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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早上,裘春海正在加油寫材料爭取減刑,兩個看守進到監(jiān)室又給他砸上腳鐐。裘春海說給他下腳鐐是林處長同意的,看守告訴他上腳鐐也是林處長的命令。看守還告訴他,他的案子已經(jīng)判了,是死刑,執(zhí)行就是這兩天的事。裘春海瞪著死魚眼望著天棚說:“完了,這一輩子完了……”
這天晚上,裘春海監(jiān)室的門打開,兩個看守拖著被打得滿身傷痕的于延東進來。一個看守問:“老裘,沒做兩個好夢?”裘春海靠在墻根兒,閉著眼不放聲。另一看守說:“兄弟怕你臨死悶得慌,送來個聽說話的。告訴他,臨死是什么滋味?叫他趕緊回頭。”裘春海仍閉著眼睛。兩個看守扔下于延東出去。
于延東躺在地上,輕輕哼著《團結(jié)就是力量》。裘春海仍然閉著眼睛說:“小老弟,還有心思唱歌?”于延東說:“唱歌可以減輕疼痛。”“犯的什么案子啊?”“跟著同學們游行示威了。”裘春海微微睜開眼睛:“為什么事上街?”“抗議國民黨反動派在南京屠殺學生。”裘春海嘴角一絲冷笑:“國民黨反動派?——你是共產(chǎn)黨吧?”
于延東這才覺得自己走了嘴,望著裘春海:“同學們都叫國民黨反動派,我哪是共產(chǎn)黨啊!”裘春海盯著于延東的眼睛,發(fā)現(xiàn)了什么,繼而笑了笑:“你不會是共產(chǎn)黨,共產(chǎn)黨人的眼光要堅定得多。”“你見過共產(chǎn)黨人嗎?”裘春海嘆了一聲:“豈止是見過呀。”他將目光投向外面,輕輕地哼起來:“朔風怒吼,大雪飛揚,征馬踟躕,冷氣侵人夜難眠。火烤胸前暖,風吹背后寒,壯士們!精神奮發(fā)橫掃嫩江原……”
于延東說:“這是抗日聯(lián)軍的歌。”裘春海說:“《露營之歌》,我們李兆麟將軍寫的。小老弟,你讓我想起了很多同志。”“你是抗日聯(lián)軍?”裘春海還裝作沉浸在歌曲中:“火烤胸前暖,風吹背后寒,當年就是這樣……小老弟,你是幸運的,我看不到了,已經(jīng)倒下去那些同志們也看不到了。”于延東問:“你要看到什么?”裘春海說:“要看到新中國!一個嶄新的中國!”于延東幼稚地說:“我們游行示威也是為了新中國。”
裘春海搖搖頭:“只憑一個人贏不來新中國,只憑沈陽市的學生贏不來新中國,要有組織,有了組織一切都會變得有方向、有力量、有成效!”于延東被裘春海吸引了:“我們是有組織的。”裘春海又搖搖頭:“年輕人容易沖動,即使有組織也是不行的。為什么我們抗日聯(lián)軍身上披著樹皮,嘴里吃著野菜、草根,還能和日本鬼子英勇戰(zhàn)斗?就因為我們有共產(chǎn)黨的領(lǐng)導,當年打鬼子是這個道理,今天打國民黨反動派也是這個道理。”
于延東被裘春海感動了:“你認識老辛嗎?他當年也是抗日聯(lián)軍。”裘春海眼睛一亮:“老辛?這個稱呼好像有印象,他什么樣啊
?”于延東說:“不太好說,最明顯的是他額頭上有一道月牙形的疤。”裘春海說:“哦,那一定是和敵人作戰(zhàn)留下的。老辛,當年的抗聯(lián)戰(zhàn)士,如今應該是老革命了,你一定要找到他,只有在他的領(lǐng)導下,你們的斗爭才是真正的斗爭。”于延東點點頭。
裘春海說:“找他的時候一定要注意,身后有沒有敵人盯梢,完后,你抬起手來,輕輕扣打門環(huán),一定要輕。”于延東說:“他住的地方?jīng)]有門環(huán)。”裘春海說:“那就輕輕地敲門,進了院子之后,要小心鄰居們有沒有人發(fā)現(xiàn)你,懂嗎?”
于延東說:“老辛那沒鄰居,是個書店。”裘春海說:“哦,書店,那名字一定非常赫亮、鼓舞人心,比如,叫正義書店,叫光明書店,叫中華書店。”于延東笑了:“都不對,叫三合書店,很平常的一個名字。”裘春海說:“好,好啊,這樣的名字更像老字號,更不易被敵人察覺。如果你找到老辛同志,告訴他,我沒有辱沒我們的黨,我為了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yè),盡了自己最后的一點力量。”
于延東說:“能問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嗎?”裘春海想了想:“還是不說吧,一個共產(chǎn)黨員已經(jīng)為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貢獻自己的一切,難道還有必要留下自己的名字嗎?”于延東點點頭:“聽說,他們已經(jīng)判你死刑了?”裘春海微微一笑:“是的,也許就是明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就是我們永別的時候了……”
裘春海眼圈濕潤了,于延東哭了,流下淚來說:“還是把你的名字告訴我吧?我要把你的勇敢、堅定告訴我們的同學,鼓勵他們?yōu)榱诵轮袊⒂碌囟窢帲 濒么汉W聊チ艘魂囌f:“不,還是唱首歌吧!讓你的同學們記住我的歌聲。但是,你不要跟著唱,那樣,會給你惹麻煩。”裘春海唱起國際歌來:“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裘春海的歌聲越來越高,在夜深人靜的走廊里回蕩,兩個看守沖出來,一個看守喊:“你他媽瘋了,半夜三更。”看守打開裘春海的監(jiān)室:“你他媽給我出來,老子叫你唱個夠。”裘春海從監(jiān)室出來,另一個看守,狠狠地朝他頭上給了一警棍:“叫你他媽唱。”裘春海倒在地上,還不忘回身對于延東囑咐一句:“小老弟代我向新中國問好!”兩個看守拳打腳踢,拖著裘春海走。沒走多遠,裘春海爬起來,低聲吼:“不要打了!我有重要情報,我要見林處長!”
在三合書店的書庫里,魏德民召集沈陽學生聯(lián)合會的幾個核心成員開會,傳達中共沈陽地下工作委員會關(guān)于這次游行示威的意見。書店李掌柜匆匆進來說:“于延東被捕了。”魏德民說:“那要馬上轉(zhuǎn)移!”李掌柜說:“有幾個學校的同志已經(jīng)說好今晚上要來。”魏德民只好說:“那好,和他們說完了,咱們就轉(zhuǎn)移。”
就在同時,裘春
海向林處長報告了有關(guān)三合書店的重要情報。林處長喜出望外,立即通知周和光,出動大批軍警包圍三合書店,開展抓捕行動。
沿街布滿軍警,林處長、周和光站在三合書店門外不遠的地方說著話。三合書店里不時傳出槍聲。林處長說:“差不多了,里面沒大動靜了,來,抽支煙,美國的駱駝牌。不好意思,深更半夜驚動你。”周和光說:“林處長太客氣了,配合你老兄行動是我份內(nèi)的事。怎么知道共產(chǎn)黨在這兒?”“意外收獲,連我都沒想到,是裘春海立了頭功。”“裘春海不是押在大牢里嗎?聽說判了死刑。”
林處長說:“越是臨死的人越想活,這小子臨死抓了根稻草,他硬是從一個被抓的學生嘴里三騙五騙誆出實話來。”周和光說:“臨死還搞這一套,這小子還真是人物。”林處長說:“我正琢磨著廢物利用呢!”周和光趕緊插一句:“林處長,此人千萬用不得。”林處長一笑:“有雞鳴狗盜這個詞吧?連裝雞裝狗的人都能派上用場,何況裘春海幫了我們這么大忙。”
兩人正說著,幾個特務、警察扭著魏德民從三合書店里出來。林處長走上前問:“就抓了一個?”一個特務說:“另一個打死了,這個是從后門沖進去把他撲倒了才抓住的。”林處長上前仔細瞅了瞅魏德民的額角:“真有個月牙形的疤,你就是那個姓辛的?”魏德民冷笑道:“連我的姓你們都知道?”
周和光認出是魏德民,不由地愣了,恰巧被林處長看見。魏德民也看見了周和光。林處長看看魏德民,又看了周和光問:“你們認識?”周和光點點頭:“這個人不姓辛,姓魏,叫魏德民,抗戰(zhàn)的時候我們就認識。”魏德民朝林處長:“那時,他是你們國民黨的地下工作人員,我是抗聯(lián)的,一塊打過鬼子。”林處長說:“今天可不是打鬼子了,帶走!”
一大早,有讀報習慣的秦先生在報上讀到《共匪要犯魏德民昨夜落網(wǎng)》的消息,立即拿著報紙到王老先生家報信。王老先覺得事情重大,必須告訴天好,就讓秦先生喊天好過來。
天好和秦先生進到王老先生家客廳里,王老先生看看天好,沒說話,左右踱了兩步。天好覺察出發(fā)生了什么事,試探地問:“老先生,出事兒了?”王老先生將報紙遞給天好:“看看吧。”天好接過報紙,秦先生指著報紙上的那個標題:“這一條,看這一條。”天好看一眼臉色一下子煞白,晃蕩兩下,險些跌倒。
秦先生小心翼翼地問:“他真是共產(chǎn)黨?”天好點點頭。秦先生說:“看魏先生也就是平常人,怎么會是共產(chǎn)黨呢?”天好垂著頭,沉重地說:“這可咋辦呢?”秦先生朝王老先生說:“老先生,您不能想點兒辦法?”王老先生搖搖頭,無可奈何地說:“這年月只要粘上共產(chǎn)黨,事就難辦,跑跑周和光那面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