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住。
寂寞有時只是眼前的一抹飛花;有時卻是心口凝結的痣;有時幾十年轉眼就那么過了,也不覺得曾經寂寞;有時卻在短瞬間,突然明白人生重復著無聊。
夢影霧花,盡是虛空,因心想雜亂,方隨逐諸塵。
從客棧出來,我沒有運用輕功,只是延街漫步,聽著更鑼的聲音,短促而惆悵,催著天明,送著夜幕。
陽光升起時,我剛好走回來時的聯絡點,念削瘦的影子在還不算明朗的晨色里,孤單而細長。
“怎么起得這么早?”
我走近他,他卻在聽到我的腳步后,往后退了三步,恭敬地垂下了頭,“主人,早!你的衣服,念已經洗好了!”
他說完后,雙手舉起那件玄色長衫,舉過頭頂。
我并沒有接,只是用中指與拾指的指腹,輕輕劃過那件衣服,是干爽的。
“你用內力烘干的?還是整晚都站在外面……吹冷風……”
除了這兩種辦法,這樣的一件衣服在這樣的天氣里,是不可能在幾個時辰內干透的,且一絲褶皺都沒有。
“我……,我從門口等主人回來,也正好無事做,就……”
他后面說什么,我已經不想去聽了,我揮手打斷他,“下次不要這么做了!”,便繞開他,邁步進了小園。
“愛小姐,深夜會佳人,感覺如何?”
邁過門檻的腳還沒有落在地上,木落蕭嘻笑戲謔的聲音,就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還好!”
藍滄浪那一身的氣息,只要有嗅覺的,都能聞得到,所以他昨晚來過事,這一院子里,得有一半的人知道了。
“愛小姐,我是忠告,離他遠一點,天下男人多得是,不缺他那朵花!”
木落簫的語氣很有意思,說得我像是半夜出去偷腥的貓,我的模樣有那么饑渴難耐嗎?
“或許,可我現在偏偏得意這一口!”
懶得和她多說話,只是表明我的觀點,她那么聰明應該懂吧。
“哎,小心噎到!”
木落蕭長嘆一聲,搖了搖頭,轉身去扶剛從門里探出身子的晴嵐公子,“晴,一會兒去告訴伯父一聲,就說他撿回來的這個女人——瘋了!”
“木主莫要胡說,我看愛小姐……就要遇到了!”
晴嵐公子溫和的話語,輕輕淡淡的,絲毫沒有避諱,同樣溫和的目光也向我望來,“愛小姐,到月光寺后,請去清心閣許個愿吧,聽說那里的紫靈佛師很靈驗!”
“嗯,謝謝晴嵐公子,到時候,我一定去!”
回了我的屋子,我剛坐下,郁離便端著一盆清水,輕輕叩門進來了。
“小姐,奴家侍侯你洗漱吧!”
郁離婉聲細語地說道:“這幾日奴家一直躺著,也沒盡到本份,現今,總算可以下地了,一定償補回來。”
他這樣說完,我忍不住挑起眼眸,回頭看向他,他那張蒼白的臉經過這些日子的調補,初見淡淡粉紅,似白荷的瓣兒一樣,瑩白。
他見我看著他,不說話,頰邊那抹粉紅,顏色越加濃重起來,“小姐,布巾已經沾濕了……”
他雙手拿著半濕半干的布巾,輕柔地撫在我的雙手上,慢慢地擦抹著……
“小姐的手真好看!”
他的稱贊,讓我的眉頭忍不住扭曲,“我的手好看嗎?”
以前也有人這么說過,只不過是時間太久了,忘記他是什么時候說的了。那時,不甚在意這句話,或是以為,那只是騙我開心的謊話。
我總覺得,一雙殺人的手,無論如何,也與好看相連不上吧!
“當然好看,冰肌玉骨涼無汗,十指纖纖若雕白,比男兒家的手還秀氣呢!”
“前一句形容得很貼切,確實是冰肌玉骨,也確實是從來不出汗!后一句……不敢當了。”
拿劍的手,怎么也不可能是“纖纖”,更哪里能談得上“秀氣”,他只不過是在意了我這個人,才會在意這雙手了吧!
他聽后,沒在說什么,小心而仔細地侍候著我洗漱梳頭了。
郁離梳發的手藝比念強上許多,綰出的樣式,別致超逸,沒有復雜的髻,卻有著不同的韻味。
前些日子,郁離躺在床上休養時,這些活都是念來做的。我這個人向來對衣著發型沒什么挑剔,無論他梳得好或是壞,我都不會說些什么的,我只是不能忍受,他把他自己弄得……
“你這手藝倒是很好,有空的時候教教念,他連自己的頭發都梳不利落,擋著臉倒還好說,只是擋到眼,看不清東西,不小心撞個頭破血流可就不好了!”
我的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面有什么東西掉地摔碎的聲音,郁離神色憂慮地看了我一眼,剛想要說話,我揮了揮手說:“不用了,他走了!”
“小姐,你不懂的,念弟弟,他……,他是故意的,男兒家的臉面很重要的,而且,他以前生活的環境,學得都是打打殺殺的,與奴家不同,奴家是青樓里出來的下人,做得就是侍候人的活兒。”
郁離如墨般的黑眸里布滿著同情,或是從念那里聯想到什么關于他自己的事,神色顯得不堪起來。
“別想那些沒有用的事了,去把念叫來,把飯擺上,咱們吃飯!”
不管他們兩個以前經歷了什么事,我只想他們以后不要被這些事困住。生活總是要繼續的,既然已經在我身邊了,那又何苦去想那些沒在我身邊之前的事呢!
吃過飯后,我把念留了下來,我讓他坐在床上,撩開他垂落下來的發,他本能地想要躲開我的手,卻又不敢在沒有我的命令下動作,整個身體都在這種矛盾的心情中,戰栗起來。
我不在意他的反應,把他的下額抬起,看著那張殘破的臉,和不敢與我正視、早已經緊閉上的雙眸。
多半張被毒液毀掉的臉,糾結著縱橫的疤,錯落的凹凹凸凸,以及被毒液侵腐后變成暗紅的顏色,確實與幸存的那半張形成極度鮮明的對比,收拾起來會碰到一點小麻煩,不過,應該沒有太大問題。
“主人,求求你……,別這么……這么看念了,求求你!”
他低語的哀求,伴著更加嚴重的戰栗,一波波地向我襲來,“念自知丑陋,還求主人松手,念這就拿布巾擋起來……”
“拿布巾擋?能擋一輩子嗎?這樣吧,我送你一張臉,如何?”
從竹園里,他說他將會永遠跟在我身邊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有這種想法了,只是,那時一直沒有心情。
現在,我發現此事容不得我有沒有心情了。
“臉?主人要送念一張臉?”
他緊閉的雙眸,猛然睜開,華光溢彩里,全都是掩不住的驚喜,“可……可怎么……給啊,那可是一張臉……”
接著,短暫的華光溢彩又恢復成了黯然之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