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彭浪回宮,縱然滿面塵灰也難掩眉目之間的喜色:“皇上,廣南王被擒,叛軍已降。”
程四卻見皇帝面上並無喜色:“降了?”
“嗯。”彭浪頷首。
“唉。”良久,皇帝嘆一口氣。
“傳朕旨意,召祁連、彭祖、刑部蘇良、大理寺於錦、禮部薛立、兵部唐華即刻進宮。”雖然龍牀上的人形銷骨立但那龍眉一揚俊眼一張之際仍是帶了讓人不能抗拒的威嚴。
“是。”
程四和彭浪二人躬身應了,即刻著人出宮傳旨。
不多時,一干朝中重臣手握朝笏肅立在寢殿之內。皇帝冠冕齊整端坐在外殿的龍椅之中,彭浪侍立在側。垂毓後,皇帝掃向衆朝臣的目光犀利而狠辣:“廣南王已降,卿等即刻整頓朝綱,肅清朝中廣南王一黨餘孽,查處之人無論是誰依律嚴辦。各地藩王手中之兵接旨之日起盡皆收歸樞密院、兵部與三衙,若有不從者削其爵位以抗旨之罪就地正法,絕不姑息!”
“臣等遵旨。”
“皇上,廣南王請旨面聖。”蘇良上前道。
“告訴他,不必了。等候刑部和大理寺的裁決吧。”
“是。”蘇良躬身應道。
“卿等明日此時再來稟報,下去吧。”
“臣等遵旨。”
待一干朝臣退了出去,程四自龍椅之後站了起來,只是兩手仍是撐住皇帝的身子不敢鬆開:“皇上,何苦如此?”
皇帝只是疲倦地閉著眼,微微喘息著。彭浪上前輕手輕腳地抱起皇帝到內殿,將他放回龍牀上除去那一身沉重的袍服冕毓,對程四道:“朝中早有人傳皇上將要殯天,皇上不如此如何穩住人心?”
聞言,皇帝睜眼看著他笑了:“長波這一次倒是聰明瞭。”
“皇上,草民懇請皇上還是不要過於勉力操勞。”楊勤在一旁皺眉道,“草民的醫術再精湛也有回天乏術的時候。”
“朕知道。”
皇帝強打精神日日宣召祁連、彭祖等幾位朝中重臣料理此次廣南王兵敗的後事。一干重臣見皇帝強撐病體處理朝政無一不被觸動,每每告退之時都不忘再三叮囑留於宮中伴駕的彭浪、程四和楊勤要盡心照顧好皇帝。也幸得楊勤醫術精湛,藥石並施皇帝的病日見起色。
月餘之後,皇帝心痛之疾已鮮少發作,且能下牀行動。程四當即決定離京北上,再度進兵。
“皇上,還是讓楊勤留下吧。”
皇帝瞥一眼站在程四身後不遠處的楊勤對程四笑著搖了搖頭:“宮中御醫衆多,皆待朕一人御使。而將士們每日疆場搏命,再多醫官藥童只怕也不夠用。楊大夫已經留下方藥,足矣。”
“皇上……”程四黑眸之內流光閃動,低頭在皇帝面前跪下,“臣定早日率軍凱旋以報皇恩。”
“程四。”聞得皇帝輕喚,程四慢慢將頭擡了起來。皇帝垂眸,目光落在了他額角那一道淺淺的傷疤上:“去吧。朕,等你凱旋迴京。”
“是。”程四起身抱拳又對皇帝一揖,“皇上保重,臣去了。”
“嗯。”皇帝頷首,看著程四和楊勤再次抱拳行禮,而後兩人出延福宮去了。
回京。其實,你知道自己再難回京,縱使北征的得勝。聰明如你,定在當日接旨決意入朝時便已明白了。女子不得入朝涉政,違者絞刑。這是誰定下的?這是誰定下的?皇帝怔怔地看著宮門半晌,閤眼輕嘆出聲。
“皇上,進殿去吧。”
“長波,明知不可爲而爲之,當真是不智之舉?”
“什麼?”皇帝這一問讓彭浪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沒什麼,進去吧,朕累了。”皇帝說完轉身邁步進了寢殿。
彭浪鎖著眉揣摩著皇帝的心思跟了進去。
“如果楊某留在宮裡大帥放心?”
程四帶著楊勤出了西華門兩人接過侍衛牽來的馬匹翻身上馬,楊勤勒過馬頭望向程四。
“不放心,可是本帥更不放心太醫院的庸醫。”
聽了這句話楊勤禁不住笑了。程四看他微微得意的樣子手中槍桿一抖打在了他的馬臀上,那馬一聲嘶鳴縱蹄而去,留下楊勤一聲驚呼:“大帥,楊某一介儒生禁不得總是這般折騰。”
程四繫好槍策馬追上:“戰機稍縱即逝,本帥更是禁不得這般折騰。”
楊勤側目,見程四緊繃著一張俊臉,問:“莫非,皇上告訴大帥了?”
“告訴本帥什麼?本帥不過急著回營,軍中士氣糧草都禁不得這般耗損。”程四說著一甩馬鞭兩聲鞭響催得座下良駒愈發賣力向前。二哥想必還在番軍營中。以二哥之剛烈,被番軍擒住必求速死。雖然巴圖說二哥還活著,但是,即便我和衆將士耗得,他能不能等得?
打馬急行地程四絲毫也未發現楊勤欲言又止終是將嘴閉上伏在了馬背上。
“咳,咳。”那鐵鉗一般的手鬆開將他扔到地上,程易就忍不住嗆咳起來。
眼睛被蒙起來程易整日陷於黑暗之中,這人每次也不說話,程易根本無從得知這人是誰。不過,此人自程易發現自己被擒每日必來三次,並不是對程易進行嚴刑拷打,只是每次強行給他灌下一袋羊奶,程易雙手被反剪於身後,腳上縛了鐵索根本反抗不得。而且,此人每次灌完羊奶之後都會用棉布將程易的嘴塞上。很快,程易就明白了這一切都是爲了防範他自戕。當日皇帝駕臨,他與烏恩奇對戰雁門關,程易只記得自己舊傷突然發作於亂軍之中墜馬,之後發生了則是什麼完全不知,醒來時,他就已被人關押在了此處。到底是什麼人要如此對他?程易無時無刻不在考究這一問題。
“解開。”
一個低沉的男聲灌入耳中,程易側耳,這聲音他聽過。
“是,駙馬爺。”
駙馬?程易心中不禁疑惑,難道是番邦駙馬將他生擒關在此處?那麼爲什麼時至今日纔來審問他?
“啪!”程易聽到一聲脆響,應是什麼人捱了耳光,接著就聽到那駙馬厲聲道:“以後再讓本將軍聽到你叫本將軍駙馬,割了你的舌頭!”
“是,是。”
“解開他的眼睛!”
“是。”
程易還未來得及反應眼前便豁然一亮,牢房內並不如何明亮的光線刺得他張不開眼睛。
“滾!”
“是,將軍。”
程易聽到一陣匆忙離去的腳步聲。緩了一下,程易慢慢睜開了眼,一個身材高大的番邦將軍在他的眼睛裡漸漸清晰起來。
程易掙扎著坐了起來:“爲什麼不殺了我?”因爲太久沒有說過話程易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嘶啞。
“殺了你?”那番將看著程易,微黑的臉上雙眉如劍陡然豎起,“你知不知道本將軍爲了留下你同大汗費了多少口舌?”
“程某,但求速死。”
“混蛋!”那番將蒲扇般的大巴掌一下摑在了程易臉上:“要不是因爲你是個英雄我早就殺了你!”
程易被這突如其來的的一掌打得耳內嗡嗡作響,鹹澀的味道在程易嘴裡瀰漫開。程易揚眉側目,滿眼不屑:“烏恩奇,想不到你我對陣三載,你還不瞭解程某。”
“就是因爲了解你,我纔去跟可汗求情!”烏恩奇上前,薅住程易的衣裳提著他站了起來,大力摁在牆上,憤怒地瞪著他,“換了旁人我早一刀送他去見佛祖了!”
“烏恩奇,如果換了程某是你,程某會向皇上求情準你自裁或者親手殺了你以示對你的敬重。”程易雙眼不閃不避地迎上烏恩奇的目光。
“命都沒了敬重我什麼?”
程易看著他,驕傲地笑了:“我們周人,有一種東西比命更重要。”
“什麼?”
“氣節。”程易昂首,向著烏恩奇的投下來的目光凜然,“良將不怯死以荀免,烈士不毀節以求生。”
烏恩奇深吸一口氣把手指握得“咔咔”作響。
“程某,寧死不降。”
烏恩奇兩道劍眉一軒將他摔到地上:“就是怕你求死,所以我把你關起來時時防備,沒想都到過了這麼久了你還是說出這種話來!”
程易又掙扎起來,凜冽的眼神絲毫未曾改變:“程某,但求一死。”
“死?好,我成全你!”烏恩奇“唰”的拔出了腰間的彎刀架到了程易的脖子上。
程易仰頭,將脖頸送上,傲然一笑:“動手吧。”
“你……”烏恩奇氣結將刀擲到了牆上,“現在你想死也死不了了!”
程易修長的眉毛糾結起來:“爲何?”
“你的兄弟在開德府全殲巴圖王子近衛鐵騎不說,還生擒了巴圖王子,現在他已經率軍進逼上黨了。”烏恩奇“哼”了一聲,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以少襲多,還能次次取勝,你這兄弟用兵和你還真是挺像。”
大哥用兵一向穩健,且善守不善攻,這般用兵當不是大哥的作風。莫非,是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