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止肆意大笑, 毫不顧忌我的面子,我本來不過是微微有些羞赧,如今被他一挑弄, 我反而紅透了臉頰, 簡直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他笑夠了, 才道:“怎么了?我不過說我們有緣, 何必如此呢?”說話間, 他已經夾了一筷子的雞絲苗豆到了自己的碗里。我這才無奈地提筷夾了一筷,而若止身旁的念君思倒是未多說話,低頭夾了一口飯菜于自己的嘴中。
這場飯局倒也算是和睦融融, 若止本就通曉天下之事,與念君思也極有話題。
“如今新皇大肆清除朝中貪官污吏, 倒真是百姓的福音, 念兄你說是不是?”若止爽朗笑道。
“確實, 我相信不久,新皇便會消除所有腐敗分子, 將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條,不出幾年,這金陵定然可以一統天下。”在明月樓,可以肆意暢談,畢竟這里是若止的勢力范圍, 沒有人可以隨意進出。
他們男人之間有男人的話題, 我們女子也不好插話, 只好悶聲不響地扒飯。
“清明, 有事我要和你說。”腦海中突然出現了若止的聲音, 我驚訝抬頭,卻看見那人依舊和念君思談笑風生, 根本沒有注意這邊,我不禁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你就跟平常的樣子一樣就行了,沒必要如此驚訝,這是言靈之術。”
我聽他所言,恢復了原先的模樣。只是心中卻是大駭,這言靈之術可是只有上仙才能修得的仙術,如今若止不過是個半仙,竟然已經如此厲害,想來他的天資極佳,將來得道成仙,仙途不可限量。
“你不必如此驚訝,我已經修行了上千年,自然可以用言靈之術。”
我默然,靜聽他到底此番是為何。
“這次我找你,是有事要問你。”他說完這句,便噤聲了很久,讓我以為他的言靈之術不靈了。
“……你當年給我的忘憂香真的是讓人永遠遺忘一個人嗎?難道不會有什么差錯?”他沉聲問道。“
我心中一頓,回道:“自然,忘憂香一經使用,便再也不可悔改,無一例外。”
他道:“那可真是奇了怪了,今日在這件事情之前,我去找念君思,他有說過,你似乎不是江月尹,他在江月尹之前,仿佛就認識了你。他還向我討教這其中原因呢。”
我驚駭,對于這個消息也是始料不及。“他有說想起我了嗎?”我焦急地在心底問道。
“不,他只是有所印象,卻是想不起來。我看他那模樣,還真是悲哀……”他悵然道,不再通靈。
我沉默著,悶聲不響地扒飯。
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念君思已經有所感覺了?而這忘憂香為何會失去它原來兇橫的效用呢?
腦海中又傳來一陣回響。“我現在在想,當年我幫你讓念君思忘記你到底是不是做對了。”
我一愣,低頭不語。
他又道:“我現在有種大膽的想法,若是你們在一起,說不定會改變天地間無情的法則。若是這準則變了……那該多好……”
我倏然抬頭,驚駭地凝望著他。他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樣,道:“啊呀,都這么晚了,江小姐的家人說不定要急了。”
念君思道:“也是,那便在此告辭。你的事情我會幫你辦妥。”
“那便謝謝了,我和桃岕都有事情要忙,要不就由念兄送江小姐回去吧,反正你們兩人本來就已經熟識,應該也不會尷尬。”
一聽這話,我立刻如炸了的刺猬一般跳起,回道:“不用了吧。”
念君思倒是先回了話,“江小姐身體不便,若是回去的路上遇到危險,那便是我的責任,還是由我送你回去比較安全。”
這話說得生疏,也很全面,我一時想不到什么可以拒絕的方式。
桃岕在一旁道:“桃岕我……”若止一把拽住桃岕,用眼神明目張膽地示意。桃岕雖然天真爛漫,但大多數事情也是懂得,她立刻了然,遞給了若止一個做得好的表情,又道:“江姐姐還是讓念君思送回去吧,你身體不方便啊!要是遇到壞蛋那該怎么辦?”
我瞪了她一眼,隨后無奈道:“那便有勞念大人了。”
他不再多說什么,和我一塊辭別了若止與桃岕,便離開了明月樓。
此時剛剛午時,又時值春季,陽光也算明媚。近處可見到古道山上郁郁蔥蔥的樹木,層層滾滾好不詩意。我看那隨風凌動的樹葉,聽著那隨風奏起的樂聲,心情微妙。
“你在看什么?”身后突然傳來一陣聲響。
“沒什么,只是看看古道山而已。”身后的身子微頓,隨后推起我的輪椅。輪椅木輪滾軸在青石主道上,丁零作響。
我們都是靜默無言,我突然想起若止說的那些話,心頭竟然生出了一絲僥幸。我咬著嘴角,將口中之話消化了好幾遍,終于說出。“念君思,我們去落葉林走走吧。”
我原以為他可能會選擇拒絕,卻聽他道:“好。”
我輕笑出聲,陽光灑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我瞇起眼睛,愉悅地看向前方。
城西——落葉林
林間與外邊相比,算是清涼了不少。樹葉密密匝匝地長在枝干之上,翠綠與碧綠相交呼應。林間小溪叮咚,雖然看不見那小溪最終匯于的命脈,但那川流不息的小河流卻是參差相錯,撫慰心靈。
一汪清水,一波真情,一片靜謐。
試問我心,為許何人?真知灼見,不得言說。
若說青苔意,遙望古道寺,幽幽凈心靈。
林林總總,千千萬萬,淺嘗輒止,唯愿我心。
我喟嘆了一聲,道:“我記得當時你還小,被歹人截殺,我當時心中著急,卻是半點忙也沒有幫上。”
他靜默,矗立在我的輪椅旁邊,靜靜聆聽我所說之話。
我又道:“沒想到,分分合合,我們竟然也是度過了這么多的年頭。只是有時候,我會想,這上天雖有好生之德,卻依舊喜歡開人的玩笑。它的準則不容任何一人改變,不容任何一人破壞。”
我抬手指著那頭的小溪,落寞道:“所以,我們之間便如同兩條永遠不會相交的溪水。”
“即便是溪水,也終有一天可以匯成一股,流入江海。”他冷聲道。
我身形一頓,低頭斂眉。“我不是人類。”
我決定還是將此事告知與他,讓他來選擇。
他并無太大的動靜,就好似早就知曉我所說之事。
我緊抓著輪椅扶手,啞然道:“天地之間,異族者決不可在一起,若是企圖違抗天意,你我必然是魂飛魄散的結果。”我已經將一切全盤托出,一切的抉擇都由他敲定,他若是決定胡鬧,我便陪著他胡鬧,他若是選擇放棄,我便也跟著放棄。
他緩緩走至我的身邊,半蹲下身子,粗獷手掌覆上我的臉頰,看著我的眸子,毅然道:“我不怕。”
我心神震動,不顧一切地攬住了他的脖頸。淚水從我的眼眶流出,悄然滑落至念君思玄衣之上。
他任憑我抱著,這一刻,天地間如同只有我們兩人。所有世俗,所有事務似乎都與我們毫無關系。
我暗罵自己傻,若是自己當時直接和盤托出,這些曲曲折折,這兩年的分離,是不是根本沒有必要?我啞聲哭泣,覺得自己真是失敗的一敗涂地,一切就如同自己繞在了一個圈中,走出一步便是路,我卻偏偏認著死理,一直在那個圈中無窮無盡地繞下去。
落葉林,微風颯颯,吹過我的心田,將我多年的抑郁推至出去。
我緩緩直起身,擦著眼淚道:“可是我覺著我好虧啊,你現在都不記著我們之前發生的事情,就只有我自己知道。”
他起身,抬起手指,為我抹去淚珠,抿嘴一笑。“之后便由你告知于我。你愿意嫁給我嗎?”
我因為他突如其來的話語愕然,隨后,我便點頭如搗蒜。我點著頭,帶著淚痕揚起笑顏。我突然發覺,多年的污濁之氣似乎在頃刻間排出體外,來臨的都是絲絲的甜蜜。就好像我初識念君思時,那般簡單的樣子。
我雖然答應,卻又多了些許煩惱,我道:“只是這江家的事情該如何解決?我現在是占據著江月尹的身子,現在你和他們家又是仇人關系,實在是尷尬。而且還有啊,你現在根本見不到我的真身,我都不能給你我原來的模樣。還有啊,如果你以后要娶妾生子呢?我肯定是不能幫你留后啊。”我說的語無倫次,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咿咿呀呀說些什么。
他傾身而上,單手抓住輪椅扶手,氣息漸近,我不禁閉上了微紅的雙眼。
涼薄的唇瓣印于我的額頭,清清涼涼,十分酥癢。
他薄涼的唇瓣從額頭緩緩移至睫毛,眼睫毛撲打在他的唇瓣上,有種冰涼的觸感。
我全身僵硬,任由他為所欲為。只是這心中的心臟卻跳動得不是自己的,控制不得,平復不了。
他并未有其他的動作,緩緩后退。我閉著雙目,聽到他清冷的嗓音。
“一切都交予我,我自會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