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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所在的部隊接連吃敗仗,一個勁兒地撤退,搞得當兵的疲乏不堪。這天夜里,虎子和老驢子睡在連部,老驢子鼾聲如雷,令虎子難以入睡。忽然,成子敲窗傳信說:“老驢子趕緊跑吧,團長要宰了你?!被⒆哟篌@:“為什么?”說著,他忙推醒老驢子。成子說:“我也不知道,他正喝著酒,不知怎么就叫喊要宰了你,正帶人往這兒來呢!快跑吧!”
老驢子坐在炕上沒動,琢磨著什么。虎子說:“快跑吧,你怎么惹姓胡的了?”“肯定是因為他貪兵餉的事,白天他就朝我甩了一句,你小子嘴挺長啊,當時我還沒反應過來。”說著,老驢子起身摸出槍來,“他要宰了我,我還想崩了他呢!”“好漢不吃眼前虧,逃了命再說。”老驢子說:“往哪兒逃?叫共軍抓著也是個死?!蓖饷鎮鱽砑哲囃\嚨穆曇??;⒆映蟠巴评象H子,“老驢子不情愿地上了后窗,回頭看看虎子:“兄弟,和你沒處夠?。 ?
院里傳來腳步聲?;⒆訉⒗象H子推下去,又將窗關上,鉆進被窩。胡團長帶著幾個士兵進來,他瞪著醉眼,殺氣騰騰地問:“老驢子呢?”虎子裝作剛剛被驚醒問:“誰呀?”一個士兵喝道:“團長都不認識了?”虎子這才爬起身來下地問:“團長,什么事?”“老驢子呢?”虎子回頭看看炕上:“剛才還打呼嚕,是不是上廁所了?”幾個士兵沖出房門。
一會兒,幾個士兵跑回來說:“報告團長,廁所沒人?!薄敖o我搜,他跑不遠?!睅讉€士兵又沖出去?;⒆訂枺骸皥F長,老驢子犯事了?”胡團長問:“沒聽他說我什么事嗎?”虎子小聲說:“那天,他喝完酒,說你貪污軍餉郵回老家買金條了?!?
胡團長朝虎子吼:“你怎不早告訴我?”“我根本就沒信!多少年了,我還不知道他,喝完酒全是胡話?!焙鷪F長說:“他把這胡話傳得滿城風雨,下午軍法處找我問話去了!”虎子說:“他媽的,往日你對他不薄??!”胡團長說:“要不我要宰了他?!被⒆诱f:“算了,多少年的弟兄了,留他一條命,他不就是嘴不好嗎?”胡團長說:“不行,非得宰了他,不定哪一天他還說我是共產黨呢!”
天星所在的部隊,正路過一個村莊,小任從隊伍中出來,站到路邊,側耳聽著什么。天星問:“琢磨什么呢?”“你聽,這是啥聲音?”天星順著小任指的方向,聽了聽說:“誰家死人了,唱《辭靈歌》?!?
《辭靈歌》隱隱傳來:……金童前引路,玉女送西天,山中走獸云中燕,陸地牛羊海底鮮,這是最后一頓飯,恭請您老來飽餐。
小任拽住天星:“還沒聽出來嗎?就是那小子唱的?!薄澳膫€小子?”小任說:“忘了,那回咱們和國民黨軍對歌,在山上對歌?”天星又聽了聽:“像那小子的動靜?!毙∪握f:“就是他!他氣息全打在嘴唇邊,聲音特別散,特別啞。”天星急忙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
在一個村莊的院子里搭著欞棚,人們為死人舉行辭欞儀式,老驢子領唱辭靈歌。突然,他發現街口過來兩名解放軍,他仔細瞄了兩眼,認出其中一個是天星。老驢子轉身要溜,身邊的人說道:“老哥別走啊,正要
勁的口呢!”老驢子說:“我方便一下就來?!?
天星和小任進了院子,發現歌聲沒了,天星問吹喇叭的:“唱歌的呢?”“方便去了。”這時小任發現老驢子正跳過墻頭,天星、小任追出去。
老驢子在前面跑,天星、小任緊追不舍。轉過一個拐角,天星、小任發現老驢子沒了?!叭螀⒅\,你往前追,我在這找找。”天星拐進一個院子,四下查看。一堆玉米秸下露出一只腳后跟,天星走上前,朝那腳后跟狠狠跺了一腳。老驢子從玉米秸堆里跳起來,撲向天星。天星一閃,踢倒老驢子。
兩人激烈打斗,老驢子幾次跌翻在地。他抓起一把镢頭吼著:“宋天星,老子和你對命了。”小任沖進院子,拔出槍喊:“不許動。”老驢子揮舞镢頭撲向小任。天星喊:“任參謀別開槍!”老驢子又轉身奔向天星,天星踹倒老驢子,奪過镢頭。天星和小任守住院門,老驢子無路可逃。
老驢子氣喘吁吁:“今天,你們就想抓活的是不是?想好事吧?!闭f著轉身將頭朝墻上撞去。天星躍起身來,抓住老驢子的一只腳,但是老驢子的頭還是撞到了墻上。小任趕上前:“奶奶的,你真不要命了!”老驢子已經撞昏了,頭上鮮血直流。天星爬起來,看了看:“給他包扎一下?!毙∪翁统黾本劝?,拿出紗布,給老驢子包扎傷口。
老驢子醒過來,還要掙扎。天星說:“別動,只問你一句話,虎子呢?”老驢子氣哼哼地說:“還沒死?!薄八乜诘膫昧藛幔俊薄霸绾昧??!碧煨菃枺骸澳闩苓@兒來干什么?”老驢子眨巴眨巴眼:“化裝偵察,你崩了我吧!”天星笑了笑:“要崩早崩了,當年你不還放過我一回嗎?”
老驢子站起身,天星看了看他:“還化裝偵察,當逃兵了吧?”“那是不可能的。”天星說:“看你這臉色,跟黃裱紙似的,幾天沒吃飯了?”老驢子仍然嘴硬:“天天吃,頓頓吃?!碧煨菑亩道锾统鰩讖堝X,扔給老驢子說:“找點飯吃吧?!?
天星和小任朝院外走,老驢子懵了,傻了似的問:“你們這就走了?”天星說:“還叫我陪你吃飯那?盡想好事!”老驢子撿起地上的錢,自言自語:“共軍就是他媽怪,送上門來的不抓?”
小任邊走邊說:“宋營長,抓著他也算個俘虜啊。”“這樣的俘虜我可不要,他能帶壞一個宋天虎,就能帶壞第二個,第三個……”
天黑了,晚飯后天星正在擦槍,一個戰士進來壓低聲音說:“營長,有個老鄉要見你,但是我看他不太像老鄉?!碧煨钦f:“讓他進來?!睉鹗砍T外喊一聲:“進來吧?!崩象H子走進來,頭上還裹著紗布。
天星說:“我就琢磨是你?!庇殖诒?,“你出去吧。”老驢子問:“虎子他二姐,怎么知道是我呀?”天星說:“什么二姐、三姐的,這是人民軍隊。你跟了我們大半天,戰士們早看見了,說吧,你到底想干什么?”老驢子說:“長官……”天星又打斷他:“別說國民黨的詞,叫我宋營長就行?!?
老驢子說:“宋營長,我想加入咱們隊伍?!碧煨亲呱锨岸⒅象H子的眼睛,踱了兩步說:“先不說這個,你怎么當了逃兵啊?國軍不
是吃的好,穿的好,武器也好,還發大把鈔票嗎?”
老驢子說:“我把團長貪污軍餉的事捅出來了,他就要宰了我,不跑行嗎?”天星說:“是不行,你為什么要加入我們的隊伍呢?”老驢子說:“就兩條,第一條你們抓到我又放了我,仁義!第二條我愿聽你們的歌?!?
天星說:“哪個歌呀?我們的歌多了?!崩象H子說:“就是那個‘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聽著就有勁,心里就敞亮。”天星說:“還有一條呀,你不用東躲西藏了,還能吃飽肚子,對不對?”老驢子臉紅了:“對,這么多天,我就今天中午吃了頓飽飯,還是你給的錢。”
天星說:“行啊,我帶你去炊事班報到。”“當伙夫?”天星說:“怎么?委屈你了?”老驢子不情愿地說:“倒也不是,其實放槍打仗倒是我的拿手?!薄耙院笤僬f吧,走,去炊事班?!碧煨菐е象H子朝門外走,她看看老驢子頭上的紗布問:“傷口還疼嗎?”老驢子說:“疼也是自找的,能怨誰?”
深秋的東北,樹木凋零,莊稼已經收割完了。天星所在的部隊正在行軍,老驢子背口鐵鍋走在隊伍中,天星過來問:“累了吧?我來背會兒?!崩象H子趕緊擺手:“宋營長,這可不是你干的。”“革命隊伍,人人平等,怎么我就不能背?”天星硬是把鐵鍋拽過來,自己背上。
老驢子說:“這怎么好!在那面可沒有這樣事?!碧煨切α耍骸澳拿姘??”老驢子說:“蔣匪軍那面?!薄安唤心銈儑娏??”“咱不是革命戰士了嗎!”
天星說:“對了,這些天我還不知道你大名叫什么?”老驢子嘿嘿一笑:“就叫老驢子吧,聽著順耳?!迸赃呉粋€戰士說:“營長,他叫高有志?!碧煨钦f:“名字赫亮?。 崩象H子說:“爹娘瞎起的?!碧煨菃枺骸案哂兄就荆依镞€有什么人呢?”老驢子說:“別叫高有志。”想了想才說,“家里有爹,有娘,還有個妹妹。”
天星問:“他們日子還行?”老驢子一下子來了精神:“那叫闊!方圓三里五村的提起高家大院,沒有不知道的。二十來間房子,海青石到頂,檐頭上都雕著牛頭馬面,老遠就看見了!”旁邊一戰士笑著:“那不是牛頭馬面,那叫五脊六獸,鎮宅用的?!崩象H子說:“管它叫什么,干什么用的,反正看上去氣派!家里還有二百來畝地,雇了七、八個伙計,要不是打鬼子,俺才舍不得出來呢!”
天星問:“這些天在隊伍里還習慣?”老驢子說:“說實話,哪都好,就是會太多了?!碧煨钦f:“戰士們沒多少文化,有些事就得靠開會和大伙說。”老驢子說:“那倒是,在會上也聽了不少新道理。宋營長求你件事,我這么空手走不好看,讓我扛會兒重機槍唄?”老驢子抬手指了指前面四個戰士抬的一挺重機槍。
天星說:“可以,去吧?!崩象H子跑上前,換下一名抬重機槍的戰士,走了兩步,他清了清嗓子,喊道:“弟兄們,咱唱塊歌吧!”天星笑著說:“你可別唱那個辭欞調?!崩象H子說:“哪能?。∽⒁饬?,我起個頭?!闭f著他唱起來:“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戰士們也一同唱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