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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化雪消春天到。不管世事如何艱難,春風還是按時吹來,春風是剪刀,剪出柳條葉兒綠,春風是畫筆,畫出滿樹桃花紅。山東大院的鄉鄰們隨著春天的到來,隨著身上衣服的減少,總算在日本鬼子的高壓下,稍稍喘了一口氣。
這天中午,太陽正南照著,大院裡亮堂堂、暖洋洋。龐奶奶心情高興,就要改善生活。她把天好、天月叫到樓上,一個搟麪條,一個搗蒜,準備吃撈麪條。龐奶奶看著這姐妹倆,看也看不夠,她說:“我要是有兩個孫子,一個一個讓你們給我當孫媳婦?!碧煸滦Φ溃骸澳棠桃请b有一個孫子呢?”龐奶奶笑咯咯地說:“那就把你們姐妹倆都劃拉了?!碧旌谜f:“也行啊,就怕你孫子養活不起。”龐奶奶說:“那不要緊,當奶奶的有錢,連重孫子都能養!”仨人都樂了。
說到錢,龐奶奶十分認真地告訴姐倆,最近少帥又打發人送來一筆錢,她想把錢借給姐倆,讓他們做點小生意,不白借,要掙利息,並說不想看著天好當槓夫吃苦受累。龐奶奶說得好像很有道理,天好答應下來。龐奶奶又講了,錢放在她手裡沒什麼用、她說:“日本鬼子容不下咱這山東大院,你們心中得有個底?!?
真叫龐奶奶說中了,沒過幾天,鬼子就對山東大院下了手。
這天,黃金輝帶領日本警察持槍走進大院,把大院的人從屋裡趕出來,集中到院裡。黃金輝對大夥說:“你們都要聽好了,我奉日本大衙門之命宣佈,山東大院,從明天開始封了!”
天好問:“你們爲什麼封了大院?”黃金輝說:“爲什麼?這裡藏污納垢,出了多少反滿抗日分子?還要我說嗎?”謝瞎子問:“封了大院,我們到哪兒住呀?”黃金輝說:“皇軍早有打算,你們有親的投親,沒親的靠友,沒親沒友的,一律聽我們的安排,有你們住的地方就是了?!敝x瞎子憤怒地說:“我們哪兒也不去,死也要死在這裡!”憲兵持槍逼近謝瞎子:“巴嘎,不走,死啦死啦的!”謝瞎子跳著腳罵:“狗日的,我沒眼了,可是蒼天有眼,你們傷天害理,會遭報應的,我也活夠了,開槍吧!”憲兵真的開槍,謝瞎子倒在血泊中,大院的人驚呆了。
黃金輝窮兇極惡地說:“都看到了吧?誰敢反對皇軍的決定,這就是下場!都準備準備吧,大院明天就要封了,不走是不行的!”
這時,藤本走進院子,揮著警棍喊:“不許聚衆鬧事,山東大院全是反滿抗日分子,總有一天,我要把你們全關到旅順大獄!”
這時,龐奶奶出現在樓梯上,掂著蒜說:“藤本你不要撒野,我有話對你說!”
藤本揚起頭來,望著樓上的龐奶奶說:“你?老不死的,有什麼話說?”
龐奶奶高聲朗朗地說:“是呀,我沒死,我老了,也活夠了,我沒什麼能耐,可對你們這些畜牲,我也能當塊兒石頭砸死人,今天,我要領你到老天爺那兒說理去!”龐奶奶說罷,大叫一聲,從樓上跳下來,蒜臼子重重地砸在藤本身上。藤本一命嗚呼,龐奶奶也氣絕身亡。孫立武呆呆地看著藤本的屍體,傻了一樣。
天好、天月跑下樓來,摟著龐奶奶的屍首痛哭失聲,大院裡哭聲一片。孫立武被這一幕嚇呆了,他自言自語地走出院子?!凹t紅綠綠的腸子,太好看了……”黃金輝和日本人走後,孫立武嚇瘋了!
日本人封了山東大院,龐奶奶去世,天好、天月不得不走了?,F在天好才明白,龐奶奶哪是要借錢給她們,那是她給姐倆留下過日子的錢。這種結局龐奶奶早有預料,所以她才早做安排。天好曾經聽魏德民說吉林三江鎮土地肥沃,她準備利用龐奶奶給的錢到那裡置點地,一邊種地一邊找天星和虎子。
去吉林要路過瀋陽,姐倆爲了找到爹的骨殖,特意到羅士圈打聽消息。她們恰巧遇到原來的女房東,女房東說老鄰居們敬佩宋營長是抗日英雄,就冒險把宋營長埋了,老房東帶姐倆找到爹的墳。姐倆刨開墳,把爹的骨殖重新裝殮完畢,辭別熱心善良的女房東,直奔吉林三江鎮而去。
天好和天月一路風塵僕僕來到三江鎮,爲了種地,她們在三江鎮附近
的秀水屯一個大戶人家買了三晌地,並且拿到了地契。正值春耕大好時節,她們一邊抓緊春耕播種,一邊安置往處和生活必須,真是忙了一大陣子。接下來,她們在自家地裡把爹的骨殖重新安葬、立碑。
天月年齡還小,細皮嫩肉的,天好不忍心讓她風吹日曬地幹農活。姐倆在大連給魏德民的鞋鋪幹過活,天好就在三江鎮的鹿記鞋店找了份活,正適合天月幹。一轉眼就到了秋收季節,天月要跟鞋鋪掌櫃請幾天假,幫姐幹活,天好不同意,說到時候請幾個短工來就行。
秀水屯的村民們正準備秋收,一件禍事降臨。這天,十幾輛馬車進了村,車上的人頭扎白毛巾,嗚哩哇啦說著日本話,唱著日本歌,原來是日本開拓民來了。
秋田村上和妻子和子驚喜地望著這片黑土地,秋田村上跳下馬車,跪在黑土地上,捧起一把黑土,激動得淚水流淌。
村民們看著開拓團進村,紛紛議論。
一個村民問:“他們沒有自己的家嗎?到咱這裡幹什麼來了?”天好說:“搶咱們的土地唄?!?
天月說:“日本鬼子已經把朝鮮吞併了,如今吞併了咱東北,爲了真正佔領中國,光軍隊不行,他們向中國派來大量移民,就是想改變咱們東北的民族成份,把東北變成他們的本土,成爲進攻關內的後方?!彼谛杲洺?磮蠹垼灾赖氖露?。
第二天,日本開拓民在開拓團團部集會。開拓團長對開拓民們鼓吹:“諸位,我們沒有說謊吧?告訴你們,咱們關東軍早就制定了百萬戶移住計劃案,國內20年內要向東北移民100萬戶,500萬人,這是咱們日本國的七大國策之一!咱們是第一期移民,一共是10萬戶!”秋田村上問:“說點具體的,我們到底怎麼獲得土地?”開拓團長說:“放心吧,早就給你們準備好了,每戶分給你們耕地10町步(約等於1公頃)、放牧草地10町步!”開拓民們高興得齊聲歡呼。開拓團長繼續鼓吹:“大家不要忘了,這一切是天皇陛下賜予我們的,我們要永遠效忠天皇陛下,爲實現天皇大東亞共榮圈的偉大理想,大家共同努力吧!”開拓團長的煽動演說使開拓民們興奮異常,扯起手來唱起日本歌曲。
同時,秀水屯的農民們十分驚慌,他們聚在街頭議論局勢。劉昌德說:“一下子來這麼多日本人,他們沒有地,靠什麼生活?”陳大戶說:“你沒聽說嗎?日本人早晚要收買咱們村的部分土地了!”天好氣憤地說:“他們想買就行了?大家團結起來,給多少錢也不賣!”“他們是強制收購,刺刀頂著你的心口窩,你敢說不賣?”說:“要買也行,咱們都出高價,嚇跑他們!”陳大戶倒是消息靈通:“他們是單方定價,柳樹屯已經開始了,給你多少算多少,人家還印製出什麼‘出賣契約’,強迫你在‘賣契’上蓋印。”
對於日本開拓團的事,村民們議論歸議論,事兒暫時還沒輪到自己頭上,地裡活正忙,大家還得緊著幹。天好地裡活忙不過來,她借了陳大戶的馬車到鎮上僱工。僱工市場十分熱鬧,僱主們和短工談價錢,挑選身強力壯的。
天好來到僱工市場,找了幾個人,都要價太高,沒談成。忽然,她看到一個戴大草帽的僱工掂一塊半截石頭玩,顯得很有力氣,就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說:“夥計,好大的力氣,你跟我走吧?!薄按蟛菝薄碧像R車說:“走吧!”天好趕著車,往秀水屯走,“大草帽”輕輕抓過天好的一隻手問:“東家,多大年歲了?”天好甩手說:“有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大草帽”笑了:“東家好大的脾氣,聽口音,山東人?”“山東平度?!薄按蟛菝薄闭f:“我估計也是?!庇稚斐鍪謥恚p輕撓天好的手心。天好警覺地收回手,覺得有點不對勁兒?!按蟛菝薄庇职岩浑b手輕輕搭在天好肩上:“東家,你這身子骨還挺壯實?!碧旌脭E手推開“大草帽”的手,很不高興地低聲說:“穩重點好不好!”馬車在田野上飛奔著,突然,“大草帽”從後面緊緊抱住了天好。天好真的生氣了,罵道:“不要臉的,你給我鬆開!”“大草帽”抱著天好的手越發緊起來。天好掙扎著,心裡想著該怎麼對付這個流氓,突然身後的“大草帽”哭著喊
了聲:“姐!”天好回頭掀開草帽,看見滿臉是淚水的天星!天好像做夢一樣,不相信眼前的事兒,她連連追問:“天星,是你嗎?真的是你?”天星緊緊抱住天好,聲音顫抖著:“大姐,我可找到你了!”
天好和天星迴到秀水鎮的家裡,三姐妹終於團聚。一陣親熱之後,開始做飯。三姐妹切菜的切菜,燒火的燒火,炒菜的炒菜,其樂融融。
天星邊燒火邊說:“大姐,做夢也沒想到,在這兒碰到你們,這都是老天爺的安排?!碧旌谜f:“說說你自己吧,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天星沉默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停了一會兒,她開始講她從挖參到當江上飛的經歷,她特別講了小半達:“我們是兩棵苦瓜,扭到一根藤上。認識了他,我才能活到現在,他一直想娶我,我對他說,等找我弟弟我才能嫁給他,他沒說別的,可是沒想到,他死了。自從小半達死了,我的心也死了一半,離開黑龍江,我一路打短工往南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後來,我病了,躺在大街上,一個日本老人把我救了,他是開診所的。我病好了以後,爲了活命,在他診所裡打了半年工。我不願給日本人幹活,繼續往南走,這纔來到這三江鎮。我看這地方挺好的,就多停了些日子,尋思打打工,攢幾個錢再往南走,到大連找你們,不管日子多麼苦,我一定要找到你們,一定要找到咱們家……”
天星說到這兒,望著窗外,不再吭聲,天好和天月不也說話,各人的心都在翻騰著。還是天好開口了:“沒心沒肺的,那年你一蹄子蹽了大老遠,再也沒有音信,我和你妹妹天天掛念你,你說走就走了,說來就來了!”
天月說:“夜裡,我和姐姐經常做著夢哭。大姐問我,你哭什麼?我說,我夢見二姐了;我問大姐哭什麼,大姐說也是夢見你了。”你該來個信??!天星說:“我四處遊蕩,又不知你們的地址,怎麼寫信?我也想你們?!?
飯菜做好了,姐妹三個坐上了炕頭。天好問:“天星,你東北逛蕩了這麼多年,虎子的音信就一點也沒打聽到?”天星說:“那年我去找左雲浦,老爺子死了,後來聽說虎子被左雲浦送到新京皇宮裡去了,我又跑到新京,一打聽,他惹事跑了,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開始吃飯,天星說要有點酒纔好。天月下地,打開櫃子拿酒,給天星倒了一杯。天星把酒慢慢灑到地上,祭奠爹孃和小半達,當然還有老冬狗子、鞏二爺等人。天好、天月也慢慢把酒灑到地上,她們心中祭奠著爹孃、龐奶奶、老曹等人。又斟滿三杯,天星連著都幹了,伸手還要喝。天好說:“行了,別喝了,這些年沒見你,怎麼變得這麼野蠻!”天星來了酒意,一把奪過酒瓶子,自己倒了一杯:“怎麼這麼小氣?喝酒不管夠,這算什麼待客之道?”天好笑道:“你還把自己當客了,好了,最後一杯?!?
天星又一仰脖兒喝了:“大姐,不是說你,別像個土鱉財主似的,摳腚咂指頭。你看你現在,還不到三十歲,怎麼像個老太婆似的?今天在鎮上遇見你,我都不敢認了??茨氵@身打扮,挽著簪,一身藍布褂子,像不像當奶奶的人?”天月捂著嘴笑:“二姐,咱大姐就像你說的那麼老嗎?說話文明點?!碧煨钦f:“閉嘴吧,還沒說你呢,幾年不見面,你看你現在,我的媽呀,說話還文縐縐的了,笑就笑唄,還捂著嘴,怕放屁打了你的牙啊?”
天好哈哈笑著,眼淚都出來了:“天星啊,天星,這些年了,怎麼渾身的野性還沒收斂?你說你這個樣子,哪個男人敢娶你做媳婦?”
天星說:“沒人娶我也不怕,我不稀罕有個男人管我?!碧旌谜f:“還能不嫁人了?”天星問:“還說我,你呢?”“你們能和我比嗎?我有你姐夫等著。”天星問:“你還等裘春海呀?他有消息嗎?”天好嘆了口氣:“唉,沒呢。”
天好斟滿三杯酒,拿起酒杯說:“這杯酒咱三個人都喝了!”說罷一飲而盡。她放下酒杯,眼淚撲簌簌掉下來。她說,“咱們團聚了,有家了,可是我想虎子,咱們一定找到他,讓他回家,咱們姐弟四個這輩子再也不分離了……”天星和天月眼裡涌上淚水,默默地把酒喝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