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梧桐苑,我從榻下的暗格里取出一支白鴿羽毛,裝到信箋里趁著無人的時候扔到了千錦園的芙蕖池里。芙蕖池是活水,隔一段時間便會打開水閘放些新水進來。西北方向有個水渠,開閘的時候池里的水便從那里流到宮外的護城河去。
當晚,我叫所有人都退下,自己點亮一盞羊角燈懸掛在宮門口,然后打開朝東的那扇小窗,靜靜地坐在桌前等候。三更響,我如坐針氈,正想抬頭瞧看窗外,忽然一只短箭扎著一封書信釘在了窗框上。
“今夜三更,寧乾梧桐,有要事相商。”這的確是我送出去的那封信,只我的親筆書信無疑。我悄悄地將屋里的蠟燭又熄滅了兩盞,燈光剛滅,一陣風吹過,一個穿著夜行衣的男子便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殘風拜見娘娘。”來著七尺伸長,肩寬手長,蒙面看不清楚面容,但是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異常明亮。我走過去將朝東的那扇小窗關上,然后說道:“皇上叫本宮有事便叫你過來,不能讓別人知曉。”
“殘風只替皇上辦事,沒有皇上的親口吩咐,殘風不會輕易出動。娘娘送出的那枚羽毛是血鴿子特有的,微臣便知道娘娘有難。”殘風的聲音清冷孤傲,可又很有磁性,讓人忽然覺得心安。
“本宮得知三皇子的人潛伏在帝都,意圖不軌。西南戰事吃緊,皇上又不在宮中。宮里已經是一團糟,本宮分身乏術,無法將逆賊一網打盡,還望你代領你的手下去找他們出來。”宮中的事也很重要,我將一門心思鋪在治療宮中時疫上,既避免讓人疑心,又可以盡快處理好內亂,然后為掃蕩逆賊留出空余的時間。
“帝都血滴子余留不足百人,要想找出三皇子派到帝都的細作實在有些吃力。不知娘娘可有方向,究竟多少人,名單可有?”“本宮也不過是猜測,先前皇后下旨封宮禁城,本宮想如果他們要窺探宮中動向,唯有藏在難民堆里最保險。他們已經潛入到宮里來了,宮中的時疫便是他們帶進來的。”
殘風沉吟了一會,便從里懷兜里又掏出一枚嶄新的白鴿羽毛。“殘風會叫屬下竭盡全力搜捕反賊。只是殘風奉命保證娘娘安全,既然娘娘說他們的人有可能混到宮里來,從今日起,殘風便藏留在宮中。血鴿子是秘密組織,除了娘娘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殘風會藏在宮里,如果娘娘還有什么要事,仍像今日這樣將羊角燈掛在宮門口。”
言罷,將羽毛遞給我。“這根羽毛娘娘仍舊藏好,殘風若要出了意外,娘娘還可以召殘風的妹妹曉月入宮。”
我接過羽毛,藏在原先的地方。“他們大都是金陵人,你們分辨著口音看看。抓到他們之后別急著滅口,將他們全都圈禁在一無人處,不叫他們與外界有聯系即可。還有,告訴你的人盡量放出些假消息,擾亂視聽,讓三皇子在金陵不被察覺。還有,務必著人轉告皇上,帝都一切‘安好’,再適當地讓阿拜甘知道,三皇子倒戈反悔。”
殘風盯著我看得久了些,我微微輕咳一聲,他才抱拳領命。“娘娘還有其他的吩咐嗎?”我絞盡腦汁,想了又想,不知道我這樣做會不會有效果,總感覺哪里還有些不足,生怕這些紕漏會影響整個局勢。
突然,門外響起了花盆打碎的聲音,我還未來得及出聲,殘風便如風一般越到門前去,將門外偷聽的人掠到屋內,一把陰涼寒峭的長劍便抵在了那人的脖子上。我定睛一看,忙推開殘風。
赫寧驚慌失措地看著我屋里的陌生男子,殘風眼中的陰狠和周身散發出來的殺氣,也讓我覺得坐立難安。我把赫寧護在身后,說道:“暫時沒有其他的事了,你先退下吧。”殘風沒有立刻撤離,只是仍舊用那雙冰冷
的眼睛盯著我身后的赫寧,那柄長劍也沒有收回劍鞘中去。
我看了看赫寧,強自鎮定地說道:“他不會說出去的,本宮給你擔保。”“母妃,他是誰?”赫寧的好奇心永遠是這么強,而且一旦想要知道的事情,總是會刨根問底。我來不及捂住他的嘴,便瞥眼向殘風瞧去。
殘風似乎在聽到赫寧叫我哦“母妃”的時候愣了一下,然后干凈利落,絕不拖泥帶水的將劍送入劍鞘。告了聲“告退”,便又似一陣風似的從窗口飛了出去。赫寧目不轉睛地盯著殘風飛離的方向,收不回神,只知道口中喃喃自語。“真快……”
我瞧了瞧赫寧身上穿的寢衣,便拉著他問道:“大晚上不睡覺,跑到這里來做什么?”赫寧回過神來,“都睡過一覺了,起夜便再睡不著了,出來透透風,瞧母妃的屋里還亮著燈,所以過來瞧瞧。”
我走到窗邊,將窗戶關好,又將宮門上的羊角燈取下來熄滅。“寧兒,今晚你什么都沒看到,知道嗎?這件事關乎到很多事情,剛才那個人是在為母妃和父皇辦事,不能對任何人說起。”見我說得嚴肅,赫寧也便鄭重地點了點頭。
第二日一大早,我和景瑤便來到鳳鸞宮和倩雪共同商議如何治療宮中時疫的事情。想必倩雪也是一夜沒睡,眼下的烏青都快掉到下巴了。醉瓊將薄荷腦油倒在手上,替倩雪揉著太陽穴。
“太醫院那里最快也要三日后才能拿出像樣的藥方來,這幾日咱們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等了。本宮叫宮里的人盡量都呆在自己的宮里,不要出來,能少一些人得病便少一些罷。”倩雪很是頭痛,兩條細細地柳眉都要皺到一起去了,身子也有些飄搖,這兩日,她一直在忙著處理宮里宮外的瑣事。
景瑤看了看我們兩人,說道:“宮里出了這么大的事,皇上想必也有所耳聞。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咱們也該問問皇上的意見。”
我心里突然一驚,如果真的找到天諾那里,找到的也不過是空屋子,人早已不見蹤影。我心里盤算著,便說道:“皇上已經在隆和殿不見任何人了,這樣巴巴趕過去也沒有用。倒不如盡早想出法子來要緊,別徒增皇上的煩擾了。”說完,我暗暗覷著倩雪的表情。
倩雪略微點了點頭,說道:“是啊,皇上已經為了西南的戰事夠煩心的了,時疫的事還是不要再說與皇上聽了。嫻貴妃,你去催促太醫院,你有些藥理在心,沒準能夠幫上忙。儷宛夫人,本宮想讓你哥哥去賑濟災民,安撫他們的情緒。”
“嬪妾已經通知哥哥去做了,皇后娘娘放心。”倩雪聽我如此說,滿意地點了點頭。瞧著倩雪的神情,似乎有些好轉,便清了清嗓子繼續說。“昨日去瞧過文姐姐和趙貴嬪了,她們兩個的情況不容樂觀,皇后娘娘以為如何?”
“哎,叫內務府的人先備下吧,權當是沖喜。太醫院那邊也別放松,仍叫送藥過去,別叫她們太痛苦就是了。”我也只能點點頭,除了能夠找到救治時疫的藥方,不然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每日皎月高空,殘風都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在我的榻上放上一封書信。上面記錄的是所有被抓的細作名單,身家背景,官職姓名,一應俱全。我感慨殘風辦事周到,并將這些人的名單轉交給哥哥,叫他在外面多多留意。
哥哥來信說,災民中有真有假,真得病的人都感激朝廷對他們的照顧,而那些裝病的人便想盡辦法制造事端,煽風點火。哥哥沒有立即將這些人逮捕,而是交由血鴿子暗中將其抓走,增添他們的疑惑和恐懼。哥哥做事周到,人又溫柔,很多災民都很愛戴,宮外的狀況一天天地好了起來。
時疫發生的第五日,景瑤和太醫院
終于翻遍醫書古籍,找出了有可能治療時疫的藥方。倩雪趕緊命太醫院配好藥材發放到各宮去,該治療的治療,該預防的預防。
前兩日去過怡秀宮,明明是文妃的病情更嚴重些,可這些日子過去,相反靜雨的身子骨越發不能支撐。文妃喝過太醫院的藥明顯好轉,高燒退熱,人也變得清楚了。而靜雨卻愈發糊涂,整天昏昏沉沉的。終于在第八日,靜雨撒手人寰。倩雪請示“天諾”,追封靜雨為正三品修儀,葬入妃陵。
當然,倩雪的請命書是杜公公暗中交予我的,我趁著黑夜偷偷跑到隆和殿,找出玉璽,模仿天諾的筆跡,下了一封詔書。這封“詔書”騙過了所有人的眼睛,因為我陪伴天諾的時日最多,他的字跡我最是清楚,也能模仿地八九分像。靜雨芳逝,死后的哀榮,天諾不會不給的。
景瑤和太醫院趁熱打鐵,繼續改良治療時疫的藥方,病好得又更快些,此時此刻,我們這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氣。這日吃過飯,坐在倩雪的宮中,彼此都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新鮮的空氣。倩雪也有時間打扮了下自己,前幾日全都是蓬頭垢面的,全身的體力和精力全都鋪在了時疫的事情上。
“好在這次有驚無險,只是還不能松懈,免得死灰復燃,仍叫各宮多焚些艾葉,不當治病,也權當去去霉氣。哦對了,文妃這幾日還好吧?”
“已經大好了,雖說聽聞趙修儀病逝,傷感了好些時候,但是精神比以前好多了,人也有了力氣,已經可以下榻走動了。”文妃的死里逃生讓她更加重視生命,不為自己,而是為兩個還未長成的孩子。文妃病了那些時候,婉清和淑佩也是這幾日才聽說的,想要立刻回怡秀宮看望,好歹被德妃攔了下來。
這時,拜月從外面走進來通傳,“皇后娘娘,三皇子在外求見。”倩雪看了看同樣莫名其妙的我,點了點頭,叫傳。赫寧興高采烈地從外面走了進來,身后還跟著一個穿著侍衛服侍的男人。這一瞧不要緊,害我頓時出了一身的冷汗。
殘風絲毫沒有向我這邊看過來,只是亦步亦趨地跟在赫寧身后,小心謹慎。“皇后娘娘萬福金安,兒臣有一事相求,還請娘娘恩準。”倩雪笑著抬了抬手,叫拜月將赫寧扶了起來。“有什么事情求到本宮這里,還怕你母妃不準嗎?”
赫寧靦腆一笑,呵呵笑道:“這是件大事,母妃自然同意,不過還是要來回過皇后娘娘。”赫寧側過身子,將殘風的身子讓了出來。“這位是御林軍副統領,兒臣偶然見識過他的功夫,心生敬佩,想讓皇后娘娘恩準,讓他做兒臣的師父。”
Www?TTKдN?co “本宮當是什么事,這有什么的,這個本宮還能做主,就依你所請。”倩雪滿口答應,可眼睛卻時不時地盯著站在赫寧身后的殘風上下打量。殘風的氣質冰冷陰鷙,又有很濃重的江湖氣息,像倩雪這樣細心的人,不會覺察不出來。
為了避免尷尬,我輕咳一聲,嗔怪地將赫寧拉到身邊。“總是這樣胡鬧任性,跟母妃丟人。”倩雪一聽,也只是笑了笑,勸我不要多想。我借機用赫寧擋住倩雪的視線,向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的殘風使了個眼色。
“回皇后娘娘,微臣還要繼續巡視,教三皇子的事還待日后再說,微臣請罪,微臣告退。”倩雪點了點頭,仍舊一直送殘風出了鳳鸞宮。等到殘風消失不見的時候,倩雪這才笑著對赫寧說:“你既然求了,就要好好學,切莫三心二意。”赫寧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我也順勢退了出來。
回到梧桐苑,關緊門窗,我把赫寧拉了進來,揪著他的胳膊急厲問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赫寧卻沒有被我嚇到,只是打開了朝東的那扇窗,輕聲地說了句:“殘風,進來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