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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來,葉綠葉黃,日子過得真快,又該收秋莊稼了。天星和小半達從長白山到黑龍江牛角溝村投奔老鄉不遇,二人兩手空空,只能給別人扛活,日子過得很苦。幸好兩人苦命相依,感情日漸深厚,倒也能苦中有甜,不覺已熬過數年。
這天倆人干完地里活,收工回屋,飯后歇息。天星盤腿坐在炕上,給小半達補衣裳,小半達趴在旁邊看。他看天星大眼睛忽閃著,全神貫注地穿針引線,覺得很是好看,也就心血**,沒話找話地說:“俗話說,光棍兒苦,光棍兒苦,衣裳爛了沒人縫,祙子破了沒人補。天星你說,我這有人補衣裳,可沒人曖被窩,到底算不算光棍兒?”
天星說:“愛算啥算啥!”她這會兒正忙,一根線用完了,她重新穿針引線。煤油燈太小,屋里很暗,線粗針鼻兒小,天星穿了好幾下才把線穿過針眼兒。
小半達見天星這個樣,觸景生情笑道:“天星,我給你出個謎語你猜吧。聽著:一個大姐細條條,五個光棍兒來摟腰,年輕的一下過,年老的胡亂搗。”
天星一聽,紅了臉說:“好你個小半達敢跟我瞎胡吣,看我扎你的臭嘴!”說著就要用針扎小半達。
小半達連忙爬起來對天星作揖:“大姐饒命,大姐饒命,小光棍兒再也不敢胡言亂語了哇。”天星抿嘴一笑:“饒你一條狗命!”接著又補衣裳。
小半達說:“說正經的,天星,咱倆媒也說了,帖也下了,親也相了,總不圓房,這算咋回事啊?干脆咱就拜拜天地,真成了兩口子吧。”
天星何嘗不想圓房?這么幾年,小半達已經是高粱紅了臉,長成男子漢,天星也是大豆掛了鈴,出脫成豐滿俊秀的大閨女。倆人經常會有耳鬢廝磨的時候,天星也有春心躁動的時刻。但是,天星考慮得更為實際,眼下二人一無房二無地,結了婚拿什么過日子?生了孩子就算扎了根,還怎么去找姐姐妹妹?天星認認真真地對小半達說:“虎子沒信,找不到也就算了,可我得找天好和天月。等咱把這個秋收過完,拿了工錢,咱到大連找我姐,找到了就結婚。這可行了吧?”
小半達說:“就依你了,到時候你再耍賴,我可要跟你來個覇王硬上弓。”天星笑道:“好,一言為定,我等你這個覇王!”
第二天一早,天星、小半達和村民們正收割莊稼,遠處,青紗帳里,一群群全副武裝的日軍在集合。小半達一看遠處驚道:“鬼子要清鄉并屯了!他們要在這一帶建立無人區,小鬼子是想割斷抗聯和老百姓的聯系。”
天星說:“聽說清鄉并屯時,老百姓不愿走,鬼子進村就糟蹋莊稼,搶奪牲畜,用迫擊炮轟炸村子,用機槍掃射老百姓,還放火燒房子,見人就殺。”正說著,小半達突然驚叫起來:“鬼子開始架炮了,快跑!”小半達拉起天星瘋了一般跑去。
炮聲響起來了,村民們奔跑著,孩子們呼爹喊娘。小半達拉著天星的手在人流里奔跑,他和天星剛跑到山坡上,一發炮彈爆炸,小半達一下子昏過去。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小半達醒過來,他急著找天星,可是天星沒有了。一隊隊日本兵平端著刺刀,排著整齊的隊伍前進,村民們在日本兵刺刀的逼迫下慢慢向后退。村民們退到江邊,已無路可走。和村民在一起的天星朝后望去,后面是滔滔的黑龍江江水。日本兵平端著刺刀繼續前進,村民們退到江里,日本兵排著整齊的隊伍也下了水。村民們退到齊腰深的水里,日本兵繼續用刺刀逼著。
天星呼喊:“鄉親們,早晚也是死,咱們拼了吧!”大家反身向日本人沖去,日本兵開槍了,大批人倒在江水里,天星也中彈倒下。
小半達趴在遠處的山坡上躲藏著,目睹這一切,心如刀絞,卻無奈何。日本
兵上岸了,他們撿東西,然后放燒村莊。小半達見日本兵離開江邊,瘋了似的從山坡向下跑去,他跳進江里,抱起中彈的天星,撕心裂肺地呼喊著:“天星,你醒醒!”天星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說:“哥,救救我……”小半達背起天星,一步一步蹚著江水,上了江岸。
天星的命真大,她被小半達救上岸,并沒有死。這兩個苦命人無處安身,在江邊找了一個被人廢棄的小木屋里暫時住下來。幸虧他們逃出來時身上還帶著打工掙的一點錢,才得以維持生計。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天星肩膀上受了槍傷,又在江水中泡了,受到感染化膿,幾個月沒有好。眼看著嚴冬來臨,外面冰天雪地,他們的一點錢早已用盡,日子過著越來越難。
天星流著淚說:“哥,我能活下來,全靠了你呀,你的恩情,我這輩子報答不完了!”小半達說:“你胡說些什么?咱們是對著天磕過頭的結拜兄妹,你不是也救過我的命嗎?你睡一會兒吧,我到村子里找點活干。”
小半達縮著膀子到村上,在村街的路上慢慢走著,一個拾糞的老者擓著糞簍子走來。小半達迎上去問:“老大爺,打聽一下,咱這個村里有沒有要雇工的?”
老者說:“孩子,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再加上是冬季,都貓冬呢,誰家雇工?我知道這個屯子是沒有,到別的村看看吧。”小半達看著老者,一臉的惆悵。老者有點可憐小半達,他又說:“孩子,看你實在是沒咒念了,給你指條活路吧,這片林子老大,達斡爾人都在這里靠打獵為生,你要是會打獵,就進林子,要是獵到大牲口,這個冬天就能對付過去。”
小半達回到小屋和天星說要去打獵的事,天星也覺得是一條活路。經過簡單的準備,小半達開始進林子打獵。
這天,小半達背著獸夾子,踏雪進到林子中,他走著,突然被獸夾子夾住腳。一個達斡爾小伙子背著一只狍子從隱蔽處走來。小半達喊:“喂,你是什么獵人,怎么還套人啊?”獵人說:“誰叫你在林子里亂鉆?野獸都知道躲避獸夾子,你像個傻狍子,不套你套誰?”小伙子很友善,拿出駝鹿肉干給小半達吃。小半達舍不得自己吃,把肉干揣到懷里留給天星吃。小伙子覺得小半達很可憐,就把自己打到的整只狍子送給小半達。
小半達真誠地道過謝,扛著狍子走了,他剛走出林子,就碰到了森林警察。他急忙躲藏,幾個日本森林警察牽著狼狗,已經看到了他,日本從拉槍栓呼喊:“站住!”小半達一愣,扛著狍子朝林子深處跑去,日本警察開槍追來,小半達扔下狍子跑了。
小半達驚慌失措地跑回小木屋,氣喘吁吁地對天星說了這次打獵的經過。天星說:“哥,別再去冒險了,你不在我眼前,我心里就不安。”
小半達說:“這一趟沒白去,人家送給我好多駝鹿肉干,你吃吧。”把肉干從懷里掏出來遞給天星。“哥,你吃過了嗎?”小半達拍著肚子說:“我?吃得飽飽的。”天星嚼著肉干:“啊,真香啊!”
這時,拾糞的老者領著一個中年男子走進小木屋,老者問:“我聽見林子里響槍,你是不是遇見日本警察了?”小半達說:“大爺,我腿快,跑掉了。”老者指著來者說:“我這個伙計姓崔,聽說你們兄妹倆沒法過下去了,想給你找個活干,你看看能不能干,和他商量一下。”說罷走了。
“我叫崔德祥,你叫我老崔就行了。咱們這就算認識了,初次見面,一點小意思,別見外。”老催說著遞給小半達一小布袋大米。小半達說:“崔大叔,還沒干活呢,怎么好意思收你的東西?要我干什么活?”
老崔說:“是這么回事,聽說你兄妹倆沒家沒業,跑到這兒來了,怎么活命?你敢不敢給我做江上飛?”小半達:“江上飛?是
干什么的?”
老崔說:“就是跨江到對岸販貨,你幫我到對岸販鹽販貨,我給你工錢。”
小半達忙問:“這江好過嗎?”
老崔冷冷地笑了笑:“要是好過誰都去干了,這邊是日本軍隊把守著,那邊是老毛子把守著。江面半里來的路,你要是能飛過去,把鹽販回來,那就能發財活命。”小半達有點奇怪地問:“你怎么找到我了呢?”
老崔陰沉著臉說:“對你說實話,江上飛這個行當十分危險,以前不少人干過,可自從日本人來了,越來越難,都不愿飛了,有干的也要價太高,我就沒有賺頭了。我看你可憐,你要是開價不高,就替我玩兒一把命。”
小半達點點頭:“我明白這是拿命換錢。反正也沒別的活路,行,我給你干!”天星著急地說:“哥,拿命換錢的活不能干,我不讓你去!”老崔說:“你妹妹不同意,要不我另找人?”小半達說:“別聽她的,我不干她就得死,這事我說了算!”老崔說:“那好吧,今晚就到我那兒去。”
深夜,雪光陰冷,萬籟無聲,老崔和小半達趕著雪爬犁來到江邊,馬鼻子噴著白氣。老崔小聲交待著:“我對你說實話,你這是跑單,就你一個人,不過不要怕,過了江,那邊有人接應。”小半達有點膽怯心虛:“要是老毛子可不行,我不會他們的話。”老崔說:“你放心,也是中國人,錢我已經付了,你只要把貨運過來就行,接頭的暗語我都對你說了,別忘了。”
老崔和小半達藏身于江邊隱蔽處,他們眼緊盯著已經結了厚冰的江面。等巡邏的日本人走過之后,老崔拿出白被單子給小半達和馬都披上,他說:“趁這陣子日本人剛過去,快走吧,一路順風,等你的好消息!”
小半達趕著雪爬犁飛馳,雪爬犁撞到了冰疙瘩,小半達從雪爬犁上滾落下來,他又爬起來,追上了雪爬犁。
幾個漢子對著江面指指點點,他們是這段江面的江幫。小半達在江面上的情況他們都看到了。一個江幫說:“又是老崔干的,這個人就是吃獨的,找他算賬去!”另一個江幫說:“別去找他,這個老崔和磨盤山的胡子有點瓜葛,咱們就找這個放單的人算賬。”
趙大哥說:“還是我去吧!這鍋湯被他攪渾了!”
大半夜了,老崔在家里焦急地踱著步,不時聆聽外邊的動靜。忽然,外面傳來馬嘶聲,老崔急忙沖出屋子。他來到院子里一看,果然是小半達趕著雪爬犁回來了,雪爬犁載著幾袋子鹽。小半達傷痕累累,一頭從雪爬犁上栽了下來。老崔驚喜地說:“小半達,你真行,成功了!”扶起他走進屋去。
老崔讓小半達喝了一碗酒,然后指著地上的一袋糧食說:“這是你的工錢,怎么樣?合適吧?節省著點,夠你倆吃小半個月的。”小半達感激地說:“謝謝大叔。”扛著糧食離開老崔家。
小半達扛著糧食步履踉蹌地走回來,一頭栽倒到地上。看著傷痕累累差點被凍死的小半達,天星一下子抱住他哭道:“哥,你可回來了,人家的心都吊到嗓子眼了!我再也不讓你去了!”
小半達嬉皮笑臉地說:“哭頂什么用?是不是動心了?要是真動心,咱倆今晚就一個被窩里睡吧,能這樣,下次我死了也值了!”天星松開抱著小半達的手說:“那可不行,不見到我姐姐,堅決不和你成親。”
二人正說著,忽聽外面亂糟糟的好像來了不少人,他們趕快出門看。原來是一伙江上飛來找事,他們不僅砸了倆人的家,還把小半達打傷了。
一個漢子說:“小子,明人不做暗事,告訴你,我們是蔣爺的人,這是我們的地盤,十八路江上飛,各有各的地盤,各有各的道,你們趕緊從這里滾出去!”折騰夠了,這伙人打了個唿哨,跳上雪爬犁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