠罩住整個大廣場。父親抬起頭,開始說話,但他的聲音氣若游絲,她聽不出他說了什么。她身后的人大聲叫囂:“搞什么?”“大聲點!”接著那個身穿黑金盔甲的人踱到父親身后,狠狠戳了他一下。你不要欺負他!艾莉亞想大喊。但她知道沒人會理會的,于是她咬緊嘴唇。

父親提高音量,重新開始:“我是臨冬城公爵暨國王之手,艾德·史塔克,”他越說越響亮,聲音在廣場回蕩。“今天我來到這里,當著天上諸神和地上凡人的面,承認我的叛國罪行。”

“不要!”艾莉亞哀嚎。她下面的群眾開始大吼大叫,空中充滿了各種嘲弄與臟話。珊莎則把臉深埋進雙手間。

父親再度提高音量,努力讓眾人都聽見。“我背叛了我的國王,我的摯友,勞勃。我背叛了他的信任與托付,”他高喊,“我發誓保護他的孩子,然而當他尸骨未寒,我便陰謀廢黜并殺害他的兒子,自立為王。現在,請總主教、“受神愛護的”貝勒,以及至高七神為我所說的真相作見證:喬佛里·拜拉席恩乃鐵王座惟一的合法繼承人,以天上七神之名,他是七國統治者與全境守護者。”

人群里飛出一顆石頭,擊中父親,艾莉亞見狀叫出聲來。金袍衛士撐著他,不讓他倒下,他的前額砸出一道深深的傷口,鮮血汩汩流下。更多石頭隨即跟進,有一塊打到了父親左邊的衛士,更有一個匡當一聲,正中黑金鎧甲騎士的前胸。兩名御林鐵衛出列擋在喬佛里和王后身前,舉起盾牌保護他們。

她的手伸到斗篷下,抽出鞘里的縫衣針。她使出渾身力氣,緊緊握住劍柄。天上諸神,求求你們,請你們保護他,她暗自禱告,別讓他們傷害我父親。

總主教在喬佛里和他母親面前跪下。“因為我們有罪,所以我們受苦,”他用渾厚而低沉的聲音吟誦,音量比父親大上許多。“此人當著天上諸神與地上凡人的面,于此神圣之處所坦承其罪行。”他高舉雙手祈求,頭際閃耀七彩虹光。“天上諸神是公正的,然而‘受神祝福的’貝勒曾教導我們,他們同時也是慈悲的。國王陛下,請問該如何處置這名叛徒呢?”

四周眾聲喧嘩,但艾莉亞全不在意。喬佛里王子……不,是喬佛里“國王”……從御林鐵衛的盾牌后方踱步而出。“我的母親敦請我讓艾德公爵穿上黑衣,珊莎小姐也多次為她父親求情。”說完,他直直地盯著珊莎,面露微笑,一時間,艾莉亞以為天上諸神當真聽見了她的祈禱,但喬佛里隨即轉身面對群眾,“那是她們軟弱的婦女心腸使然。只要我一日為王,叛國之罪必將嚴懲!伊林爵士,給我砍下他的頭!”

群眾嘩然。他們紛紛向前推擠,艾莉亞只覺貝勒的雕像也跟著搖晃。總主教抓住國王的披風,瓦里斯則沖上前來指手畫腳,就連王后都對他說著些什么,但喬佛里只搖搖頭。貴族和騎士讓開一條路,“他”走了出來。御前執法官伊林·派恩爵士,身軀高大,骨瘦如柴,活像一具穿著鐵甲的骷髏。艾莉亞隱約聽到姐姐的尖叫,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珊莎雙膝一跪,歇斯底里地啜泣。伊林爵士爬上講壇的階梯。

艾莉亞從貝勒的雙腳間扭出身子,握著縫衣針,跳進人群。她正跳到一個穿屠夫圍裙的人身上,把那人撞倒在地,但立刻就有人轟然撞上她的背,害她也險些跟著摔倒。四周都是身軀,跌跌撞撞,相互推擠,把可憐的屠夫踩在腳下。艾莉亞拿起縫衣針朝他們揮砍。

在高高的講壇上,伊林·派恩爵士做了個手勢,黑金鎧甲的騎士立即下達命令。金袍衛士把艾德大人按在大理石板上,頭和胸露出臺子邊緣。

“喂!干什么啊你!”一個憤怒的聲音對艾莉亞大吼,但她渾不關心,她或把人推開,或從中鉆過,誰要擋路就一頭撞去。有人伸手抓她的腳,她揮劍便砍,又用力踢中對方脛骨。有位女人摔倒,艾莉亞立刻跳上她的背,一邊朝左右猛砍,可是沒用,完全沒用,人實在是太多了,無論何處,她才瞥見缺口,瞬間又被人填滿。有人在毆打她,想把她趕開。她惟一能分辨的是珊莎的尖叫。

伊林爵士從背后抽出一把雙手巨劍,當他把劍高舉過頭時,陽光在沉暗的金屬上舞躍波動,那劍鋒比任何剃刀都要銳利。寒冰,她意識到,他拿的是寒冰!眼淚流下兩頰,遮住了視線。

正在這時,一只手從人群中飛速竄出,如捕狼的陷阱般緊緊扣住她的手臂,力道之大,使得縫衣針從手里飛了出去。艾莉亞被抓離地面,她覺得自己好像個洋娃娃,被輕易地擒來抱去。一張臉貼上了來,這張臉有黑長發,還有糾結的胡須和爛掉的牙齒。“不要看!”對方粗聲粗氣地對她咆哮。

“我……我……我……”艾莉亞抽抽噎噎地哭著。

老人用力搖她,搖得她牙齒喀喀作響。“小子,你給我乖乖閉嘴,把眼睛也閉上。”隱隱約約,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她聽見……一個聲音……一聲輕輕的嘆息,好似幾百萬人同時舒了一口氣。老人鐵一般的手指摳進她的手臂。“看著我,沒錯,就這樣,看著我就好。”他滿口酒臭。“小子,記得我么?”

這個味道起了作用。艾莉亞看著他那頭油膩的亂發,滿是灰塵和補丁的黑斗篷,扭曲的肩膀,以及那雙直直盯著她的堅定黑眼珠,想起了曾來拜訪父親的黑衣弟兄。

“認出我了吧,對不對?這才是好孩子。”他啐了一口,“這兒沒什么好看的。你跟我走,把嘴巴閉上。”她正要回答,他更用力地搖她。“我說了,把嘴巴閉上。”

廣場上的群眾開始散去,人潮漸息,人們紛紛返回各自的生活。只是艾莉亞的生活卻已經找不著了,她麻木地跟著他……尤倫,對了,他叫尤倫。她不記得他回去找過縫衣針,可他卻把劍還給她。“小子,希望這東西你真的會用。”

“我不是——”她開口。

他把她推進一道門,伸出臟兮兮的手指,抓住她的頭發往后一扯。“——不是個聰明小子,你是不是要說這個?”

他另一只手里握著匕首。

眼見刀子朝她迎面逼近,艾莉亞猛地往后撞去,兩腳狂踢,死命扭頭,但他抓住了她的頭發,力氣好大,她覺得頭皮都被扯了下來。唇上,是咸咸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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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丹妮莉絲第五十三章 瓊恩第六十七章 布蘭第三章 凱特琳第四十三章 艾莉亞第五十三章 提利昂第四十七章 丹妮莉絲第五十六章 凱特琳第四十四章 瓊恩(九)第三十二章 凱特琳第三十七章 詹姆第五十九章 珊莎第五十四章 瓊恩第十四章 瓊恩第十一章 詹姆第二十三章 凱特琳第五十六章 凱特琳第七章 凱特琳第四十一章 丹妮莉絲第四章 布蘭(一)第六十一章 珊莎第七十五章 山姆威爾第四十五章 詹姆第三十一章 梅麗珊卓第二十三章 凱特琳第十三章 瑟曦第十五章 戴弗斯(二)第二十八章 珊莎第四十五章 提利昂第十一章 瓊恩第五十八章 瓊恩(十二)第三十五章 凱特琳第四十一章 背叛者(席恩五)第八章 艾莉亞第六十三章 維克塔利昂(二)第三十七章 提利昂第三十八章 提利昂第六十六章 艾莉亞第四十二章 國王的獎賞(阿莎二)第四十三章 艾莉亞第六十四章 瓊恩第十二章 海怪之女第三十八章 布蕾妮第六十一章 珊莎第四十章 艾德第二十五章 席恩第五十五章 瓊恩第一章 序曲第六章 商人的隨從(昆汀一)第一章 序章第四十八章 瓊恩第五十二章 瓊恩第三十二章 臭佬(席恩三)第六十七章 布蘭第四十七章 艾莉亞第三十七章 臨冬城王子(席恩四)第七十一章 丹妮莉絲(十)第五十六章 布蘭第六十七章 黜王者(巴利斯坦三)第一章 提利昂(一)第五十章 提利昂第十九章 鐵船長第二十九章 瑟曦第二十二章 提利昂(六)第五十六章 凱特琳第六十二章 提利昂第五十九章 珊莎第三章 艾莉亞第二章 布蘭第五十四章 瓊恩第十七章 瓊恩(四)第二十九章 艾莉亞第二十六章 奈德第六十六章 提利昂(十二)第七十七章 提利昂第七十一章 瓊恩第五章 布蕾妮第一章 序曲第四十八章 艾莉亞第二十九章 戴弗斯(四)第七十三章 瓊恩第七十章 布蘭第六十六章 提利昂(十二)第三十五章 凱特琳第七十一章 丹妮莉絲第十三章 艾德第二章 先知第五十六章 凱特琳第三十一章 詹姆第四十章 布蘭第六十四章 凱特琳第三十三章 提利昂(八)第十八章 瑟曦第三十章 丹妮莉絲(五)第六十九章 瓊恩第十八章 瑟曦第四十二章 國王的獎賞(阿莎二)第十八章 瑟曦第四十章 凱特琳第三十五章 瓊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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