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成親的小夫妻，第二日一大早照例要來長輩房裡敬茶聽訓(xùn)。韓玉珠雖是繼室，規(guī)矩卻還是一樣的。
因爲(wèi)新婚的緣故，韓玉珠今日穿的是一襲大紅的襖裙，襯得氣色格外紅潤，跟先前做丫頭時嬌怯怯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樓夫人一看見她，立刻便笑了起來：“先前慎思園大大小小十來個丫頭，我只看你是個好的。後來你被髮賣出去，我和你姨娘背地裡不知嘆了多少氣，只恨闓兒沒福。真想不到世上的事竟有那麼巧，樓家二房的興旺，到底還是著落在了你的身上！”
樓闓也是滿面紅光，笑呵呵地道：“這一回，太太和姨娘可不能再說我沒福了吧？”
樓夫人啐道：“我誇你媳婦呢，你倒有臉了！”
“媳婦好，我臉上就有光！”樓闓笑著湊了個趣，拉著韓玉珠一起跪了下來。
因爲(wèi)新媳婦是早認(rèn)識的，這敬茶環(huán)節(jié)便少了些生疏與試探，顯得格外其樂融融。
鄭嫺兒在旁瞧著，見韓玉珠舉止合度，心下也不由得暗暗讚歎。
如今看來，這位新二奶奶深得人心吶！府中上下衆(zhòng)人竟沒有一個不喜歡她的，就連那荒唐不成器的二公子，今日似乎也變得討喜了許多！
都說賢妻旺家，莫非慎思園從今往後要有新氣象了？
這真是個意外之喜。鄭嫺兒忍不住向安姨娘那邊看了一眼，悄悄地比了個大拇指給她。
鄭嫺兒身份特殊，新娘子的茶敬完了公婆，後面第一個就是她。
她卻不肯拿大，接過茶碗之後便起身還了全禮：“二嫂子客氣了。長者爲(wèi)尊，應(yīng)該是我給你行禮纔對。”
再往下的胡氏也是同樣的態(tài)度，並沒有擺長嫂的架子。
樓老爺子與老妻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許多的感慨。
家和萬事興。樓家，有望啊！
想想這段時間府裡的風(fēng)氣，再對比一下從前，兩個老人都覺得那朱氏實在是死得太晚了！
這樣想時，二老又忍不住讚賞地看了看鄭嫺兒。
原以爲(wèi)她是個混賬的，想不到如今這府裡風(fēng)氣一新，倒有大半是她的功勞。就連昨日喜宴上的那件糟心事，不是也被她漂漂亮亮地解決了嗎？
樓夫人感受著堂上和和氣氣的氛圍，笑著嘆了一口氣。
三個兒媳婦各有各的好，可惜……
那笑容之中，悄悄地?fù)竭M(jìn)了一絲陰霾。
樓老爺子卻只看著鄭嫺兒，眉頭越擰越緊。
殺，還是不殺，這是個問題。
殺吧，這女人確實有本事，而且聽說打理外邊的生意也是一把好手；
不殺吧，她的秉性實在不好，萬一將來再惹出什麼事來，蒙羞的還是整個樓家。
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女人啊！
這時韓玉珠已經(jīng)敬完了茶，樓夫人和藹地把她拉到身旁，笑道：“這府裡的人你都是認(rèn)識的，我倒也不怕你怯生。倒是慎思園的丫頭都是新來的，你用著可還習(xí)慣？底下人要敢不服管束，你只管去告訴你三弟妹，叫她替你狠狠地打他們板子！”
韓玉珠含笑說“都很好”，鄭嫺兒已不依地嚷了起來：“你們都當(dāng)好人，這打罵奴才招抱怨的差事就全都推給我！”
樓夫人大笑：“全府上下就你一個潑婦，這打人罵人的差事，除了你還有誰能勝任？”
“好嘛，我是潑婦！”鄭嫺兒扁了扁嘴，一臉委屈。
韓玉珠起身行了個禮，笑道：“如今慎思園的奴才個個勤快本分，風(fēng)氣比先前好了不知多少。我聽二爺說，這些人都是弟妹挑的——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纔好。”
鄭嫺兒忙笑道：“得，本來我還不覺得我是潑婦，這會兒跟二嫂一比，我是不認(rèn)也不成了！”
大家笑了一陣，樓夫人便仍舊問韓玉珠道：“屋裡的人可還順眼？”
韓玉珠笑道：“錦香是個好的。說話做事很有規(guī)矩，人也不輕狂。”
樓夫人挑了挑眉稍：“哦？那種地方出來個懂規(guī)矩的可不容易，闓兒的眼光難得好了一回！看來是真打算洗心革面了？”
樓闓訕訕地笑道：“瞧母親說的！我從前雖荒唐了些，卻也不能算大惡吧？”
樓老爺子冷笑了一聲：“嗯，你還不算大惡？陳氏的事，你到底要怎麼辦？”
樓闓臉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他回頭向陳景真瞪了一眼，硬邦邦地道：“不是兒子想怎麼辦，而是兒子不知道她想怎麼辦！兒子一早就說了可以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迎她做側(cè)室，是她自己死活不肯，難道還要兒子跪下求她不成……”
他的話尚未說完，陳景真已站了出來：“我的打算，先前已經(jīng)說過了！我要嫁的是樓桐階，請老爺太太成全！”
樓夫人看了她一眼，馬上又厭惡地移開了目光：“老身也已說過，你要嫁闕兒斷無可能！你今日只有兩個選擇——要麼給你主母磕頭敬茶認(rèn)了側(cè)室的名分；要麼收拾你的東西給我滾回陳家去！”
陳景真梗著脖子叫道：“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是樓家的客人，不是奴才！”
樓夫人冷笑：“我活了這麼大把年紀(jì)，還從沒見過這麼厚顏無恥的客人！”
陳景真氣得瞪圓了眼睛，又將目光投向了樓老爺子：“老爺也這麼想嗎？當(dāng)時您可是說好了讓我當(dāng)樓家的大小姐的！”
樓老爺子冷著臉道：“當(dāng)然可以。只要你決定了，我即刻叫人單獨收拾一間院落來給你住，保證闓兒不敢再欺辱你。只是闕兒那邊你就不要想了，樓家的大小姐，斷沒有嫁給自家兄長的道理！”
“你想好了？”樓夫人立刻緊跟著追問。
陳景真慌忙搖頭：“我不！我要等桐階回來，他會娶我的！”
衆(zhòng)人聞言齊齊搖頭。
樓老爺子和樓夫人已經(jīng)連話都懶得說了，倒是安姨娘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看來陳四小姐的病還沒好，就叫她好好養(yǎng)著吧！二少奶奶，你可要囑咐慎思園的丫頭小心看住了，別再叫她出來發(fā)癲！”
陳景真氣得臉色又黑了一圈：“你……你不過是個妾，我的事哪有你說話的份！鄭氏已經(jīng)答應(yīng)幫我了，我一定會嫁給桐階！到時候有你好受的！”
幾道詫異的目光齊齊落到了鄭嫺兒的身上。
鄭嫺兒攤了攤手，一臉無辜：“‘鄭氏’指的是我嗎？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啊！婚嫁之事，無論如何都沒有我說話的份吧？”
陳景真急了：“你先前明明……”
鄭嫺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看來安姨娘說得沒錯，陳四小姐的病還沒好呢！”
樓老爺子摩挲著柺杖上的龍頭，沉聲道：“陳四小姐，闕兒的婚事已經(jīng)定下來了，容不得你從中作梗。你若執(zhí)意胡攪蠻纏，樓家只好對不住你了！”
鄭嫺兒忽然覺得眼前一陣發(fā)黑，手上險些捧不住茶碗。
樓闕的婚事，定下來了？
什麼時候的事？爲(wèi)什麼先前完全沒有聽說？
婚事，婚事……
她的耳邊不住地響著這兩個字，整個人完全懵掉了。
胡氏見她手裡的茶碗搖搖欲墜，只得伸手接過來，幫她放在了桌上。
鄭嫺兒漸漸地醒過神來，自嘲地扯了扯脣角。
耳邊又響起了陳景真的聲音：“沒關(guān)係，我願意給桐階作妾！”
鄭嫺兒的心頭又是一抽。
雖然一直都知道樓闕總有一天會妻妾成羣，可是當(dāng)這一天來到眼前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的貪念竟已經(jīng)到了這般地步！
鄭嫺兒不懂陳景真。
她沒有那種甘當(dāng)妾侍的大度，她是極端自私的。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在潛意識裡已經(jīng)把樓闕劃歸了“我的”這一類。
我的。我想要的。不能與人分享的。
鄭嫺兒的心裡燒起了一團火，眼中不可避免地便露出了類似於狼崽子護(hù)食的那種惡狠狠的兇光。
“閎兒媳婦，怎麼了？”耳邊響起了樓老爺子威嚴(yán)的聲音。
鄭嫺兒打了個激靈，醒過神來。
只見堂中衆(zhòng)人都在看著她，那些目光含義各異：憐憫的、擔(dān)憂的、鄙夷的、嘲諷的……
鄭嫺兒抿了抿脣角，低下頭去：“無事，我只是有些累了。”
樓老爺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並未計較她的失禮。
他挪動了一下柺杖，威嚴(yán)地說道：“闕兒的婚事，原本不必跟你們細(xì)說。只是如今既然已經(jīng)有人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鄭嫺兒知道，這話是說給陳景真聽，同時卻也是說給她聽的。
陳景真高高地昂著頭，不肯退縮：“我只想要一個側(cè)室的名分，怎麼就是‘不該有的心思’了？難道桐階要娶的女人不允許他納妾不成？若是這樣，那女人的婦德恐怕也不怎麼樣了！”
“哼！”樓老爺子冷笑了一聲，“禮部尚書家的嫡小姐婦德如何，還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
“禮部尚書？！”第一個驚呼出聲的是大公子樓閔。
樓老爺子點了點頭，神情雖然始終沒有變化，說話的語調(diào)卻已經(jīng)高了起來：“不錯！前兩天李公公來咱們府裡傳旨，順便兼任了一回月老，說的正是吏部尚書家的嫡幼女。爲(wèi)父已經(jīng)替闕兒應(yīng)下了！”
李公公前來傳旨，鄭嫺兒是知道的。說是皇上看了那幅《百壽圖》，想起樓老爺子當(dāng)年在朝中的功勞，感念不已，特地派了身邊得力的太監(jiān)前來慰問。
爲(wèi)了這件事，鄭嫺兒在桑榆縣又出了一回風(fēng)頭。但她自己並不認(rèn)爲(wèi)一幅刺繡會有那麼大的魔力。
這背後隱藏著的，還不知是怎樣的朝堂風(fēng)雲(yún)呢。
但此刻鄭嫺兒無心分析朝堂中的形勢。她只是緊緊地攥著手裡的帕子，強迫自己用心聽著樓老爺子的敘述：
“京城裡世家大族的規(guī)矩，自然不是咱們這種小縣城可比。人家禮部尚書的嫡小姐，那更是自幼循規(guī)蹈矩，這個‘禮’字是最看重的！咱們?nèi)羰窃谶@裡給闕兒納幾個不像樣子的妾，到時候讓媳婦進(jìn)門怎麼看咱們樓家？”
這話當(dāng)然是對樓夫人說的。
樓夫人想了想，嘆了口氣：“這件事，咱們不能隨意摻和！”
“正是這個理，”樓老爺子沉聲道，“闕兒將來就算要納妾，那也得等媳婦進(jìn)門以後再從清白人家之中挑選，豈是什麼歪瓜裂棗都能放在他屋裡的？”
鄭嫺兒靜靜地聽著，一顆心早已沉到了谷底。
禮部尚書，那是什麼身份？人家找女婿，爲(wèi)什麼要找一個小縣城出來的書生，又爲(wèi)什麼要著急忙慌地求了個傳旨太監(jiān)來說親？就算樓闕身上有個解元頭銜，跟尚書府的小姐比起來仍然是雲(yún)泥之別，女方爲(wèi)什麼那麼著急？
不用說，一定是因爲(wèi)樓闕本人了！
鄭嫺兒很清楚，見過樓闕的人，永遠(yuǎn)不可能把他跟一座小小的縣城聯(lián)繫起來。他生來便該是在京城、在朝堂、在這天下的最中央，被千千萬萬人仰望的。
人中龍鳳！
正應(yīng)了樓夫人的預(yù)言：京城之中，會有人慧眼識珠的。
鄭嫺兒想著那個男人，心中泛酸。
第一眼看到他，她便知道他跟別人不一樣。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竟會是這種程度的“不一樣”。
她真是妄想。
陳景真顯然也被這個消息打擊得不輕。沉默了許久許久，她終於還是重新擡起頭來：“我不會死心的！就算我的人死了，我的心也不會死！”
鄭嫺兒一怔，忽然莫名地扯了扯嘴角。
這姑娘，倒跟她有點兒像。
都是把一個“我”字看得比天還大的人。
不同的是，陳景真是一旦認(rèn)定了目標(biāo)便撞倒南牆也不回頭，而她卻是一心只想對得起自己，事事以自己爲(wèi)重，絕不肯辜負(fù)了自己撿回來的這條命。
因此，在陳景真大叫大嚷的時候，鄭嫺兒已經(jīng)壓下了心酸，慘白的面色也漸漸地恢復(fù)如常了。
她端起茶碗抿了口水，一點點地潤著乾澀的喉嚨，緩緩地勾起了笑容。
樓老爺子不願意跟晚輩纏夾不清，見陳景真依舊油鹽不進(jìn)，也便沒了再跟她廢話的耐心。
所以，陳景真的事情今日仍然只能不了了之。
樓老爺子卻又將目光投向了鄭嫺兒：“你怎麼看？”
鄭嫺兒歪著頭，有些詫異似的挑了挑眉稍：“老爺是問陳四小姐的事嗎？這事兒還真難辦！在咱們所有人看來，陳四小姐都只有跟著二公子這一條路可走，只是她自己心裡那一關(guān)過不去，咱們說什麼都沒有用……婚嫁之事，也沒有牛不喝水強按頭的道理啊！”
樓老爺子本來問的是她對樓闕的婚事怎麼看，此時見鄭嫺兒顧左右而言他，也只得順著她的話頭問下去：“你的意思是，就由著她這麼胡鬧？若是這麼胡攪蠻纏就能得逞……”
鄭嫺兒“嘻”地一笑：“怎麼會得逞？五公子不喜歡她啊！若是這世上所有的單相思都能得逞，那古時候的潘安宋玉豈不是要建一座城來安放後宅的妻妾們？我還說我執(zhí)意要嫁玉皇大帝呢，有用麼？夢醒了還不是該幹嘛幹嘛去！”
“一派胡言！”樓老爺子怒罵了一聲，臉色卻似乎緩和了幾分。
被陳景真這麼一鬧，今日的主角樓闓夫婦都被衆(zhòng)人忘到了腦後。這會兒衆(zhòng)人都靜了下來，韓玉珠卻笑吟吟地開了口：“陳四小姐不願嫁二爺，咱們確實也沒有強迫的道理。今後慎思園西北角那幾間屋子仍舊是陳四小姐住著，衣食用度也依舊算在慎思園的份上。什麼時候陳四小姐想通了，什麼時候再行禮納娶就是了。”
鄭嫺兒抿嘴一笑：“二嫂子思慮周全，正是這個道理！慎思園的奴才都是臨時添的，若是人手不夠或者有人不聽使喚的，只管到賬上來記下，另外再添人就是了！”
韓玉珠聞言忙又起身道謝，氣氛漸漸地又輕鬆了起來。
陳景真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無論她怎麼說，都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把話題拉回樓闕的身上去了。
這件事，本來就跟樓闕沒有關(guān)係啊！
陳景真的心裡生出了濃濃的不甘。
見自己屋裡的婆子已經(jīng)很不耐煩地過來要拉她退下了，陳景真忙又?jǐn)E起頭來，看著鄭嫺兒：“你果真不幫我？難道你自己就甘心嗎？等他娶了尚書府小姐，哪裡還有你的立足之地！”
堂中衆(zhòng)人聞言齊齊變色。
鄭嫺兒和樓闕的那點事，在府中雖已是公開的秘密，卻並沒有人敢於當(dāng)面說破。這會兒陳景真又把這番話喊出來，實在有些不像樣了。
她是打算再被當(dāng)瘋子拖出去一次嗎？
本是極尷尬的場面，鄭嫺兒的臉上卻全無半分不安。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隨後便笑了：“怎麼會沒有我的立足之地？尚書府小姐出身高貴是不假，可是要論出身，這府裡的哪一個不比我高貴？我若是怕這個，當(dāng)初也就不敢嫁進(jìn)來了！我就是出身貧賤怎麼了？如今老爺太太不還是把我跟大嫂二嫂一樣看待？難道只因爲(wèi)五公子娶了一位尚書府小姐，我們這些出身貧賤的都要被掃地出門不成？”
她這番話不慌不忙地說出來，衆(zhòng)人都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這避重就輕的本事，高明啊！
陳景真急得臉色通紅：“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我說的是你跟……”
鄭嫺兒重重地把茶碗往桌上一放，陳景真沒說出口的“桐階”二字便被這聲音砸回了嗓子眼裡。
鄭嫺兒冷冷一笑，嘲諷地道：“陳四小姐如今還不是樓家的媳婦呢，現(xiàn)在就爲(wèi)樓家誰當(dāng)家的問題操心是不是有些早了？再說了，你以爲(wèi)誰都像你和你那個表姐一樣無才無德還想玩弄權(quán)柄麼？樓家誰當(dāng)家那是太太說了算，不管是我還是大嫂二嫂，或者是將來要進(jìn)門的那位尚書小姐，誰當(dāng)家不是一樣？反正都輪不到你！”
“你……哼！”陳景真氣得無話可說了。
鄭嫺兒不客氣起來，還真是夠直白的。也只有這樣的直白，才能讓自我感覺良好的陳景真意識到，她是真的招人嫌了。
半點兒便宜也沒佔到的陳景真，終於被一個臊得臉色通紅的婆子拖了出去，繼續(xù)回慎思園去“養(yǎng)病”了。
鄭嫺兒翻了個白眼，毫不掩飾地抱怨道：“大喜的日子，偏有她出來掃興！二嫂子，今後她住在你院子裡，只怕還少不得要鬧呢！明兒我再叫人挑兩個厲害的婆子給你，你可千萬別叫她給欺負(fù)了去！”
韓玉珠低頭笑道：“那就多謝弟妹了。”
瞧瞧，妯娌和睦，多麼其樂融融！
樓夫人的眼角，終於重新帶上了笑意。
樓老爺子卻還是皺著眉頭打量著鄭嫺兒。
他十分確定鄭嫺兒也是不肯死心的。正因爲(wèi)如此，看到鄭嫺兒此時若無其事的樣子，他才更加覺得不舒服。
這個女人心機深重，不可不防！
樓老爺子心裡的那架天平上，“殺”字的那一邊又加上了一枚重重的砝碼。
這時鄭嫺兒已經(jīng)笑著向樓夫人湊了過去：“太太，我想求您一件事兒！”
樓老爺子心中暗道：“來了！”
樓夫人也有些緊張，卻還是微笑著問她：“什麼事？”
鄭嫺兒笑道：“最近綴錦閣的生意不錯，賺了一些錢，我打算再多開幾家鋪子。只是這樣一來家裡的事兒我可就顧不上了！我看二嫂子是個聰慧的，安姨娘前段時間幫我打理瑣事的時候也很得體，所以您不如放我一馬，家裡的事就讓二嫂和安姨娘多操心吧！”
“我看你就是偷懶！”樓夫人用指頭在她的額頭上重重地戳了一下。
鄭嫺兒“嘿嘿”一笑，撒嬌地?fù)u著樓夫人的胳膊：“太太就答應(yīng)我嘛！您可別忘了，綴錦閣不管賺多少錢都是我一個人的，您要想我爲(wèi)府裡賺錢吶，這糧米鋪子、糕點鋪子、酒館、客棧……咱們非開不可！”
樓夫人愕然，好半天才嘆道：“你的野心太大了！”
鄭嫺兒立刻接道：“不是我的野心太大了，而是樓家的前程太大了！太太，您真以爲(wèi)我什麼都不懂嗎？”
樓夫人手中的佛珠足足轉(zhuǎn)了二十來圈才終於停了下來：“好，都依你。外面若是缺少銀錢週轉(zhuǎn)，可以直接從府裡的賬上支！”
“多謝太太！”鄭嫺兒粲然一笑，向樓老爺子拋去一個挑釁的笑容。
樓老爺子一怔，忽然恍悟。
這個女人的心思，太通透了！
她不但知道府裡容不下她，而且很早就已經(jīng)在爲(wèi)自己鋪路了！
若是樓家的生意全都攥在她的手裡、若是她真有本事替樓家賺來大量的銀錢，他如何還能殺她？
樓家這座小小宅院，眼看已經(jīng)要困不住她了！
樓老爺子長嘆一聲，心裡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樓家復(fù)興有望，憂的是——這個女人羽翼漸豐，將來只怕不好對付啊！
那架“殺與不殺”的天平，又開始搖擺不定起來。
晚輩們離開之後，樓夫人憂心忡忡地向樓老爺子問道：“闕兒的婚事，真的定了？可是咱們……”
樓老爺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的婚事，哪有咱們說話的份！我不過是拿這件事來擋一擋某些人的心思罷了，免得什麼亂七八糟的女人都敢往闕兒的身上撲！陳景真還好辦，那個鄭氏簡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