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天了。不算長卻也不短。異世界的生活方式及自然狀態並未給我帶來半分的新鮮感。我還是我,那個永遠都只有一副神情的女子,不會因爲身在何處,置於何地,而發生半分的改變!
我向來性情淡泊如止水,很少會因外界的變化而心生一絲的波瀾。即使這裡與我來的世界完全顛倒,我也未有一絲的不適。
我盤腿坐在這張木牀上已有將近一天的時間了,像這種耳觀鼻、鼻觀心的調息內力的方法,幾乎已經取代了我的睡眠。
我從會走路開始,便用這樣的方式保養體力的同時蓄養內力。
佛家講究覺悟,這種覺悟又分幾類,“自覺”屬小乘,但求獨善其身。“覺他”是菩薩,有慈悲心,自動教化衆生,爲不請之友。“覺行圓滿”是佛。
武學與佛學相差不多,都是求個圓滿,武功的高深並不在於招術的花樣翻新,而是取決於修爲的內力深淺!
衆多兵器中以劍最爲精妙。劍者,短兵之祖,古之聖品,至尊至貴,人神鹹崇??此票”∫晃?,掌握起來卻是極不簡單。我們愛家的劍術自成一道,千百年屹立與劍術界經久不衰,所在的道行,就是一個“清”字!
愛家劍術傳承到我已經經歷了二十五代,劍神一名,卻是我心裡的一道魔障,重壓不堪??!
每每想及此名,便覺得心內悵然,堵得經絡不通,七十二週天的大周天都不能調息開來。 ωωω ¤тTk án ¤℃o
我們愛家因愛劍才習劍,因劍之靈氣,才甘爲劍使,護劍修劍,從未動過半分的爭世之心,卻不曾想“樹欲靜而風不止”,惟恐避之不及的東西,到頭來,卻還是落到了自家門楣之上,真是盛名難負?。?
我自知分了心,今天的修性之氣也只能度到此處,還有一點原因,屋裡還有個人爲了想和我說一句話,而等了我一天了。
牀對面的方桌旁坐著一名素衣男子,他低著頭,一雙含著落寞神情的眼睛從最開始的平視於我,到現在幾乎要掉到他自家腳面上去了,足可以顯示出他內心的掙扎有多麼激烈了。
他已經從這裡陪了我一天了,我知道他是有求於我,至於他想求什麼,我便不得而知了。
他是我來到這個時空認識的第一個人,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是他把我從斷崖下面揹回來的,也是他一直守在我身邊照顧我三天三夜直到我清醒的。
此情雖然談不上是救命之恩,卻也是我欠了他的,他有求,我必會應的。
他姓田,沒有名字,不只他沒有,這個時空的男子幾乎都沒有名字,他們大多都像是家庭的附屬品一樣生活和存在,卑微如塵!這是他告訴我的!
他的年齡也不算年輕了,身體也不是很好,總是咳,似乎稍微咳得用力一點,就能把他的骨頭架子震散開來似的。
我總覺得他必是有什麼解不開便不敢去死的心事在支撐著他,否則以他那把瘦得幾乎無肉、將近油枯燈盡的身體,還能撐著活到現在,實屬不易??!
對此我無能爲力,我學得是劍道,不是醫道,我粗通的皮毛醫術定沒有華佗再世、扁鵲之能,我無力迴轉他的生命,這一點我很遺憾,畢竟他曾經幫過我!
可能是出於這種愧疚之情,我打破了我以前“三不管”的規矩,先開口問他了,“公子,你有事求我就直說吧!”
我第一次開口和他說話的時候,叫的是“先生!”,他驚愣的神情彷彿是聽到世間最讓他驚異不以的事了,後來,我才知道在這個時空裡,只管教書的女人或是自己的老師叫先生,那是對學者和長者的一種尊稱,對於像他這樣的男子,“先生”這種叫法,定是他從未享受,也是無法享受的稱呼!
隨後,他推脫著讓我叫他“田伯!”
如果說他接受不了我叫他“先生”,那很對不起,我更接受不了叫他“田伯!”
我承認他的年齡比我長,可我很難把他的形象與“伯父”這兩個字連在一起,推來讓去後,我選定了“公子”兩字,全當是兩者的綜合吧!
“??!沒……,我……”
我們認識有十天了,可他每次和我說話還是這樣吞吐,低著頭,小如蚊蠅般的聲音斷續不成句,想要表達的意思還未說清楚,卻引來了重重的咳聲,聽起來很是揪心。
我耐不住心頭浮出的對他的不忍之情,停止了大周天的內力循環,微微舒展了筋骨,起身下牀走到木桌旁,給他倒了一杯清水,遞到他的面前。
他未敢接我遞過去的水杯,只是擡起一張滿是惶恐、蒼白如紙的面容,小心地對上我冷淡如霜的眼,躊躇著。
這還是除我剛清醒時睜開眼睛那次,貼近見過他的臉之外的第一次有幸目睹到他的相貌。
這一次比上一次要看得更加清楚真切。上一次,可能是因爲我剛睜開眼睛視線還有些模糊的緣故,而他也因近距離面對陌生女性緊張害怕便快速轉身躲過我看向他的目光,我那時還在想,他既然怕我,爲何還要救我呢?而這一次,他可能是心裡有事,不得不面對我,也就把那些根深蒂固的男女有別的觀念暫時拋卻,沒有閃躲。
他的眉眼很清秀,雖已盡是歲月滄桑的痕跡,卻仍沒有完全掩住他曾經的風華,這男子年輕時,定是傾國傾城的美人,現在落迫成此般模樣,真是無處訴說的悲涼啊!
他停頓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接過我手中的水杯,含著瑩瑩珠光的眼眸也隨著他握著水杯的手又一次的低垂下去。
“你有話就直說,你有恩於我,只要你說的事我力所能及,我定不會推脫的!”
我知道我這個人最大的殺傷點就是太冷。無論怎麼調控,都不見成效,和他說話時,我已經儘量柔和,聽起來卻仍如破冰一般凜冽,很難讓我自己滿意,只希望沒有嚇到他。
他聽完我的話後,瘦弱的身子難以自持地顫抖了一下,向是鼓足了身上所有的勇氣,帶著萬般小心的哀求,慢慢地說道:“小姐,奴……奴家有個兒子乳名喚做安兒,現在被關養在京都的含羞堂內,奴……奴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他雖爲青鳥,可……可性情極其乖順,男兒家會的東西他也是無一不通,模樣身材也……也是過得去的,奴家自知命不久矣,奴家不敢求小姐娶他進門,奴家只望小姐念著我這幾天對你的照顧,就……留安兒……留安兒做個記名的房裡人吧!求求你了,小姐,求求你……”
他的話斷斷續續說了許久,聲音越來越哽咽嘶啞,淚水順著他的眼角流了滿臉,有幾滴不小心掉進他手捧的杯裡。
言及最後,竟然又止不住地咳了起來,整個人也如面袋一樣倒在了地上,跪在我的面前,就要給我磕起頭來。
以我從小到大所受的教育和接觸的人和事來看,這樣的男人比讓我突然看到街頭有裸奔鏡頭還讓我咋舌!
我聽不太懂他所說的話裡,究竟是怎麼一個意思,不過,有一點我聽出來了,他是想讓我幫他救他的兒子,如果真是這樣,這對我來說,很簡單!
龍潭虎穴,在我眼裡,也不過是小兒的把戲,隨手可破!
我除了不通情,其餘的技能都很靈通,用白冰的話來說,我智商高情商低,至於低到什麼程度,他說他暗戀我十年,可我卻是在他死在我懷裡的那一刻,才知道他愛我,我也愛著他的。
這算不算是世間最悲哀的事呢?
我從自己的情緒裡愣了片刻才緩醒過來,眼前跪著的這個男人,無論他的舉動怎麼樣的讓我難以接受,可他必竟是有恩於我的人,“受人點水之恩,應以涌泉相報”——這一信條無論我步入哪一個時空,它都是通用的。
我伸手把跪在我面前,有些瑟瑟發抖的男人扶了起來,我不看他而是看向窗外正濃的夜色,淡淡地說:“今日天色已晚,明早你帶我去吧!”
他聽了我的話驚愣得猛然擡頭,眼裡閃著將信將疑的光,隨後,就又被涌上的喜悅蓋了上去。
“嗯,謝謝……謝謝小姐……,謝謝……”
他激動的只知道不停地重複“謝謝”二字,身體傾斜像是又要給我跪下,我連忙摻住他就要貼上地面的身子,仍是淡淡地說:“你不必如此,說謝的應該是我,你快去睡吧,明早還要早起!”
我這個人向來不願與人多話,特別不願意與一個大悲大喜交織、思維混亂不清的人推來退去地說“謝”或“不謝”的廢話。
他聽完我說的話後,知趣地不在多言,轉身離開了屋子,去了屋子旁的草屋。
自從他把我從崖下撿回來後,他便把院子裡惟一一間可以擋風遮雨的木屋讓給了我,而他自己去住四面透風的草屋,這讓我非常的於心不安,幾次推換,他都未應允,固執地堅持著!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他這麼柔弱無力的人,爲什麼會一個人躲在這深山老林里居住呢?我不修功時,也曾仔細察看過周圍的環境,方圓三十里之內,絕無人煙,野獸倒是不少!
這樣複雜的自然環境,以他的性情竟獨居於此,頗耐人尋味??!
看著他瘦弱的身影,我無奈地搖頭,我本不願與過多的人牽扯上太多的關係,想清清靜靜地修煉元神之氣,把劍力提高到臻境,可兩世爲人,竟哪一世都不能讓我得償所願,真不知這算不算是劫數難逃?。?
心有魔障,命有劫數,我要怎麼樣才能全身而退,既可以保全愛家千年“劍神”的封號,又可尋回我從另一時空丟失的那份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