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這么做。”學徒說。
『如果白在這里她肯定不敢,現在我可不確定。霧精靈是傲慢的種族,但這種傲慢并不是能被輕易發現的。他們中的貴族兼具女性的多疑和上位者的虛偽,是各種意義上的麻煩群體』
索倫似乎很了解霧精靈。它什么都很了解,只要喬伊允許的話。
尤利爾逐字看完,思量對策。“既然她們不會讓人察覺到精靈的傲慢,就說明她們還是講道理的。”
『那你可以試試』指環譏諷。
“我是說,她們喜歡給別人講自己的道理。”
『有那么點準確』索倫認可了。
“這么看來,霧精靈如非必要,決不會在白塔動手。”尤利爾大概清楚要怎么應對了。我得表示出尊重,同時對她們的弱點給出明確的提醒,這樣才不會讓紅谷伯爵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至于霧精靈使節欠缺的地方在哪,海倫女士早已告訴了他答案。
樓梯口傳來腳步聲,地毯吸附了其中的大部分,但尤利爾的五官比常人敏銳。他聽見古怪的腳步,好像上樓的人穿著綢布或絲絨制成的鞋子。摩擦的咝咝聲平滑悅耳,韻律和諧。
『她來了』索倫寫著,『最前面的那個就是紅谷伯爵』
埃蘭諾爾·格林格爾芬穿著一身翠綠色的披風。她面如滿月,眼若赤玉,整個人明亮得好似綠葉間的鳳仙。她的頭發呈現出一種奇特的棗紅,被黃金發帶優雅地束起。她在腰間掛一把短刃,皮鞘鑲嵌火紅的晶石。而披風下的長裙能教人看見鞋底樹脂似的古怪材料,仿佛她剛剛渡過一條浸沒腳趾的小溪。尤利爾不知道霧精靈對長相的要求有什么不同,但不管怎么看,這位伯爵大人的五官都相當符合人類的審美。
在卡瑪瑞婭尤利爾見過霧精靈的先祖,阿蘭沃之王尼克勒斯。他與現在的霧精靈模樣大不相同。學徒唯一找到的共同之處是他們頭部兩側的尖尖耳朵。指環索倫告訴他,那是精靈古老血統的表征。
“元素吞噬者”比他更先露出笑容。
“克洛伊的年輕人。”她背起雙手,朝前逼近。那條綠披風在氣流中翻飛了片刻。“你不是一位空境閣下,卻戴著屬于他的戒指。這種行為可不止是失禮喲。”
“這是我導師的戒指。”尤利爾回答。“同樣的,我認為保持距離也是初次見面時女士應有的矜持。”
埃蘭諾爾歪過頭。“正是如此。”她輕盈地后退一步。使節團的精靈們此刻才走出樓梯。“看來我們不得不重拾人類王國的習慣了。克洛伊塔的閣下不會為我們準備宴會,我說得沒錯吧?我確信他不會。我了解高塔的外交部長,就跟了解人們的刀劍一樣。”她故意抽出短刀。
與闖入教會禁地前相比,尤利爾要敏銳很多。“我的導師不在這里。”起碼我清楚白之使的學徒意味著什么。他摩挲了一下指環索倫。這家伙認為我一定會動手,他決心讓它刮目相看。
“真遺憾,我還挺想念他的。收獲之月的天氣還是熱得過分,空氣里一點水汽都沒有。”埃蘭諾爾伯爵不動聲色地微笑,“請讓我們過去如何?”
尤利爾明白她的結論從何而來。神秘度的感應時有出錯,因此不能抱以全部的信任。這位精靈女爵對元素的靈敏探知似乎超越凡俗技藝,達到了神秘的境界。
信息的優勢一如既往,是制勝的訣竅。“雄獅閣下和多蘿西婭女士在樓上休息。”他鎮靜地回答。“倘若你們決意拜訪,那請跟我來。”
高傲的霧精靈使節首領沉默半晌,學徒能從她的目光中感受到懷疑。她的副官一直臉色難看,學徒也能看出她有話想說,但在埃蘭諾爾伯爵面前又不敢開口。不過紅谷伯爵也注意到了她的異樣。
“代我向兩位閣下致以問候。”她最終妥協了。“如有需要,法夫坦納的使節團將在二樓歡迎克洛伊塔的來訪。”
回到房間時,女巫遞給尤利爾一杯咖啡。“我很意外你的選擇。”
這樣的贊賞他有些受寵若驚。
“希望您能滿意,女士。我只是覺得我們沒有多余的時間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費。”
“我還挺想見見那位伯爵的。”雄獅頗為不舍地說。
法夫坦納使節與克洛伊的隊伍在地位上并不對等,若是尤利爾讓霧精靈踏入三樓,他的交涉便可有可無。不過對于雄獅閣下的遺憾,學徒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海倫·多蘿西婭女士裝作沒聽見他的話。她往自己的杯子里丟了一顆方糖,重新說起卡瑪瑞婭的歷史和建筑。不用警惕霧精靈的陷阱,這樣的交流令人放松。尤利爾幾乎忘記了時間。當他喝空壺里的“液態金幣”時,喬伊回來了。
尤利爾只得去幫他把窗戶打開。
“別告訴我你從王宮飛回來的。”雄獅抱怨。
“法夫坦納的使節到了沒?”白之使無視了他的廢話。
“就在樓下。你的小學徒剛剛處理完她們的事情。領頭的是紅谷伯爵,我以為她不會放過他的戒指呢。”
尤利爾感到索倫憤怒地抖動了一下,似乎打算跳起來砸在雄獅閣下的鼻子上。喬伊在場,這家伙的膽子大了不少。
至于紅谷伯爵與戒指之間的故事,海倫女士也不吝嗇與他分享。埃蘭諾爾伯爵曾要求某個誤入法夫坦納的高塔占星師交出指環,后者在脅迫下不得不照做。“艾恩之眼”拉森先生十分惱火,把這個蠢貨打發到后勤司去給煉金術士們挖樹根,并要霧精靈歸還指環。但當外交部的駐守者到達法夫坦納時,埃蘭諾爾伯爵愧疚地表示它已經被消化了。
“那是我的戒指。”喬伊說。
如果埃蘭諾爾奪走了索倫,她多半沒法離開鐵爪城。尤利爾正是清楚這一點,才會用它來恐嚇霧精靈。說到底,指環不過是個符文生命……即便學徒認為它其實也有靈魂。
羅奈德干巴巴地微笑。“我看魯賓不會喜歡您這么做的,統領大人。當然了,我們都知道他沒有喜歡的東西。”
“她們來干嘛?”女巫問,“不會是去冰地領找卡瑪瑞婭吧?”
“恐怕是這樣。”
“外交部怎么決定呢?”
使者似乎看了一眼尤利爾。他的目光中有一種不可置否。“讓她們去。”
“讓她們去?冰地領?”
“威尼華茲不只是一個偏僻的伯爵領那么簡單。凡人有凡人的規則,高等的神秘在那里討不到好處。”
學徒不禁想起雪山中的寶藏遺跡。威尼華茲建立在阿蘭沃的舊址上,還曾經歷過慘烈的屠殺。雖然碎月神降事件已經結束,但喬伊仍然認為那里充滿危險。他口中的危險是指什么?
“冰地領是神秘之地?”
“那兒是狼人和冰地女巫的地盤。”
命運女巫忽然失去了興致。“貝爾蒂的信徒。”她的口吻有種顯而易見的輕蔑。
“不管這些精靈來干什么,都與我們的目的無關。”白之使說,“宮廷大魔法師勞倫斯·諾曼歡迎我們到四葉領去,因為停留在白塔會讓他神經緊張。血之預言還是保密的消息,我希望你們不要浪費時間。”
雄獅哈了一聲。“我才不會在不歡迎我的地方待太久呢。”他的滿頭金發搖晃著,羅奈德站起身。“在天亮前,我們就可以離開。若不是為了等你們,我早就捉到她了。”
“你想引起騷亂嗎?”女巫斥責,“乖乖坐下。羅奈德叔叔。命運會給我們啟示,同時省去許多麻煩。不然我過來干什么?”
雄獅撓了撓后腦勺,竟照做了。尤利爾還以為他們會吵起來。“雄獅”扎克利在高塔中的名聲一貫不與和藹沾邊,但也許他對待女性的態度是例外罷。
女巫海倫開始施展魔法。
與喬伊不同,大占星師的神秘雖然也給人浩瀚的壓迫感,仿佛你在直面無垠的星空,但這其中含有包容和接納的意味,比使者的力量更溫和。尤利爾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火種”,好像多蘿西婭女士的靈魂是一團輕柔的神秘火焰。魔力在她身上流動、膨脹,他感應起來卻如隔絲霧,看不清晰。
他忽然覺得毛骨悚然。
海倫·多蘿西婭身后的蠟燭突兀地熄滅了,她的手掌心朝上,好像捧起煙霧或流水,又如同等待著什么落入其中。她身上的魔力不停波動,汩汩翻涌。無名者的視野里,尤利爾在命運女巫周身見到了無數美麗的星辰光點。它們簇擁著她,灑在她的辮子上,聚攏成色彩斑斕的光環。她身上散發出迷幻而冷冽的芬芳,使人的精神隨之振奮。
“別做夢。”冰水淋頭一般,尤利爾被導師喚醒。他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他身后。“別看她的水晶。命運相關的巫術會使人迷失,你甚至察覺不到自己在做夢。清醒夢。你有過體驗嗎?”
學徒這次真正清醒過來。他眼中的魔幻景象驟然黯淡,星點和光環也不復存在。海倫女士手捧一枚無色的透明水晶球體,一縷縷彩霧在其中氤氳。色彩流動著伸展,構成陽光下肅穆的圖景。
“她到過這兒。”‘命運女巫’以夢幻的嗓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