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嫺兒憋了一肚子悶氣回到家,晚上也沒好好吃飯就睡了,夢裡還要把那個沒良心的樓闕罵上個三五百遍。
可是第二天她就罵不出來了。
褚仲坦反詩一案,審結定罪了!
鄭嫺兒聽見消息便跳了起來:“怎麼就定罪了?!”
韓婆子臉色蠟黃,失魂落魄的:“不知道,就說是定罪了,涉案衆人不論主從一律滿門抄斬,出了正月就要行刑!”
鄭嫺兒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險些栽倒。
小枝忙過來扶住她,待要勸慰卻已無法開口。
鄭嫺兒扶著窗臺站穩了,發了半天的怔。
“奶奶,您快想個法子啊!”韓婆子急得跺腳。
鄭嫺兒啞著嗓子苦笑了一聲:“上頭要殺人,咱們能有什麼法子?我一個市井小民……如今怕是連跟他們胡攪蠻纏的資格都沒有了。”
韓婆子知道事實的確如此,一時也沉默了下來。
鄭嫺兒慢慢地坐了回去,心口像是有什麼東西扎著,一陣一陣地疼。
滿門抄斬?那就是全家上下不論主僕不論老幼,全都要死了?
樓闕那個混蛋……他要死了?
不對啊,他不是說會有辦法的嗎?他不是一直在暗地裡向京城求救嗎?
他們那些人的本事不小,怎麼會那麼容易就叫人定了罪?
鄭嫺兒越想越煩躁,忍不住又站了起來:“小枝,陪我去縣衙!”
小枝什麼也不敢多問,忙扶著她出門,叫了輛馬車直奔縣衙。
卻吃了閉門羹。
黎縣令直接不露面了,隨便打發了個小廝出來回話,說是在忙。
鄭嫺兒提出要探監,反被那小廝劈頭蓋臉地嘲笑了一番,直接當著她的面“嘭”地一聲關上了門。
這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了。
鄭嫺兒在縣衙門口站了一陣子,再也沒有人出來理她。萬般無奈,她只得重新乘車回府。
恰好撞見一幫子官差罵罵咧咧地從府裡出來,一兩人手裡拖著一個五花大綁的家僕,像是拖著待宰的牲口。
衆家僕高聲哭喊,聽得人揪心揪肺。
不怪他們如此,實在是先前所有人都錯估了結局。
大夥兒原本想著,哪怕是誅全族,也沒有連府裡的家奴一起殺掉的道理,最多也不過是發賣。
誰能料到,案子最後竟是這麼個判法:沒有發賣、沒有充軍、沒有流放,所有人都是一個“斬”字!
鄭嫺兒的心裡焦得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似的,這會兒卻還是不得不硬撐著,迎了上去:“你們要把人帶去哪兒?”
官差們先前沒少在鄭嫺兒跟前受氣,此刻當然也不會跟她客氣:“還用說嗎?這是死囚!當然是直接拖去砍了!”
衆家僕聽到此處,哭聲更響了。大部分人都開始後悔當初沒有逃,後悔在這樁案子剛出來的時候沒有儘早離開樓家。
鄭嫺兒知道衆人的心思,也沒法子怨怪他們。
她只得壓住心躁,好聲好氣地問官差道:“離著行刑的日子還遠呢,怎麼今天就要拖走?”
爲首的官差“嘿”地一笑:“不拖走怎麼著?這些狗東西一聽說要砍頭就嚇得尿褲子了,弄髒了屋子怎麼辦?如今這座宅子可是官府的了,憑什麼讓這幫狗東西玷污了去?”
鄭嫺兒聽見不是立刻要殺,暗地裡悄悄地鬆了口氣,立刻從袖中掏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遞了過去:“雖說是判了死罪,可眼下畢竟還沒死呢。回頭不拘把他們關在哪兒,請務必寬仁些,別太作踐了。”
那官差看著銀票,眼睛有些發直。
鄭嫺兒強笑著解釋道:“別擔心,這是我的私房,不是官裡的。”
官差聞言忙把銀票揣了起來,又忍不住嘲笑道:“一百兩銀子夠買好幾個奴才了,爲了幾個馬上要死的賤奴,何苦呢?”
鄭嫺兒擡手擦了擦眼睛,看向樓府衆家僕。
這會兒衆人的哭聲已經低了下去。看見鄭嫺兒拿錢替他們打點官差,衆家奴心裡的怨氣少了些,只是懼意沒那麼容易克服,人人都依舊有些腿軟。
鄭嫺兒看著他們,澀聲道:“走到這一步,誰也沒有料到。如今我也不敢向你們保證什麼,只盼你們能活下去……還有半個多月,這案子未必沒有轉機,你們……撐住!”
人羣中響起一片哭聲,有人在搖頭嘆氣,有人背轉了身子不肯聽鄭嫺兒的話。但直到鄭嫺兒說完了,也沒有人跳出來罵她。
這已經很好了。
鄭嫺兒又好聲好氣地囑咐了官差好些話,正要回藏書樓去,一轉眼卻看見一隊官差押著落桐居的丫頭婆子們來了。
韓婆子一見鄭嫺兒便抹起了眼淚:“奶奶,他們不叫咱們在這邊住了!”
鄭嫺兒細看了看,果然一衆丫頭婆子們人人背上都背了個大包袱,逃難似的。
這一隊爲首的官差看見鄭嫺兒,倒是客客氣氣地打了個躬:“今兒只好得罪樓三奶奶了——樓府的宅子要整個兒充公,您的院子又不好單獨分出來,您還在這裡住著就不合適了。欽差大人特地從官中撥了三百兩銀子在西街替您挑了一座院落,地面雖不大,倒也清靜雅緻,您這就搬過去吧?”
鄭嫺兒的心裡亂成一團,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還是小枝知道她的心思,替她說道:“替我們奶奶謝過欽差大人的好意。那院子我們就不收了,奶奶在兩處鋪子裡都有住處,不必官府破費。”
鄭嫺兒聽小枝說了,立時回過神來。
不錯,當務之急是先管好自己,而管好自己的前提是保住自己的財產——綴錦閣那裡她必須親自守住,誰打主意也不行!
於是等小枝說完之後,鄭嫺兒立刻附和了一聲:“正該如此。”
“這……”官差暗暗叫苦,“樓三奶奶是貞婦,受官府供養本是情理之中……”
“不必說了,”鄭嫺兒打斷了他的話,“小枝回去收拾一下我的東西,咱們今晚就住到綴錦閣去!”
官差不敢多言,只好幫忙拉著馬車,好聲好氣地在旁伺候著。
沒辦法,欽差大人吩咐了:這個女人過得怎麼樣,那可關係到朝廷的顏面,委屈誰也不能委屈了她呀!
鄭嫺兒的東西在除夕那天晚上已經燒掉了大半,剩下的衣服首飾連同沒完工的刺繡加起來也才裝了一隻大箱子,兩個人擡著就放到馬車上去了。
鄭嫺兒和丫頭婆子們坐了另外一輛馬車,無聲無息地出了樓家偏門,直奔綴錦閣。
官差們提出要護送,鄭嫺兒便叫馬車放滿了速度,讓官差們在旁邊步行跟著。
不是她願意這樣招搖過市,而是她需要當著官差的面查看一下綴錦閣的現狀——若是有人趁她不能出門的時候對綴錦閣做過什麼,她是拼上性命也要把事情鬧起來的。
萬幸一切正常。
鄭嫺兒口頭上客客氣氣地謝了欽差大人的好意,轉身便叫人趕著馬車去了綴錦閣後門。
馬車上,小枝冷笑道:“欽差大人還真夠‘大方’的,三百兩銀子買座院子給咱們住,他當咱們是沒見過世面的叫花子呢?”
鄭嫺兒沒有心情理會她的話,倒是韓婆子替她接道:“人家是欽差大人,哪怕拿三兩銀子買個馬棚給奶奶住,外頭人聽見了也仍舊會誇他仁善周全!”
小枝撇了撇嘴:“所以,咱們乾脆就不收他送的院子,沒得丟了自己的身份,倒替他賺了好名聲去!”
說話間,馬車已在綴錦閣後門停了下來。
小枝下車開了院門,一打眼卻嚇得跳了起來:“二山子,你……你竟敢在這裡做賊!”
二山子是綴錦閣的一個小夥計,這會兒正拎著水桶走在院子裡。擡頭看見小枝,他也呆了一呆。
這時鄭嫺兒和一大幫丫頭婆子們都下了車,聽見動靜立刻圍了上來:“出什麼事了?誰在做賊?”
二山子看見鄭嫺兒,臉上忽然現出喜色,忙向內高喊了一聲:“掌櫃的!東家來了!!”
他這一聲吆喝還沒落地,兩邊下房裡就陸續跑出了一大羣人來。
鄭嫺兒的視線立刻就模糊了。
她呆站了片刻,擡手擦擦眼角,迎了上去:“程掌櫃,你們怎麼……”
程掌櫃笑道:“我們都沒走!不單我們,茶樓的人也沒走!”
鄭嫺兒這纔看清站在程掌櫃身邊的那人正是“飲杯茶”的劉掌櫃,心頭又是一陣發熱。
劉掌櫃笑著打了個躬:“奶奶先前的話說得明白:我們是夥計,不是家奴,不管樓家是什麼罪,都沒有叫我們陪葬的道理!——既然死不了,我們跑什麼?”
程掌櫃接過話頭,擦擦眼角欣慰地笑著:“我們知道東家很快就會回來的,只沒想到會這麼快!東家,咱們……什麼時候開張?”
“好你個沒眼色的老貨!”小枝叉著腰罵了起來,“樓家出了事,奶奶心裡正沒個著落,你們現在好意思鬧著她開張?”
程掌櫃訕訕的,搓著手賠笑道:“我們倒不是成心要惹東家心煩,只是……這麼多人住在這裡,每天吃飯喝水處處都要用錢……”
小枝沒好氣地打斷道:“放心,奶奶還養得起你們!”
這邊說著話,那邊丫頭婆子們已經把鄭嫺兒的行李搬進了主屋的臥房,自己也找地方安置下來了。
鄭嫺兒看見院子裡衆人有條不紊地忙著,心裡不禁發酸:“這些天,你們一直住在後院的下人房裡?”
程掌櫃笑道:“內院是東家的住處,我們不敢輕易進去;外院已經收拾得很乾淨,也不能算是‘下人房’。這些天我們沒敢往外頭亂走,都是派一兩個人出去買了米麪菜蔬回來偷偷開伙。——幸虧東家給的‘遣散費’足夠,我們倒沒受著委屈。”
“你們……唉!”鄭嫺兒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兩個掌櫃陪了她在閣子裡坐下,由程掌櫃開口勸道:“府上的事,我們也聽說了。到了這個地步,也只好認命……幸好東家守著那座牌坊,不受牽連。將來咱們幫襯著東家好好做生意賺錢,日子也就好起來了。”
“是啊是啊,”劉掌櫃也忙跟著勸道,“奶奶心裡雖然難過,可也得好好保重著自身。說句不好聽的,奶奶您做姑娘的時候就憑著手藝攢下了一大注錢,本來也不稀罕樓家的什麼富貴。要我說,若不是嫁了樓家,您還用不著受這番驚嚇呢!如今樓家沒了也就沒了,您最多悄悄地給他們弄個牌位供著也就算是盡心了,傷心難過實在大可不必……”
“別說了!”鄭嫺兒越聽越覺得胸中發悶,忍不住厲聲打斷了劉掌櫃的話。
她知道劉掌櫃說得句句在理,也確實是真心想勸慰她,可是……
她也想不在乎啊,可是這顆心臟不聽她使喚,老是疼,怎麼辦?
鄭嫺兒一直以爲自己是個灑脫的。在過去的這些年裡,除了親孃死的時候哭過幾天之外,她就沒認真爲誰的事上過心。
對於樓家衆人,她原本也是抱著“與其交惡不如和和氣氣地過日子”的心態對待的,她並不認爲自己會爲誰的死而傷心難過。
唯獨在樓闕那裡出了錯。
那個人……
從最初抱著好玩尋刺激的心態跟他搞到一起至今,轉眼竟也已有半年多了。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距離,一直在心裡堅守著“動情不動心”的底線,她以爲自己隨時可以揮一揮衣袖全身而退,誰知事情早已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徹底脫離了她的掌控!
鄭嫺兒驚恐地發現,此刻一想到樓闕快要死了,她就覺得揪心揪肺的疼,恨不得跟著他一起死了纔算痛快。
怎麼會弄成這樣的?這樣一來,她跟戲文裡那些離了某個男人就要死要活的蠢女人有什麼兩樣!
天知道,她只是隨隨便便偷個情而已,怎麼就……怎麼就糊里糊塗地把自己的心給搭進去了?
這不是把自己給坑死了嗎!
鄭嫺兒恨死自己了。
如果早知道會搞成今天這樣,她當初就該試著忍住、努力忍住、拼命忍住……
算了,忍不住。
鄭嫺兒算是明白了。樓闕就是她命裡的那個大坑,她跳不過去,只能一頭栽進去,樂呵呵地死在裡頭。
誰叫他長得好看說話好聽辦事妥帖牀上那事兒還很帶勁呢?
就這樣吧,認了!
鄭嫺兒在心裡狠狠地鄙視了自己一把,然後順順當當地接受了“我是個離了某個男人就活不成的蠢女人”這個事實。
世上的男人千千萬,可她已經吊在了樓闕這棵歪脖樹上,不死也差不離了!
眼看著鄭嫺兒一會兒生氣一會兒苦惱,一會兒又莫名其妙地露出幾分笑容,兩個掌櫃都有些害怕:
東家不會是瘋了吧?
鄭嫺兒當然沒瘋。
她不是個太死心眼的人。心裡的那個疙瘩既然解不開,那就讓它亂著,不能讓它耽誤了正事。
因此鄭嫺兒很快調整了心情,像平時一樣坐直了身子:“樓家的案子已經定下來了,咱們也就沒什麼好怕的了。明天,開張吧。”
倆掌櫃齊齊答應了一聲,立刻便要出門向夥計們報喜去。
鄭嫺兒卻叫住了他們:“你們先別高興。如今樓家出了這樣的事,咱就算開了張,也會有很長一段日子沒有生意上門。這次是樓家攤上了謀逆的大案子,咱們想什麼主意都沒用,只能等事情涼下去……半年能緩過勁來就不錯了。”
兩個掌櫃呆了半晌,齊齊苦笑起來。
劉掌櫃嘆道:“確實是這麼回事。別說尋常客人,就是咱們自己,聽到‘滿門抄斬’四個字也會覺得頭皮發麻。既然這樣,爲什麼要急著開張?”
程掌櫃沉吟半晌,忽然問道:“不如咱們把店面的名字改掉,對外就說換了主家?”
“沒用,”鄭嫺兒搖頭,“就算對外宣稱換了主家,咱們的鋪子裡也洗不掉樓家的印記,除非咱們把鋪子賣掉換個位置重開。——問題是,眼下那兩處鋪子都是賣不掉的了。”
程掌櫃拍桌嘆道:“不錯,就算咱們要賤賣,也不會有人來買。”
“要不,咱們歇業半年?”劉掌櫃艱難地問。
鄭嫺兒搖頭:“不歇,明天就開張。反正也不會有客人來,裡面慢慢收拾,不用著急。”
兩個掌櫃都糊塗了:“既然不會有人來,咱們開張做什麼?乾等著?”
“對,乾等著!”鄭嫺兒拍桌站了起來,“每天把店裡打掃得乾乾淨淨的,開著大門乾等著!哪怕這半年一筆生意也做不成,夥計們的工錢我還開得起!”
“奶奶,您這又是何苦?”小枝端著茶壺茶碗闖了進來。
鄭嫺兒接過茶盤,替兩位掌櫃斟了茶,平靜地道:“我就是要讓全城的人都知道,我還在,樓家還在!哪怕當真抄了家滅了族,我也不許他們忘了這個縣城裡還有一家姓樓的!”
小枝聞言立刻火了:“我看你是瘋了!你嫁到樓家滿打滿算也就一年,跟那個……你還真要爲他當一輩子寡婦不成?”
“不然呢?”鄭嫺兒反問。
小枝一時無言以對。
倒是兩個掌櫃有些感慨,言語間直讚歎鄭嫺兒果真配得上“貞孝節烈”這四個字。
鄭嫺兒沒打算解釋,只在心裡覺得好笑。
她的心裡從來沒有過“貞孝節烈”這四個字。只不過此時此刻,她願意把自己鎖在這個“樓”字上。
如果哪一天她變心了、有了新歡了、把樓闕那個混蛋忘到腦後去了,她也會歡歡喜喜地改名換姓,另尋個出路去過更舒心的日子,把今天的這一肚子矯情忘個乾乾淨淨。
總之,一切隨心。
兩個掌櫃感慨完了鄭嫺兒的“貞孝節烈”,又開始感慨樓家的“時運不濟”。
鄭嫺兒也是從他們的口中,才得知了那樁案子的一些細節。
簡單點說,就是四個字:屈打成招。
據說凡是上了公堂的都受過刑,年輕力壯的隨便打兩下,女人就上拶子,小孩子就扎針。
沒錯,扎針。
聽著自己家的晚輩幼兒在堂上哭得撕心裂肺,任你是鐵打的心腸也熬不住。
因爲這個緣故,這樁案子審得格外順利,幾乎沒費什麼工夫就按著那些書生們一個個認了罪。
有欽差大人在,連請旨都省了,供狀拿到手之後便判了滿門抄斬。
這會兒衆書生和他們的家人都被鎖在牢裡,一間牢房住一大家子,跟養牲口似的。
讀了一輩子書、體面了一輩子,落得這麼個下場,怕是再也體面不了了。
……
鄭嫺兒聽著兩位掌櫃口中的八卦,眼前又眩暈了起來。
她沒法子想象樓闕被人按在公堂上打板子是什麼樣的場景,她也沒法想象錚哥兒那麼一個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小娃娃被人捏著小手扎針是什麼樣的滋味。
這樣審案的,還是人嗎?
鄭嫺兒緊攥了拳頭,恨得幾欲瘋狂。
小枝握住她的手,卻沒有辦法出言安慰,只得陪著她一起難受。
鄭嫺兒自己倒很快調整了過來,輕輕地掙開了小枝的手:“有什麼大不了的!我連棺材都進過,他挨幾下板子又怎麼了?我纔不心疼……”
“東家說的是誰?”程掌櫃一臉迷糊。
鄭嫺兒搖了搖頭,揮手攆人:“你們去忙著吧,不用陪我了!”
兩個掌櫃知道她心緒不佳,當然不敢聒噪。
等二人走了,小枝便扶著鄭嫺兒回了臥房,笑嘆道:“這個住處倒也不比樓家的落桐居差,就是院子裡的花木少了些。過些日子化了凍,咱們可以把那塊空地上的石板全都揭了改成花池……”
鄭嫺兒重重地把手裡的茶碗放在了桌上。
小枝只裝作不懂,又絮絮叨叨地道:“這屋子久不住人,乍進來總覺得有些土腥味。這火盆剛點起來,恐怕又得烤一大半夜才能把這股子怪味去了。對了,我點了幾支檀香,你覺得怎麼樣?不喜歡可以換別的……”
“小枝,”鄭嫺兒忍無可忍,“你讓我靜一會兒!”
小枝依言住了嘴,擔憂地看著她。
鄭嫺兒反倒笑了:“你怕什麼呢?我又不會抹脖子上吊,用得著你在這裡跟個老媽子似的嘮叨著擾我的心思?”
小枝聞言就白了她一眼:“呸,誰管你會不會抹脖子上吊!你死了,我還回繡坊當繡娘去,你當誰願意給你當奴才啊?”
鄭嫺兒把玩著茶盞,悠悠地道:“就你那手針線,還是回家納鞋底子來得比較實在些!”
小枝氣得七竅生煙:“你男人都快死了,你還不知道積點口德呢!我看你這輩子的寡婦命,都是你自己沒良心的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