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笑本還想再支著槍站起身來,去那邊幫顏歌一把,不想,眼前又是一黑,她只覺大腦一片混沌——可她又分明知道,如今若是睡去,恐怕便真真醒不過來了。
她支撐著意識,掙扎著,可所能做的,委實不過是將她的戰利品——那個頭顱緊緊守住,她終于闔了眼來,歪頭靠在身后的枯樹之上。
那邊的梅慶瞧見楊帥已亡,不禁愣了,眼圈也是驟然紅了——堂堂刺北悍將,身經大小百余戰,一夕馬革裹尸還!
手中便瘋了一般地揮了刀,顏歌一愣,匆忙揚槍抵擋,此時,一旁的南喬都尉蘇源已然帶了槍,渾身是傷,匆忙趕了過來,正踉蹌著揮槍展開周遭的兵卒,要跑來助梅慶殺死顏歌,卻聽那邊,梅慶啞聲吼著:“去那邊斬了敵方副將!”
“她殺了……”他揮手一劈,卻是咽回了話語,他不能說下去,若是讓己方兵卒得知楊帥已死,勢必是一片混亂!
蘇源心下詫異,扭頭一掃,也是驟然間身形一滯,手臂發抖,繼而咬緊牙關大喝一聲劈上前去,東風笑倚在枯樹上,隱隱覺得有風聲襲來,可惜已然沒有力氣了。
蘇源舉刀便劈了上來,只聽‘喳’的一聲,東風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把頭閃了過去,那一刀刺到了枯樹上,還有些許波及了她的肩膀,鮮血四溢。
蘇源正欲舉刀再砍,卻只覺手腕處驟然一下酸痛,轉瞬間,只聽‘啪’的一聲輕響,那只握著刀的手便全然用不上力氣了,他‘呃……’地低吟一聲,刀也落了,趔趄著后退幾步,滿臉恐懼地瞧著面前的男人。
面前的男人一襲白衣,抬手拽過那長刀來,繞過枯樹去,伸出手臂來將斜倚在枯樹上的東風笑摟在懷里,垂眸瞧著她的臉色,復又抬頭掃了一眼蘇源,眸子里盡是冷清。
蘇源沒來由地后退兩步,自一旁摸出一把遺落的長刀來,穩了穩身形,向著這二人又斬了過來,玉辭見狀微微顰眉,反手轉了轉手中的刀,繼而手臂一揮,只聽‘砰——’的一聲,竟是硬生生地將蘇源斬了出去。
蘇源本就受了不輕的傷,經此一搡跌落在地,一口鮮血便從口中噴出,而玉辭也無意再瞧他,只是低下頭來,輕輕觸碰著東風笑的額頭。
月婉給笑笑的湯藥里加了不少迷魂藥,如今能撐到此時,也是個奇跡了。
如今的她渾身是血,周身受的傷也是不輕,她閉著眼睛倚在他懷里,卻依舊不忘緊緊抱著那楊靖騰的頭顱。
他本是個醫者,于戰場無意,只想帶著她快些離開這是非之地,可周遭南國兵士如瘋癲一般猛撲而上,此番若是想離開,怕是不易。
玉辭嘆口氣,揚刀揮開那沖上來的南國兵卒,凝了眉,看向那邊激戰的顏歌和另一位南國將領,忽而抄起一側楊靖騰的刀來,揮手便將長刀擲了出去。
只見那長刀氣勢凜冽,展開一層層氣浪,竟是直沖梅慶而去,顏歌只覺面前疾風一掠,轉瞬間,本是揮刀猛砍的對手已然撲地而亡。
她一愣,繼而飛快地斬下他的頭顱,四下一個環顧,又沖到奄奄一息的蘇源身旁,一腳踹上他的頸項,大吼一聲:“楊靖騰,梅慶已被斬殺!蘇源將死!南國眾人,還不速速投降!”
此言一出,北傾將士們皆是附和而吼,廝殺之力愈發得足了,而南喬國眾人聽聞三位將領皆已殞命,也知是脫逃不了了,過了沒一會兒,死的死,降的降。
顏歌匆忙安排好了善后事宜,幾步跑到東風笑那邊去,此時,玉辭已然撂了槍,抱著東風笑站起身來,一邊垂下眸子瞧著懷中的女子,一邊轉身向著疾馳過來的馬兒走去。
“先生,多謝,那蘇源和梅慶……”顏歌啟口叫道。
玉辭不回頭,只是沉聲說著:“不必這般說,玉辭本是醫者,醫者仁心,是無意取人性命的,上報時,不需說我的事,便說是閣下所為,或是死于亂戰,皆可。”
他說得分外平淡,一面說著,一面騰出一只手來,輕輕理著東風笑亂蓬蓬的長發,眉眼里盡是溫柔,饒是顏歌本是局外之人,見狀也不禁微微一愣。
“先生,時局混亂,還是請您帶著副帥隨軍返回罷,那邊劫了輛車,我已安排人備好了藥物?!鳖伕枰娝像R離開,忙道。
玉辭聞言,這才停下動作,頷首道一聲‘謝過’,便帶著東風笑,隨著顏歌往那馬車邊走去。
東風笑醒來時,已然到了軍營,她四下瞅了瞅,正是自己的營帳,才知道自己死里逃生,不曾死在戰場上。
隱隱約約記得自己失去意識之前,一個人抬起手臂來抱住了自己,他身上的氣息她很是熟悉,因此那感覺也分外真切,可她又想——會不會是因為自己當時,覺得自己將死,舍不得他,故而才會有這種錯覺?
乖乖仰在榻上,也不敢動彈,身上一片劇痛,她記得那重重的內傷和肋側受到的重擊。
正嘗試著想抬起酸麻的手臂,卻忽而見到營帳被人撩開,玉辭端著一盞湯藥走了進來,依舊是長發披散,依舊是白衣勝雪。
見她醒來,他將湯藥擱在一旁,在榻旁蹲下身來,抬手輕輕探著她的額頭,忽而低聲問道:“肋下可還疼?”
自然是疼的,可東風笑只是搖了搖頭:“已是大好了,沒事。”
玉辭顰了顰眉,自是不信她的話,凝眸瞧了她一陣子,忽而沉聲道:“此番,你雖殺掉了楊靖騰,可自身受的內傷,也是不輕,且安分下來,多休養些時日,莫要再四處折騰?!?
東風笑點頭:“那一戰怎樣了?”
“勝了,已然過了兩日了;那日敵方三位將領,一位被你殺死,兩位死于亂戰,其后,南喬軍便是一團糟了,這邊傷亡也是不輕,不過終歸還是贏了?!庇褶o說得平淡,先是將她扶起身來,又轉過身去,執起那盞湯藥來,垂了眸子,手執藥勺輕輕搖動著。
東風笑抬著眸子一直盯著他瞧,瞧他的臉龐,他的長發。
半晌,他不曾抬頭,東風笑卻只聽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語:“別人搶不走,不須總是瞧的。”
說著,不待她反應過來,已然舀了一勺湯藥遞到她唇邊。東風笑挑挑眉,雖知這藥物極苦,卻也不加推脫,張口悉數吞了進去,腦海里卻忽而浮現出那日出征前的場景——她想不明了,每次都是親手給她送藥的美人兒,為何那日清晨,會將此事忘得一干二凈,并且仿佛早有預知一般,提前告知了月婉?
還是說……
她顰了顰眉,不自覺地后退了些許,他又將藥勺探到她唇邊,她卻下意識地抿緊了唇。
玉辭一個怔愣,低聲道:“……苦?”
東風笑遲疑了一下,繼而低聲道:“不,是有一事,想要問你。”
玉辭微微顰眉,自是察覺到了她的警惕和疏離,這久經沙場的女將,機警起來便如同那荒野覓食的野狼,他心里莫名其妙地一亂,啟口道:“說罷?!?
“那日我出征之前,月婉姐來給我送藥,說是你怕錯了時候,讓她幫忙記著,我也沒多想,可如今一想,每次送藥,你皆是親自前來,若是那日早晨我真的需要喝藥,為何前一日夜里你只字未提?”東風笑凝眉道。
其實,最讓她生疑的是,前一晚她明明休息得很好,為何第二日,眼前會時不時地發黑。
玉辭聞言,眸光微暗,低聲道:“笑笑,你的意思是……”
他聽得分明,東風笑口中說的是‘月婉姐’——她還是相信月婉的罷?那她如今懷疑的人,又還有誰呢?
“并無什么意思,我只是陳述事實。”東風笑垂眸,眸子里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凜冽。
玉辭聞言,只覺心里一寒,微微顰眉,只是沉聲道:“眼見為實,那便如你所見罷。”
他不能同她說月婉的事,因為他不能讓軍中以謀反的罪名處死月婉,而其中懲處,他也自是會親自動手。
只是他不曾料到,從一開始,她生疑的就并非月婉,而是他。
東風笑微微一愣,心知他有事情瞞著她,可未曾想到他竟是全然無意解釋,回過神來方想拽他的廣袖,卻見他已然拂袖而起,修長高大的身形微微停頓,便又舉步離開。
東風笑見狀心里一酸,一邊咀嚼前言,一邊顰了眉,扭頭瞧見他走前將女湯藥安然無恙地放在榻旁她能觸及的地方,一個癡愣,繼而伸出手去自己執了藥勺喝起藥來。
她也并非是有意心疑他,只是此事確是詭異,關乎性命又不止她一人,故而對于此事,眼里絕揉不得沙子,因此才啟口問他,如今問題卡在哪里她想不分明,不過也許她在這方面本就是木訥的,或是說,他比她敏感得多,有時候許是她無心之言,他便能想到許多,或對或錯。
不過,之前的誤會,多半是打個哈哈就過去了,此次人命關天,她絕不肯糊弄。
東風笑并不想猜疑于他,可眼下,如果不是月婉有問題,便是他出了問題,此中因由,她必回想個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