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盞燈小屋迎來了新的客人,西爾維婭為此嘮叨不止。“我們應該禁止人類進入森林。”她堅持,“他們會帶來災禍和破壞,真的,沒一個好東西。”
“好像你是個綠精靈一樣。”鎖先生教她安靜。因為梅布爾女士已經邀請對方進來了。“當心點,別扯到袍子的邊角。不然有你好看的。”
房間似乎比之前更寬闊。相較于外面的花園,收獲之月的影響在此地似乎不能盡顯。室內擺設沒什么變化,這使得搬家的意義失去了一部分。可能她也不在乎罷。“瑪格德琳大人。”他斟酌語言,“我本來打算到索德里亞找您的。”
“我更好奇誰將我離開圣瓦羅蘭的消息告訴了你。”梅布爾回答。她推給客人一盞茶,瓷杯晶瑩透亮,茶水青綠芬芳。
“我在神殿里得到了啟示。”
“是戴洛。”她斷定。
“我從不知道那兩個腦袋叫什么。你可以自己去問她們。”
“年輕的是戴洛,大多數人選擇她。年長的是亞魯,她屬于過去,才顯得腐朽。”精靈女士飲下茶葉。“你去神殿干嘛?莫非你找到傳承者了?”
“就是這樣。”安川承認了。
“那我清楚你來這里的原因了。你有給我帶——似乎沒有。好吧,你知道就算這樣我也會幫你的。誰讓我粗心大意編織了一個活潑的幻影,誰讓我欠你的情。”
安川不覺得有趣。“就是這樣。”他低沉地重復。“我也完成了你的囑托,梅布爾女士。現在我只希望見見我的導師。”
精靈女士顯得很猶豫。“你來得真是時候。”她嘆息道,“接下來的忙碌看來會屬于我了。”
“怎么?有人向你許愿了?”
“一個漫長的愿望……還是我自找的麻煩。我答應為它編織每日的夢境,否則就得送它去四處游蕩。瞧,他本來要求我保密,可那東西自己跳到別人面前去,我有什么辦法呢?”
“那我還是不知道為好。”安川說。
他擔心梅布爾借此推脫。但精靈女士看得出他在想什么。“別擔心,我怎么也會讓你見他一面。”她溫聲細語地承諾,“畢竟下一次你來,我可就不知道你會提什么要求了。”
風行者明白她和藹態度的緣由。誰會知道我能得到紅條帶呢?恐怕他自己也沒想到。大概梅布爾·瑪格德琳會為自己欠下的人情后悔罷。
“可不是我讓你用幻影欺騙孩子的。”他指出。
“不,我仍然覺得我當初找錯了娛樂對象。”梅布爾·瑪格德琳站起身。她奇異的發飾在腰間搖擺。“來吧,只要西爾維婭肯嚴絲合縫關上她的嘴巴,我們就能立刻開始。”
這個名字讓他深思片刻。“那個討要珍珠耳環的少女?”安川對她印象深刻。幾年前他在斯克拉古克的微光森林中見過這位神秘的“七盞燈”花園主人,當時一位異族少女對他冷嘲熱諷,擔心安川用掉了當天的愿望。“她還在這里么?”
“啊,你剛剛經過她。”風行者照指示看向大門。它砰得一聲關緊了。
他扭過頭。“你對她太嚴格了。”沒想到那孩子真被變成了煉金物品。雖然當時安川樂意見到她接受教訓,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也已成熟,變得穩重。“沒人來找過她么?”
“有啊。”但精靈女士的微笑告訴他這是謊言。“可惜他們拿不出令人滿意的植物,我只好拒絕了。”她輕輕將鮮艷的紅指甲放在嘴邊,示意他配合。
沒人來找過西爾維婭。安川明白過來。梅布爾竟然在收留這孩子,或許這才是她的運氣。“你還真是遵規守矩,不怕麻煩。”如果不是這樣,當初梅布爾也不會為他織夢。
花園主人對他的評價欣然接受。
在施法前,梅布爾吩咐安川收拾好茶具。“給你茶水真是浪費。”她的手指在空氣里扯出一道流光溢彩的絲線,仿佛截留住朝霞的尾巴。“好了,現在讓我想想他的名字,時間過去太久了……”
“阿尤恩。”他說。
“你知道的,人類的名字向來不好記。”
這名字是你自己起的。“莫非你又故技重施,捉弄別人了?”
“不,只有你一個。”梅布爾拾起兩根鋼針,“稍等。”
她的動作十分親切,但效果令人驚異。神秘的光輝漸漸遮住精靈女士的手臂,他低下頭,看到地板的紋理游動排列,成為一個個規矩的格子。吱呀一聲,似乎有人從某扇緊閉的房門后走出來,慢慢停在他身后。
安川還記得小時候看到母親在火爐旁織圍巾,他曾對她的技藝崇拜不已。現在他幾乎忘記母親的模樣了。在安川加入傭兵團前,瘟疫帶走了母親和大半個城鎮的人。他流浪到一間破敗的客棧里,遇到了導師阿尤恩。
風行者回過頭,看到導師就站在一尺之外。照實說,他的變化超出想象。又矮又胖,手臂臃腫,弓箭在他寬厚的背上成了裝飾。“你變老了。”安川對幻影說。“我從不知道梅布爾女士還需要考慮夢境的歲月。”
阿尤恩咧開嘴。“原諒她吧。”好一會兒過去,導師才得以說出話來。他的肥肚子在大笑的余韻中顫抖。“因為她比你自己都看得清楚。對你而言,我就是真實的。”
……
今天的城市里有風,也許人們可以摘下口罩幾分鐘。但卡安龐不愿冒著肺部感染的風險,便裝作沒聽見這個荒唐的提議。他的下屬都是些空有力氣的莽漢,除非蘇爾特恩賜,否則這輩子都只能拉貨推車,最后貧餓而死。他們的提議完全不值得考慮。哼,下等人的樂趣。
領導衛隊時間一長,他幾乎忘記自己原本也是下等人的一員了。或許他本就是貴族后裔,身體里流淌著古老而光榮的血液。他想到母親曾夸耀在逃難時的浮空船上與某位貴族紳士一度春宵,此刻他認為這或許就是首領讓自己帶領凡人隊伍的因由——首領是偉大的黑巫師,神秘生物的手段是凡人們無法想象的。他一定一眼就看出了我的不同,卡安龐堅信。
但現在他有些不那么確定了。昨日的演講起到的作用就像今天早晨的陽光一樣,卡安龐只要站在霧里,提燈的光芒才是唯一的指望。他寧愿首領向某個權高位重的大貴族宣誓投效——這樣他怎么也能混個騎士頭銜——而不是接納惡魔,整日提心吊膽。
他從街頭走到街尾,步子很大,但速度極慢。
事情或許沒到最糟糕的地步,卡安龐心想。首領深謀遠慮,絕非我這樣的凡人能相比。也許成為神秘生物后,我就能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他無法向自己否認,對首領的信心其實遠沒有神秘的誘惑跟死亡的威脅來得大。在他身后跟隨的不僅是強壯的民兵,還有四五個沉默的魔法戰士,是首領巫術的造物。有什么好處選擇的呢?要么帶領這些東西走在街上,要么成為其中一員被神秘驅使。卡安龐確信自己是個聰明人,不識時務之輩在圣卡洛斯掀起叛亂的當天就注定要沒命。現在整個紅墻外都是他們的地盤,貴族們龜縮在高墻后,只等首領掌控惡魔的力量,以這把尖刀將其屠戮。
也許就是今天。正當卡安龐打算往回轉,忽然某個傳訊兵前來報信。“首領想單獨見你,卡安龐大人。”他急促地說。
“怎么了?”單獨會面。卡安龐其實清楚答案,他為此感到一陣顫栗的喜悅。“莫非是神秘儀式?”
“我不知道,大人。”傳訊士兵來自某個戰敗的傭兵團,首領將負隅頑抗的家伙變成魔法戰士,然后收攏了散落的冒險者。就工作態度而言,他表現得無可挑剔。“請您立刻跟我來。”
地下室依舊潮濕幽暗,不見天光,但卡安龐摘下口罩,覺得這里的空氣似乎更清新。昨天他怎么沒發現呢?早知道該在這里多停留一會才是。
首領站在鏡子前,神情莊重得令人不由自主提起精神。或許是神秘度,或許是其他原因,任何細小的響動都在靠近他時安分下來,卡安龐連打破沉寂都小心翼翼。“首領。”話一出口,他才驚覺自己也能用如此細弱的嗓音說話。
“你的儀式準備好了,卡安龐。”這位反叛軍的靈魂人物宣布,“你將成為輔佐我的臣子。我乃西爾瓦努斯,霧之城的解放者,紅墻外的無冕之王。在整個圣卡洛斯起義軍中,你也是第一個獲得此項殊榮。”
“我萬分榮幸。”
首領伸手一指。“希望你的運氣能像覺悟一樣令我滿意。”神秘在凡俗面前顯現,那根手指跨越距離,接近卡安龐的額頭。他不禁咬緊牙關,好像騎士等待君主的冊封。
但門忽然被敲響。“我們抓到了一隊惡魔獵手!”有個該死的聲音在外面高呼。“里面有城主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