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都城的路不算近,他住的這個地方是深山叢林,管走出這山連著山的荒郊野嶺,就需要個一天左右的時間,當然,我這是以他的身體算的日程,要是我自己就能快些了。
出山的這段路里,一直是我在前面,他在後面跟著,我特意給他削了一根木棍,以方便他走路時做個倚靠。
他的心情很急切,看模樣恨不能長出一雙翅膀,直接飛到都城裡面去,卻耐何自己身體不好,走不太快,總是走出一小段便要喘息一會兒,才能再走!
真不知道就他這樣的身體,在當初是怎麼把我從山澗下面拖回他住的木屋裡的,放到現在來看,簡直是不敢想像的奇蹟,其難度已經遠遠超過埃及金字塔的建成係數了,至少,我是這麼以爲的!
“天近晌午了,我們歇一歇吧,你坐在這裡等我,我弄些吃的回來!”
太陽從東往西偏的時候,我們總算是走出他所居住的那座深山了,不過,放在我們面前的還有一座緊連著的山,翻了這座,我們才能看到通往都城的路。
在兩座山的中央有一座不大不小的水潭,裡面有魚遊過,我可以不吃,再走兩座山也沒問題,可他不行,他已經虛汗連連,咬牙堅持,其辛苦的程度是無法用言語說得清的。
我扶著他坐到了潭邊的巖石上,到了此時,他也就顧不得和我講什麼男女有別了,我本就是他揹回來的,又和他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他對我倒是沒有太多的顧忌,沒有推脫我的好意,我讓他做什麼,他就乖乖地做什麼。
見他坐穩,我生了一堆篝火,從不遠處的樹林子裡撿了些乾柴放到篝火邊,火還不太,我囑咐他讓他按時往火堆裡添柴,然後,便站到水潭邊。
做爲一個全武的人,我想要捕一點山珍野味,那就像別人擺弄繡花針一樣簡單了。
我微微地調動內力氣息,靜靜地觀察著水面,感覺有魚慢慢浮上的時候,運氣到右手,對著那條魚所嬉遊的地方,運出了行功走氣的旋轉氣流,翻手之間那條魚便被我用內氣從湖底吸了上來,穩穩地抓在手中了。
我很喜歡這種捕魚的方式,既可以達到想要的結果,又可以藉此機會練習調息之氣,均勻內力。
我把魚處理乾淨後,用樹枝穿好,坐到了篝火溝耐心地烤了起來。
一條野魚要想做的好吃,料很關鍵,以眼下的狀況來看,這個關鍵就此可以忽略了,除了料之外,手法也很關鍵,我自認爲我烤東西的技術還可以,多年的野外獨立生活,讓我清楚地知道了每一種野外捕獲的獵物要怎麼做才能做得更好更得味。
我烤魚的時候,會調息內力之氣,把木炭自身的松香之氣烘烤進魚肉裡,這樣多少可以彌補一些沒有調料的缺憾,遮蓋一下野魚身上的水腥之氣。
“你餓了,先吃吧!”
我把第一條烤好的魚遞給我身後坐著的那個一直看著我弄東西,沉默無言的他。
他看了一眼我遞過去的魚,沒敢接,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還是應該小姐先吃的,這樣才合禮數的!”
聽了他的話後,我忍不住地皺了皺眉,搞不懂他說的話都是什麼意思,什麼是禮數,在我看來,禮數就是誰更餓,誰就應該先吃。
我也不管他會不會在意,伸手把他的右手抓了過來,把串著魚的木棍塞到他的手裡,只生硬地說了一個字,“吃!”,就不在看他,又弄起下一條魚來了!
等我把第二條魚烤好後,正想吃,纔在回頭間猛然發現,他……他竟然還拿著那條魚維持著我剛纔轉身之前的姿勢一動不動,彷彿石化一般了,這份耐力真讓人欽佩,這麼長時間維持這一種姿勢他不累?
我什麼也沒說,朝著他拿著的那條已經有些涼了的魚上面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後,又用力地嚼著,強壓下我向來修煉完好、如今卻被他挑起來的脾氣,不讓怒火衝上來!
畢竟,他是那麼一個柔順的人,我不吃,他都不敢先吃,我還有什麼理由衝他生氣呢!
我不忍看著他略顯驚慌的神色,微低下頭,用剛纔烤好的這條魚換下他手裡拿著的那條,極力把聲音放得輕柔說:“吃吧,吃完我們好趕路!”
過了好久,聽到傳來小口的咀嚼聲時,我才慢慢地擡起頭。
只是一低一擡的微小動作,我卻發現我在來到這個異世、認識他之後,似乎變了一些。
若是以前,我一定不會這麼做的,我從來不會低下我的頭。我的祖父曾經說過,我們愛家的人,此生除對神劍低頭,直至戰死,也不向任何人低頭!
可我今天,只因爲他小小的一個神情,竟然破了規矩,要是讓祖父知道,他一定會嘆息的吧!——那將會是一個淒涼而又無奈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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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我……我剛纔……我剛纔不是……不是故意惹你生氣的,請你原諒,對不起!”
他的道歉,對於我來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他說或是不說,我都不會放在心裡,我只是喜歡聽他說“我”這個音時的韻調。
我注意過我和他在一起的這段時間裡,他有的時候會用“我”來自稱自己,但大多數時,還是會有“奴家”這個詞。
我之所以會注意到這一點,就是因爲我無法忘記我第一次聽他用這個詞時,我的身上瞬間起了多少的雞皮疙瘩,那是極寒後纔有所表現的。
像我這麼一個,從小到大生活在雪山上的人,情感和環境對我的影響已經少之有少,怎麼可能……會生出那種條件反射呢?
我在另一個時空生活了近三十年,從來沒有人,用過這樣的詞來稱自己,甚至連電影電視劇裡,也很少有人會使用了,也難怪我無法接受!
“沒有,不是你的錯,是我……我不太適應這邊的習慣!”
是的,是習慣,這種習慣我怕是今生也很難適應了,在另一個時空,我是絕不可能允許我認識的任何人,在我的面前自稱“奴家!”的,想一想,都是惡寒陣陣!
“噢,小姐,你不是我們朝鳳國的人嗎?那是千鏡或是朱獵,或是雲祥?”
他的言語裡充滿著試探,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問我關於我的事,在此之前,他甚至連我的名字都沒敢問過,一直“小姐、小姐”地叫著!
“我不是,我不是這個時空的人,不屬於這裡的任何一個國家!”
聽了他的話後,我的心裡大致清楚,他們這裡大約只有這四個國家,不知道國土面積都是多少,它們組合在一起便是這個時空了,比我以前生活的地方,這個時空是大還是小呢?
“不屬於任何國家?不是這個時空?對不起,小姐,我不太懂你說的話,不太明白,或許我不該問……,我……我沒有那個資格的,可……我還是很想知道!”
他囁懦地小聲說著,吃魚的動作也隨之停了下來,漆黑的眼眸裡微微浮動著一絲濃濃的期盼。
我想他應該是很想聽我說我的事的,這是所有正常人面對陌生人時的最真實的想法,可他又害怕他的所求會被我拒絕,我猜在他們這裡,男人是不敢向女人提問題的,他們向來是逆來順從,妻主說什麼就是什麼,從不敢指出一處疑問,哪怕讓他們做的事是他們不願意的,他們也必須笑著去做,這樣的世俗,還真是殘忍啊!
“我來自另一個時空,我的國家叫……聯合國!”
我在說國家的時候,思量了一下,我出生在美國,長在西利利亞的原始叢林裡,十歲時隨祖父去了中國,在挨近邊境的一座雪山上生活到十八歲,認識了白冰,又同白冰去了香港……,好像我在那一時空的生活,始終沒有確定停留在哪個國家裡,也就談不上我是哪個國家的人了。
二零五八年的地球,已經沒有太過明顯的國家界線,世界趨於大同,人與人之間的往來更密切,無論多遠的距離,都顯得很短,即使從南北半球穿過,用現代化的工具,也用不了多長的時間,那是一個看著很大、其實很小的空間。
即然我已經來到這裡,進入了另一個時空,那麼相對於這個新的時空而言,我那裡也僅僅是一個地球,而國家?也僅僅是一個聯合國就可以概括了的!
“噢,對不起,我沒聽過,那裡……我是說你的家鄉應該很美吧,你的家人……,他們……,他們會不會很想你啊!”
我很喜歡他現在說話的表情,像個有思維的活人,前一段時間,他更像一個早已經輸入好程序的木偶,麻木而又忐忐忑忑!
也許是被他閃現出來的自然的表情所感染,我竟然也提起了想向說些什麼的興趣!
“我叫愛塵,我在那個時空裡,沒有什麼親人了,我們愛家自古就人丁稀少,一脈獨傳,這可能和我們要守護的誓言有關吧,我自小就是在祖父身邊長大的,我沒見過我的父母,祖父也從不提及他們,他除了教我劍心、劍道、劍靈、劍魂、劍氣這些與劍有關的東西之外,外界所有的事情都不會告訴我,十七歲之前,我的生命裡只有劍,似是爲劍而生,以後也要爲劍而死,除了劍,我什麼也不懂,甚至從未覺得孤獨和寂寞,一個從來沒有見過五花十色的人,就算給她一片黑白她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好,就在我以爲日子既然這樣一天一天過來了。那當然也應該這樣一天一天過去,昨天,今天,明天應該是沒有什麼不同的。但是,就會有那麼一次,你偶爾的一個念頭就會改變你以前所有已經定好的命運。十七歲那年,我從雪山腳下救了一個受傷的遊客,他叫白冰,那一年他二十歲,他的出現改變了我的一生,他把我帶回了他的家,名義上我是他的保鏢,事實裡……這個事實是他將死的那一刻,我才知道的,他說他用盡所有的計謀把我留在他的身邊就是想有一天告訴我一句話……他喜歡我,他愛我!我們認識十年,他臨死的時候纔對我說,可,那有什麼用,他中了哈迪斯之箭,是風間組的人做的,如果是一般性的死亡,我寧願受祖制懲罰,動用神劍之力挽回來,可是哈迪斯之箭不可以,此箭是一個詛咒,中此箭者,三魂七魄將會消亡於時空之內,無法進入輪迴之間,……”
我說到這裡時,聲音已經輕得似羽毛劃破晚風一般,有一種無法訴說的悲痛,兩世時空轉換,我仍然無法把此痛降低,反而越來越濃,積聚在心底最深處,如火似荼!
“那……你……你喜歡他嗎?”
他漆黑的眼睛重重地閃了一下,竟然有些晃眼,我苦笑,搖了搖頭說:“不知道,因爲還未來得及喜歡!”
我說完後,他沉默地低垂下眼眸,默默地吃起魚來,像是想著他自己的心事,或是在想我說的話,而我,我的眼神定定地凝結在我的左手腕上。
那裡七彩原石做成的手鍊,在陽光的照射上光華無限,璀燦的光芒像是一張溫暖的笑容,笑容深處,一抹幽藍,彷彿也在專注地看著,我知道,那是白冰的眼睛!
“那你……你是怎麼來到我們這裡的呢?”
許久,他再一次擡頭,就有了這個問題,我想他一定是想問很久了。
“因爲三天之間,我殺了一千二百七十一個人,血洗了風間組的總部以及幾個大的分部,血孽太重的人是進不了神壇的,而且,我也不能讓白冰永遠消亡在宇宙裡,所以,我選擇了墜入地獄,轉換另一個時空,尋找可以寄託白冰靈魂的人,有許多東西和你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的,我所會的東西並不是所有人都會都懂的,這是家族的隱秘!只屬於千年劍神愛家的!”
我今天說的話已經很多了,甚至超過了我以往一年加一起所說的總和,我不想再說了,有些話說多了也無益。別人到了新的環境,可以忘掉以前重新開始,而我,我來到這裡卻只是爲了延續另一時空的劫數!
“你呢?你爲什麼一個人住在這深山裡,你兒子爲什麼會不和你在一起呢?”
我和他說了那麼多,就是覺得他是我從這個新時空裡認識的第一個人。
佛說:一切有爲法,盡是因緣合和。萬法皆生,皆系緣份,相遇並不都是緣份,我和他之間於此時空的糾纏必不會少,或多或少的先了解一些,也許會避免不少不應有的失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