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是燈火通明的黑夜,劉禹同身處在一群單調的建筑之間,單調的格局,單調的顏色,素素的白熾燈光從一排排窗戶里映出來,整整齊齊。身邊是瘦小的江文清,面前時不時來回走動著跟自己年齡相近的年輕人。劉禹同呆呆地望著眼前陌生的環(huán)境,可內心并沒有緊張。以多年的住校經(jīng)歷來看,劉禹同知道,這是某個學校的宿舍區(qū)。但劉禹同同樣也知道,自己絕對不認識這個學校。
樓前隔著一條四人寬的窄窄的通道,與另一座樓中間是一片花壇。環(huán)境很好,蟲聲很和諧,還有成對成對的情侶。應該是大學里的宿舍區(qū)。
劉禹同懷里抱著幾本書。他要幫著江文清找一個安靜的地方看書。
他拉著江文清,四下里向路邊的人打聽,學校有沒有圖書館或是自習室。
那被打聽的人跟身邊的人對視一下,意思好像是在好奇這時候了還有這么愛學習的人。那人指向了一個方向,“圖書館晚上是不開門的。看到那座山了嗎?沿著那座山往左邊走,那邊是逸夫樓,有自習室的。”
劉禹同順著那人手指的方向,黑壓壓的,有一片黑壓壓的影子,連綿起伏。遙遠的方塊建筑還整齊的亮著燈。
“謝謝啊。”
劉禹同一手抱著書一手拉著江文清跑向了那個方向,他找到了那人所說的逸夫樓,環(huán)境還很好。敞亮的走廊、干凈的大理石地板、板式的雙開門。每間教室都很大,能盛下百來號人。
但是不知為何,他每推開一扇門,里面都是亂糟糟一片。看不清臉的學生們把書隨意扔在桌子上,然后前前后后的說個沒完。
“那個,同學,這里不是自習室嗎?”
“自習室?晚上的話,這里是討論組。嫌亂的話你可以去山上的那個老教學樓。那個教學樓已經(jīng)廢了,改成了學習室。那里很安靜的。”
“謝謝你啊。”劉禹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個、山,從哪里走?”
“你知道第五餐廳嗎?餐廳的左手邊與北十二宿舍間有一段樓梯,上去就是水木湖,就是那里邊上的樓。最近那里出了點事,開不開門我就不知道了。”
劉禹同隨便應了一聲,拉著江文清離開了。第五餐廳,怎么可能知道。就連這個地方,自己也是完全不知道的。
路上盡是看不清五官的人,然而劉禹同也沒有覺得很意外,即使他并不是近視。他問來問去,終于拉著江文清找到了第五餐廳腳下。繞過餐廳,餐廳的外壁與另一棟建筑之間果然有一段向上的階梯。仰望著那一段樓梯,樓梯很高,有幾十級的樣子,寬寬的,與兩邊刷了藍色漆的金屬扶手聯(lián)系著第五餐廳和旁邊的那棟建筑。
他拉著江文清,邁開了步子,走上了臺階。
一級、兩級、三級……五十五級。
不知怎的,劉禹同覺得每一級臺階邁起來都很吃力,像是腳腕上綁著沙袋。這讓他想起了高中的時候他在練體育時的感覺。
終于走完了五十五級臺階,他有些乏力。
左右看了看,右邊五十米開外是一幢四層樓的建筑,遠處看好像并沒有亮燈,甚至門都是鎖著的。在夜空下顯得陰森森的。
劉禹同在好奇那個學生說的是不是這個建筑,一旁的江文清突然甩開了他的手,冷不丁向左邊跑去了。
左邊,站在這里一看,應該是一片湖。這個角度看不見里面的水,只能看到一個黑色的大坑。四周沒有燈,漆黑一片,看的不是很真切。他只看到江文清向那邊跑過去,然后一下子消失了。
劉禹同嚇了一跳,連忙追了上去。直到一個急剎車,他才知道江文清為什么會消失。
因為這里沒有護欄,只有一段二十公分高的石臺,然后直接就從平地來了一個陡陡的下坡。正好劉禹同站的這里還有一段通往下面濕地的樓梯,就連那一點可以用來警示的石臺也沒有了。
文清不會是摔下去了吧……
劉禹同站在樓梯前使勁的向下張望,可什么也沒有看見。入目的只有波光粼粼反著月光的湖水和一片在深藍色環(huán)境中不怎么起眼的草叢。
劉禹同順著臺階慢慢的向下走,視線仔細的穿梭在石塊和草叢間,搜索著熟悉的身影。可是直到鞋底接觸到濕潤的泥土,水泥臺階已經(jīng)消失的地方,還是沒有找到。
奇怪了,剛才并沒有聽到什么有東西落在草叢的聲音,也沒有聽到有人落水的聲音,怎么會找不到呢?
“文清——”
劉禹同使勁一喊,可奇怪的是,聲音卻并沒有想象中的大,或者說,是小的可憐。感覺聲帶并沒有怎么震動,聲音像是堵在嗓子眼,怎么也發(fā)不出來。
好奇怪,為什么突然有一種渾身都沉沉的感覺。
“……”
劉禹同有些焦躁的握了一下拳,手指關節(jié)發(fā)出沉悶的響聲。這時,劉禹同好像聽見了有什么聲音。
是有人在草叢間走動的聲音。
是誰?文清么?
劉禹同抬頭,朝聲源處望去,結果很失望。面前是兩個人,兩個男人,背著月光,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到隱隱約約的黑影。兩個男人一高一矮,剛好差了半頭。兩個人正在泥土上的草叢中行走,黑色的輪廓越來越大,看來是正在朝自己這個方向走來。
終于,這兩個人的臉漸漸清晰起來。
高個男人的刀鋒眉很好看,嘴唇很薄,有些不茍言笑的樣子;矮個的男人眉很清淡,小鼻子小嘴,看起來有些呆頭呆腦的。
兩個人的給他的感覺很親切,也許是因為這兩個人是這一段時間以來,除了江文清以外,自己能夠看清臉的人。其他人的臉都是模模糊糊的,像是自己近視了一般。
“那個、耽誤一下,你們見過一個這么高的男生么?”即使很費勁,劉禹同還是硬著頭皮大聲喊著。說是喊,其實聲音也就是平常說話的音量。他抬起右手,在自己胸前比劃了一下,“剪了齊劉海的,學生頭,穿著……穿著什么樣的衣服來著……”
“那邊。”
出乎預料,高個的男人指了一下身后。
劉禹同沖那個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居然聳立著一座不小的房子 房子向兩邊伸出外墻,一直延伸到劉禹同的身邊。
湖呢?不見了?哪里來的房子?還是剛才看錯了?
“在那房子里?!”劉禹同有些吃驚,剛才好像并沒有注意這里有這么一座建筑。
“嗯。”男人沒有什么表情。
劉禹同還在驚愕,兩個人就與劉禹同擦肩而過,連風都沒帶起來。
回頭之際,那兩個人居然已經(jīng)消失了。
什么玩意……
劉禹同皺眉撅了撅嘴,向兩個人來時的方向走去,向那個建筑的黑影走去。
越來越近,建筑的輪廓漸漸地清晰。那是一座很精美的小四合院,看起來跟古風大院里的房子差不多。下面有一米左右的青磚墻面,往上就是刷有白漆的木板墻了。劉禹同摸了摸墻面,很粗糙。
怎么會有這樣一座房子突兀在這里?劉禹同很好奇。大概是著急找文清并沒有注意吧。
他摸著墻面走過去,時不時凸起的小塊刺激著他的皮膚,傳來微妙的疼痛感。
他的目光沿著院子的外墻游走,來到了院子的正門前。木門上有兩個門環(huán),月光下泛著暗黃色的光暈。
劉禹同把胳膊抬了起來,手猶豫的搭上了門環(huán),入手的是刺骨的涼。那涼意并不是觸覺傳來的,而是感覺,在大腦直接形成的。
劉禹同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做夢。
好奇怪的夢。真搞笑,為什么要對那種古風建筑感興趣?還把最重要的朋友弄丟了,真不像是自己啊……
高考已經(jīng)是兩個多月以前的事了,后天就要開學了,可能是對開學過于緊張,才做了這個該死的夢。劉禹同無比慶幸,自己已經(jīng)完成了高考,并報上了心儀的大學。
唏噓完畢,剩下的一大段時間,都是劉禹同對世界的美好祝福,以及對自己想象力的欽佩,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
劉禹同選擇提前一天到學校,當然不是為了學習,而是為了熟悉環(huán)境。他一直很期待著大學生活,也他并不是喜歡文學,而是因為他。
不如說劉禹同根本沒打算考大學,在他對自己的看法里,高中之后,學習生活就已經(jīng)與他無緣了。他準備去體校,將來做一名時間寬裕的體育老師,繼續(xù)發(fā)揮他對體育的熱愛。但他居然在考場超常發(fā)揮,收到了與發(fā)小來自同一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所謂心儀的大學,就是能和他一起上的學校。
江文清,一個清秀的名字,人如其名,江文清是個清秀的孩子,同時也是個體弱多病的孩子。江文清很可憐,他沒有父親;但他很幸運,他有劉禹同。也許是出于對弱小的同情,打小,劉禹同便成了江文清形影不離的伙伴兼保鏢。本來打算放棄學業(yè)的劉禹同,在報完志愿后都沒心情去查錄取結果。直到收到錄取通知書,發(fā)現(xiàn)與江文清在同一所大學后,他才頓時來了精神。
他們還是沒能分開,他保護他的使命還沒有結束。
翻看著小時候的記憶,江文清是個喜歡發(fā)呆的孩子。他不怎么愛笑,反而臉上會不時掛滿焦慮。他好像一直在擔憂著什么,又像是在思考什么。小時候,劉禹同經(jīng)常會覺得這樣的江文清很成熟、很好看。長大后,劉禹同才敢問他,發(fā)呆時都會想什么,他也不答,只是含糊的應付過去。劉禹同也不去過多的摻合人家的秘密。雖然二人的世界有時會充滿尷尬,但是十八年都過去了,十八年里一直平平安安,誰還會在意那些小的磕磕碰碰。
“發(fā)燒嗎?”劉禹同從江文清的家中出來,左手一個拉桿箱,右手一個整理箱,背上還有個旅行包。邊上是臉頰微紅沒精打采的江文清。
江文清的母親點了點頭,盡管滿臉的疲憊,眸子里仍有蓋不住的笑意。“沒辦法,這孩子天生就是病秧子,本來我還想去陪讀,但工作又放不下,還好你也考上了這個大學。有你照顧著,阿姨啊,覺得文清這孩子真是很幸運,簡直是上輩子修的福。別說,去了大學還得麻煩你,阿姨還真有點過意不去。”
“說什么呢您,都是習慣了的事。去了大學換了環(huán)境,沒有他我肯定適應不了。再說沒有他教我,我怎么會考上大學呢,我們算是互補吧。阿姨您盡管放心,文清跟我沒事的。”
“有你阿姨放心,快去吧。”江母慈祥的笑著,拍了劉禹同厚實的肩膀,看著兩個已經(jīng)成人的孩子,有些不舍,也有些無奈。
江文清抬起沉重的眼瞼,沖媽媽擠出一個微笑,走出了單元門。
劉禹同的母親已經(jīng)在樓下等候多時了,她負責把兩個孩子送去學校。四個小時的車程,被高速路上擁堵的路段一拖,就成了八小時。劉禹同在車上一個勁的唉聲嘆氣,江文清只是安安靜靜的坐在窗戶邊。他的一覺剛剛睡醒,迷離的雙眸中還帶著,些許的疲憊,長長的睫毛間掛著些水霧。他左手墊著右邊的胳膊,右手撐著下巴,正望著車窗外的景色發(fā)呆。
劉禹同很喜歡看江文清的這種樣子。
之前的許多次玩耍,累了,江文清就會坐在臺階上發(fā)呆,盯著一個地方看得出神。這時,江文清俊俏的臉上就會帶些淡淡的憂傷,就像一個充滿心事的姑娘。
感覺到視線,江文清的眼角一低,黑亮的眸子向劉禹同那邊一轉,劉禹同的心跳頓時就是一陣加速,呼吸瞬間就亂了。
一種奇怪的感覺由劉禹同心底緩緩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