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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德民走后,姐仨的心情各不相同。天月覺得是自己當著魏德民的面說出怕日本人知道了的話,魏德民才走的,她心中過意不去。天星則是火氣沖天,借故埋怨天月做的飯不好吃而不吃飯,還無故發火,她跑出去滿世界找了兩天,也沒見魏德民的影子。天好是傷心極了,好像掉了魂,躺在炕上病了兩天。
地里活緊,天好身體好一點,就早早起來扛起鋤頭下地,沒叫兩個妹妹,想讓她們多睡一會兒。晨霧濛濛,天好扛著鋤頭向地里望去,只見一個人正在彎腰鏟地。她一眼就看出那是魏德民,就悄悄走到那人身后,聲音顫抖著低語道:“你還回來呀?”魏德民直起身,頭也沒回:“我……我想幫你們多耪兩壟……”天好忽然熱血奔涌,不能自制,她扔下鋤頭,一下子抱住魏德民的腰,臉貼著他的脊背小聲說:“回家吧……”魏德民深情地說:“……是啊,真想有個家。”天好抱著魏得民的腰,兩人一時無語,時間似乎靜止了。突然,天好想起什么,一下子松開手。魏得民轉過身,看見天好的臉火一樣紅。魏得民說:“咱們成一家人吧,好嗎?”天好紅著臉,平復著心情想了想點頭說:“好。這些天你不在,天星她們都想你呢,走吧,回家去!”
天好帶著魏德民回家,魏德民像個俘虜,老老實實跟著天好走。到了家里,天星一見魏德民,自然是歡喜不盡,笑臉相迎。要吃午飯了,天好要往炕上擺飯桌,魏德民伸手要幫她。天好說:“你坐吧,坐炕里。”魏德民說:“咋還把我當客(qǐe)了?”天好笑笑,放好桌子,轉身走進灶間。
灶臺上已擺上炒好的三盤菜:韭菜炒雞蛋、炒花生米、粉條炒芹菜。天星還在鍋里炒肉絲炒土豆絲,她邊炒邊哼唱著:“姐兒房中對菱花,自己的模樣自己夸,伶俐俊俏屬著奴家……”天好過來瞅著天星笑:“還唱上了。”說著隨手端起兩盤菜進屋里。天星炒好了菜,往盤子里邊盛邊唱:“聞聽情郎身得病,買點兒禮物瞧瞧他,愁只愁沒啥拿……”天好又過來端菜:“老二,去燙壺酒。”天星問:“大清早喝酒,啥好事呀?”天好說:“沒好事你哼小曲?燙酒去。”天星笑著:“哼,有人比我更高興呢。”
天好給魏德民倒酒,給天星倒酒,自己也滿上了:“天月到周和光家去了,今兒個就咱仨,咱一塊兒說說話。魏大哥,我妹子這個人挺好的,脾氣秉性你也知道,她的心思你也該明白,我希望你們倆成個家……”天星感到很意外,也很窘,她言而又止:“大姐,你……”
天好打斷天星:“聽我說完。魏大哥,你倆成了家,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你為咱老百姓,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是個真爺們兒,天星也算找對了
人。成了家,這個家也會護著你……”天星熱淚盈眶:“姐……”她哽咽著低頭不語。魏得民感到有點突然:“天好,你咋提這個事呀?”“你不是說咱們要成一家人嗎?我們家老二早瞄上你了。”魏得民說:“可我沒說……”“魏大哥,你就答應吧。”說罷,天好轉身出去,到東屋里走到箱柜前,拉開抽屜,取出文房四寶,捧著來到這邊正吃飯的屋里,很嚴肅地把文房四寶放在炕桌上,又端坐在炕上。
天好給自己和魏德民各斟滿一碗酒,笑著說:“來,我今天真高興,咱倆干了!”魏德民說:“我真的不太會喝酒,這碗酒就免了吧。”天好說:“這碗酒你必須喝,喝完了我有話和你說!”魏德民無奈,干了這碗酒:“天好,有什么話你就說吧,酒可是不能再喝了。”天好又斟滿兩碗酒:“這碗酒你還得喝下去,咱山東人有個規矩,第一碗酒交個朋友,第二碗酒叫掏心掏肺,也就是說把你當成自己家里的人了。”二人又干了。
天好又斟滿第三碗酒說:“來,干!”魏德民已經醉了,言語含糊不清:“天好,天好呀,我真的醉了,你說的對,第二碗酒掏心掏肺,就是自己家里的人兒了,我也就不客氣了,我要睡覺了。”魏德民躺在炕上,閉上眼睛。
天好對天星說:“把他扶起來!”天好端起酒碗,又讓天星把酒碗放到魏德民嘴邊。天好說:“干!”魏德民也喊了聲,干,把酒喝了進去。
天好把文房四寶放在桌上,對魏德民說:“這第三碗酒,叫生死相依,也就是說,咱一輩子就在一起了。”魏德民望著天好,好像不明白她的意思。天好說:“我是說,你和我妹子天星一輩子在一起。”魏德民和天星都驚訝地望著天好。天好把毛筆沾滿墨,鋪開一張紙:“德民,我妹子對你有意思,愿不愿意你自己拿主意,我們也不想讓你現在落字就娶天星。我們知道,干你這個行當,生生死死由不得自己,還有呢,你說走就走,短則三五個月,長則十年八年。我們就是想讓你立個字據,你立下這個字據,可是一個字一個釘,決不反悔。我們家天星一輩子等著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們父母不在,大姐做主!”聽了姐姐這一番掏肺的話,天星感慨萬分,她熱淚奔流,捂著嘴跑出去。
天好拿起筆:“德民,愿意你就立個字據,不愿意咱們還是一家人!”魏德民沉默著,他不愿違心地立下字據,老實說,從打在山洞療傷起,對天好愛的種子已經植入他的心田,并用心血培育著。這次秀水屯的重逢,如一股春風吹來,那種子已經發芽,正日漸生根長葉。天好今天的這一番話出乎他的意料,使他無言以對。他只有逃避這一招,嘴里嘟囔著:“我……我醉……頭暈,我要睡覺……”說著一頭栽到炕上閉眼不
語。
天好看魏德民這樣,知道一時不會有什么結果,就出來找天星。這時天星正在院里的樹下哭著。天好走過來,撫摸著天星。“大姐,你怎么能這樣,我知道你也喜歡魏德民。”天好笑了笑:“我覺得你們倆更合適。”“大姐,你的心我都明白……”她撲到天好懷里,泣不成聲。天好說:“日子還長,你們倆慢慢來吧。你德民大哥總有吐口的那一天。”
這時,天月領著周和光走進院子。天月喊:“大姐,二姐,和光來了!”天好忙推開天星說:“快,再去掂兌倆菜。”周和光和天月進屋,天好把周、魏二人分別做了介紹,并請周和光上炕飲酒。
周和光說:“魏先生……”魏德民說:“可別叫我先生,我是個做工夫的。”周和光笑道:“是真人不露面吧?”魏德民也笑:“周掌柜才是真人吧?”周和光說:“聽天月說,你這個人挺好。我愿意跟你交朋友。”魏德民也笑臉相迎:“朋友得處呀,不能光聽人說。”
周和光熱情地說:“那咱就處。”說著就和魏德民舉杯相碰,周和光一飲而盡,魏德民只抿了一下。周和光一指魏德民:“你看你,不痛快!”魏德民面帶歉意:“我不能喝。”天星在一旁急忙幫腔:“他真不能喝。”周和光對天星笑了笑:“好,我不讓他喝。”又對魏德民,“你是怕喝酒誤事兒吧?對,酒喝多了,嘴就沒把門兒的了,容易把心里話說出來。”他對魏德民暗自放出一招,語意雙關。“是,我真擔心你說出心里話呢。”魏德民給周和光來了一個回馬槍。天月插嘴:“他也不能喝。”魏德民對天月笑:“那他也是不能說心里話了!”這是回馬第二槍。周和光也笑起來。
天好看出魏德民和周和光兩人明里笑談,暗中較勁的架式,就用胳膊肘碰碰天月,示意她跟自己出去。
兩人到了門口,天好問天月:“你把魏德民的事兒跟周掌柜說沒?”“沒說。”天好放下臉子:“你要是把魏大哥的身份露出去,我就不認你這個妹妹!”“哪能呢,我又不傻。”天好用指頭點了一下天月的額頭:“我看你傻。”
屋里,周和光和魏德民還在嘮。周和光放出一個試探氣球:“哎,你聽說沒?前兩天,日本鬼子的一個小隊被抗聯消滅了。”魏德民是不吹一絲風:“沒聽說。我這人,不愛打聽事兒。”“我佩服抗聯,更佩服背后的人。你想啊,鬼子的行動,抗聯咋知道的?”魏德民隨口應付:“趕上了唄。”周和光語意更明:“哪能那么巧。是先布置好了,打的伏擊。要是沒有背后的人提供情報,抗聯怎會知道的那么準確?”
魏德民不再接招,忽然說:“哎喲,菜不夠了吧?”對外邊喊,“東家,上園子里薅一把小蔥,再叨碗醬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