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冤家
當(dāng)那細(xì)細(xì)長長的鋼筋棍子刺破巴士的后玻璃時,楊志華正在幫佟彤彤撿包里掉出來的東西。兩個人彎著腰,在地上摸索,然后就是天旋地轉(zhuǎn),以及滴下來的溫?zé)岬囊后w,紅色的。
頭杵在了車底板上,身體翻騰到了車玻璃上,脖子扭得生疼,但是比起身邊額頭上多出一根棍子的人來說,他已經(jīng)慶幸到極點(diǎn)了。
車?yán)镞€有在低吟的人,但不久就安靜了下來。佟彤彤的尖叫劃破車廂,然后是那女人驚慌的敲破窗戶,爬出車外的情景。
丑陋。發(fā)生了危險,就知道自己拼命的往前爬。
楊志華也準(zhǔn)備隨她一起爬出去,但有人拽住了他的衣角。
“志華……救救我……我的腿,被戳穿了……”
“余大海……”楊志華愣了半晌,才發(fā)現(xiàn),這場意外原來是上天派給他的禮物。他看向余大海顫顫巍巍的手指指的那根鋼筋,伸手,拔了出來,然后刺進(jìn)了他的胸膛。
疲憊的外表,興奮的內(nèi)心。終于可以干掉他了,能不用擔(dān)心坐牢還能干掉他,真是老天給他的禮物。對的,自己是九命貓保佑的村子的一員,任何不順心都會化解的,只要耐心等待,總有一天。
假裝著驚嚇,與佟彤彤回到村里,在老村長的農(nóng)家樂洗了澡換了衣服,然后見了上午坐著自己家的車回來的夏廷宇,跟朋友們一起吃了晚飯。楊志華很開心。對,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沒有那個可惡的男人。
楊志華喝的很多,最后幾乎是吐光了吃下去的東西,才肯散席。楊志華這樣子可不能被楊奶奶看見,不然會給她氣出毛病。李響和李梅一商量,合計(jì)著給他安排個小房湊合一晚,第二天再送他回家。
楊志華沾了床就不在嘟囔,沉沉的睡了過去。
“看他表上挺羞澀的,原來和以前沒咋變樣,這么能喝,熏死我了。”李響聳了聳肩,引著妹妹出了房間。
兄妹倆收拾著殘局,院子里便響起了狗叫。李梅拉簾子一看,一個男人拉著拉桿箱站在院門外,邊上還占了一個一米多高的小孩子。
“哥,好像有人要住下,我出去看看。”
“哦。”
那人身材高大,卻穿著不合時節(jié)的大衣,直到膝蓋的那種。李梅從圍裙里掏出鑰匙,打開鐵鎖。“您是要住下嗎?”
“嗯,這么晚打攪了。能給我們借住一晚嗎?一晚就成。”那人帶著鴨舌帽,帽沿很低,這住了半張臉。
“可以可以,我們就是做這生意的,您快進(jìn)。”
安排完房間,李梅伸了個懶腰。“真怪了,這都是啥時候還穿這么長的風(fēng)衣,不怕熱著。”
“是病了吧。桌子我來擦,碗等著明天阿姨過來再說,你去睡下吧,再不睡就趕上日出了。”
“哥。那人你認(rèn)識嗎?我怎么覺得那么眼熟啊?”
“叫個啥?”
“余大海。”
“不認(rèn)識。外地的吧。”
“你這不說笑啊,咱這的還能住咱們農(nóng)家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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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志華這一晚睡得很不踏實(shí)。他夢見有個看不清臉的人帶了個孩子,來敲他家的房門,他去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那人的胸膛有根不長的鋼筋,還往外涌著血,暗紅色的血透了衣服,一股股的往外冒。
那人嘴里嘟囔著楊志華的名字,問他為什么要?dú)⑺雷约骸?
楊志華想起來了,這個人是余大海。
“你忘了嗎?是你殺的我……”那人用手拔出鋼筋,扔到一旁,帶血的手抓著楊志華的衣襟。
楊志華比不上那人勁大,只能拼命掰著那人的手,那只冰冷僵硬的手。“你是自找的……我告訴你……你這都是自找的,是、是命運(yùn)安排的。你不是威脅我嗎?誰讓你不是村里人……你該死……誰讓你威脅我……這是你自找的……”楊志華拼命的掙扎著。雖然知道這是個夢,但脖子處傳來的疼痛和窒息感是那樣的真實(shí)。
最后呈現(xiàn)在楊志華眼前的是那個孩子的臉。那孩子面容清秀,黑色的短發(fā)剛剛遮住耳垂。她蹲下身子,蹲在被余大海推倒在地的楊志華身邊,臉上掛著令人發(fā)寒的微笑。
“吶、人類啊,好奇怪呢。你們總是可以輕易的對自己的同類下手。為什么?吶、告訴我……”
迷迷糊糊中,楊志華醒了過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一遍又一遍擦著額角的汗?jié)n,他慶幸,自己是這個村子里的一員。但當(dāng)他看見門口橫著的帶血的鋼筋和自己衣領(lǐng)的血時,他感覺渾身瞬間涼了,從腦瓜頂涼到腳底板。
他崩潰了。
他哆哆嗦嗦的走下床,扶著墻,大喊著李響的名字。
李響聞聲上了樓,李梅也隨著上來了。李響看到屋內(nèi)的場景,嚇了一跳。他試圖阻止跟在身后的妹妹的目光,但已經(jīng)晚了。李梅的尖叫聲后,是楊志華的咆哮。
“昨天有人進(jìn)我房間嗎?誰?昨天誰來這里了?”
“你怎么了?別這樣志華。跟我說說怎么了?”李響左右安慰還是這幾句話。他沒太經(jīng)受教育,說辭也就在那些。他將楊志華扶到床邊,坐下來。
“怎么了?這是怎么回事?”
“昨天……有誰……”楊志華的雙眼已經(jīng)不能聚焦了。他的雙手向前伸著,像是要抓住什么東西。
“昨天誰也沒有進(jìn)你的房間,不行我們可以去看監(jiān)控。”
“不看……你跟我說說,那根鋼筋是不是你們放進(jìn)來的。”
“怎么可能是我們?我們?yōu)槭裁匆@么做?”李響抱住楊志華,幫他撫背順著氣,一邊給李梅使眼色。
親兄妹的心靈感應(yīng)還是很強(qiáng)的,李梅錯愕了一會兒,就下樓拿起前臺的手機(jī),給夏廷宇撥去了電話。
“對了、昨天半夜里來了個客人,要不咱們?nèi)枂査俊?
“誰?昨晚上誰來了?”楊志華神經(jīng)質(zhì)地哆嗦了一下
“誰來著……一個男人,叫……余大海。”
“……”
待李梅將夏廷宇、陸刑天引到樓上,只看到李響坐在床上,楊志華躺著,嘴里不停的嘟囔著聽不見的瑣碎的話。
“怎么了一大早的,喝多了酒還能懷孕了是咋的有什么說不清的啊。”夏廷宇就要跑進(jìn)房間,被陸刑天攔住了。
“等等。”
夏廷宇不滿的瞪了一眼陸刑天,順著后者的視線,他看到了地上橫著的帶血的鋼筋。鋼筋本來就是青色的,再沾上干涸的黑色的血漬,看起來很滲人。
楊志華身上除了沾著血漬的衣領(lǐng),并沒有受傷的地方。而且那衣領(lǐng)的血跡也不像是從衣服里面滲出來的。
“怎么回事?”陸刑天就比較沉穩(wěn)了,“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們早上在準(zhǔn)備東西,就被志華叫上來了。”李梅激動地手口并用。
“還有。”李響走了過來,“昨晚上來了個客人,他聽到昨晚上來的那個客人的名字,就倒了……好像還嘟囔著‘他來找我了’什么的。”
“臥槽……”夏廷宇大白天的心就是一涼,“你別跟我說……那個人叫余大海……”
“怎么著你認(rèn)得他?”
看李響的反應(yīng),夏廷宇的心全涼了。
“他是個死人。”陸刑天的話一出,心涼的就是三個人了。
“哎,小哥。不是我說你……你一個外鄉(xiāng)人……”
“真的。他、是、個、死、人。”夏廷宇揉搓著衣角,平平沾沾的襯衣被他揉的皺皺巴巴。他的話一字一頓地打在李兄妹的心里,那兩個人也像是瞬間跌進(jìn)了冰窖里。
“對啊、哥。你還記得,上個月老余頭家發(fā)喪的那天……那個男人,咱們見過……那個余大海是……那個余家的小兒子……就是昨天車禍里死的那個……”
“按理說不該這樣的。”陸刑天皺了皺眉,“我們昨天也遇見他了。也許是你們這里風(fēng)水的問題,一旦和時辰對上,人們就能看見一些平常看不見的東西。”
“你不是說我們這里風(fēng)水沒問題啊?”夏廷宇道。
“我那是瞎編的。”
“我靠,我去你大爺……還以為你是個神棍,結(jié)果還是個江湖騙子。”
“去看看那個房間。”陸刑天手指著余大海住的房間。
李響早就想這么做了。他引著人走到房間門口,敲了敲門,沒人應(yīng)。他只好從李梅的圍裙口袋里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一個人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身上還穿著厚重的風(fēng)衣,敞著懷,露出了讓人發(fā)寒的傷口,血肉模糊。
“難道……咱們昨天見到的不是鬼,真的是他?。”
“怎么可能啊,你看他……”夏廷宇別著頭,小步接近床邊的陸刑天,雙眼瞇成一條縫,偷瞄著那具胸口和大腿凝固著血塊的尸體。
“……”李梅已經(jīng)不敢看了,李響讓妹妹下去幫阿姨招呼客人,剩下的事別再摻和。
“那我們現(xiàn)在可咋辦啊?”夏廷宇嚷著,“響子家的招待所里死了人這不好往出說啊。”
“別急,一般這個村子應(yīng)該不會有外人吧。”陸刑天安慰道。
“嗯。”李響應(yīng)道,“一般來這個村里的人都知道這個村里的老人迷信,歧視外鄉(xiāng)人,所以來了都是掃著興回去的,一般都不會再來的。我們開這個招待所又不是為了賺錢,只是為了村里人聚個會什么的。偶爾也會有路過的旅人借住。”
“你們村里的人應(yīng)該不會說什么,畢竟那個人是你們所謂的外鄉(xiāng)人。”陸刑天對李響說,“你去看看那個人,我怕他會……”
一聲悶響打斷了陸刑天的話。待到三個人沖進(jìn)那房間。屋子已經(jīng)空了,人已經(jīng)沒了。
李響扒在窗戶口向下探出腦袋。“志華……跳樓了。”
夏廷宇在招待所被人圍滿之前就讓陸刑天拿了行李回了自己家。畢竟陸刑天也是外鄉(xiāng)人,這死一個外鄉(xiāng)人還沒什么,一個鄉(xiāng)里人死了,村子里的人還不知道會鬧成什么。就算是說“陸刑天一個外鄉(xiāng)人打破了九命貓的保佑”這樣的話也是會說的出來的。
“還玩福爾摩斯呢。”夏廷宇倒在床上,看著陸刑天坐在床邊,捏著下巴。
夏家的老夫婦也帶著兒子去看熱鬧了,不小的家里就剩下了兩個小年輕。
“只是覺得很有意思罷了。那具尸體的眼睛是睜著的,說明他的事情還沒有結(jié)束。”
“我可不覺得有意思。”夏廷宇吹著空氣里的毛毛,“死的可是我朋友。”
“你說尸體為什么會走路,會說話?”
“臥槽我揍你吧,能不能不說這些?”
“白天你也怕啊?”
夏廷宇紅了紅臉,沒再說什么。看著平常活潑的小子如今是躺在床上心不在焉的撥弄手機(jī),陸刑天也識趣地沒在多嘴。
直到下午,家里人才回來。見夏忠城幫著夏奶奶下了廚,夏廷宇忙去打聽。
爺爺滿是嚴(yán)肅地問:“娃,你跟爺爺說實(shí)話,姓陸的小子有沒有跟你一起去招待所?”
“哎呀又跟他扯上什么關(guān)系了?”
“咱們村里人一直沒有出什么意外,你看看,我說什么來著。外鄉(xiāng)人不能在這里多待。”
“爺爺,你說這話我就不高興了。鬧半天你還是跟村里那七大姑八大姨一個樣啊?人家就是來這里玩玩的,整天跟我在一起,我還替您看著他呢。”
“這不是你看著不看著的問題,娃啊,咱們村里的貓妖啊、他不喜歡外鄉(xiāng)人。”
“什么意思啊,爺爺?您以前不是跟我說,九命貓是村里的守護(hù)神嗎?守護(hù)神……不應(yīng)該是向著人類的嗎?”夏廷宇想著小時候聽過的九命貓的故事,結(jié)局很開心,女孩融入了村子,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九命貓長出了第九條尾巴,成了仙。
“哎呀,爺爺跟你說,你小時候知道的故事啊,那只是傳說。”
“……”故事不就是傳說么……
“咱們村子那個女娃,遇見了九命貓,幫助九命貓成仙以后不久,那個女娃就死了。”
“死了?”夏廷宇的嘴張的很大“得到九命貓祝福的人、不是應(yīng)該……很順的嗎?”
“因?yàn)槟切┐謇锏娜吮浦拚f出了九命貓的事,那女娃死了。”夏爺爺捏了捏眉心,“所以貓妖一直很厭惡人類。但是貓妖是受那女娃的委托保佑這個村子,所以村子里的人還好好的,外面來的人啊,就會被貓妖盯上。”
“……”
“那志華小子……哎、不說了。他前不久還跟家里人打過電話,說那余家的小兒子找到了他什么把柄,氣得他啊,還放狠話說早晚會殺了他什么的。家里人都知道那小子表面和內(nèi)里一個樣,膽小。雖然平常里大大咧咧放放狠話,其實(shí)不敢殺人。”
“他們不合?”陸刑天插了一嘴。
“哎呀是啊。”村里人一談起八卦上口就是快,夏爺爺都把之前那些針對陸刑天的話忘到了一邊。
“那余大海……難不成是來復(fù)仇的?”陸刑天嘟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