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 夜。
后宮中的人幾乎全被召集了來,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jiān),都是與雪貴人流產(chǎn)之事有關之人。
胤禛高高坐在坤寧宮的大殿里:“若還是沒有人承認, 朕就繼續(xù)殺下去。”
這些天來, 幾乎每天都有宮女太監(jiān)被處斬, 卻還是查不出究竟是誰動了梅絳雪的膳食, 連續(xù)多天, 宮內(nèi)人心惶惶,仿佛已經(jīng)是人間地獄。
看許久沒有人說話,胤禛一個手勢, 立刻又有人過來要將這一批宮女太監(jiān)拉走,一時求饒之聲不絕于耳。
終于, 年貴妃突然起身:“皇上不必為難他們, 臣妾知道兇手是誰。”
胤禛冷冷問她:“既然知道兇手是誰?那就趕快說。”
后宮里有名分的沒有名分的幾乎都在, 年貴人看了看胤禛的臉,淡淡地說:“是我派人給雪貴人下藥, 滅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所有人都一愣,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胤禛臉上的怒氣越來越大,怒斥道:“她哪里對不起你,值得你下這么狠的手?你記不記得十幾年前你的命還是她救的?!”
年貴妃毫不客氣:“她沒有對不起臣妾,她對不起的人是皇上!我之所以會這么做, 是因為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皇上的!”
話音一落, 所有人均是摒住了呼吸, 幾乎覺得不可能。
胤禛神色一僵, 沒想到她竟會來這么一招, 突然怒斥:“你胡說什么?!”
“臣妾有沒有胡說,皇上最清楚。”年貴妃聲音冰冷, “小路子,說你都聽到了些什么?”
小路子來到眾人面前,看著胤禛寒冷的目光,硬著頭皮說道:“那日我的確聽到雪貴人跟皇上說……說孩子不是皇上的,是十四爺?shù)模€請皇上放她出宮……”
話還沒有說完,胤禛突然拿起手邊的茶杯朝他砸去,怒斥:“一派胡言!”
小路子不能躲閃,只得生生挨了一下。
年貴妃卻毫不留情,說道:“胡言?是皇上存心包庇她吧?小路子,你再說說皇上翻雪貴人牌子的那晚去了哪里?”
胤禛看了年氏一眼,眼里的寒意幾乎可以讓在場所有人都凍住。沒有想到,這個在他身邊一直安分的女子,居然會是這樣一個可怕的人?她以為……他沒有她的哥哥年羹堯不行嗎?
小路子繼續(xù)說:“那晚皇上并沒有寵幸雪貴人,而是去了皇后娘娘的坤寧宮。”
所有人都目光又朝皇后看去,期待她給出一個答案。
皇后看了胤禛一眼,嘴唇微微動了動,這才緩緩起身,一旁的丫鬟忙扶住了她。
“妹妹這是何苦?”皇后走到年貴妃身側(cè),嘆了口氣,緩緩握住了她的手,有些同病相憐的感覺。
“姐姐……”年貴妃反握住了她的手,苦笑著說,“我跟了他快二十年了……我當初孩子掉的時候,他都沒有這么著急過……”
“妹妹……”皇后輕輕喊了一聲,眼里看不清楚是什么神色,“那也不能撒謊啊!”
“什么?”年貴妃猛地抬頭,看著眼前似是面露難色的皇后,突然哈哈笑了起來,“真是想不到,連你也幫著她,她那種水性揚花朝秦暮楚的女人有什么好?”
“給朕閉嘴!”胤禛呵斥道,伸手甩了年貴妃一巴掌。
年貴妃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被他打過的地方火辣辣地痛,一直痛到了骨髓里。
“年貴妃膽大妄為,現(xiàn)降為答應,打入冷宮。”胤禛背對著她緩緩吐出一句話。
“皇上?”皇后立刻喊出了聲,“怎么可以?”她雖然幫了他,可是他難道不了解實情嗎?怎么能下如此重的懲罰?
“哈!”年貴妃冷笑一聲,“不必了,臣妾甘愿一死,還望皇上成全。”
“妹妹!”
“娘娘!”
幾個聲音此起彼伏。
“你以為朕不敢嗎?”
“還請皇上成全。”年貴妃堅持著,她是真的想知道,在他的心里,自己居然連這點兒位置都沒有?
“你……”他知道,她是在逼他,她以為他真的不忍?
“好,好,”胤禛冷笑,“既然如此,那朕就賜你白綾三丈,自己了斷吧!”
“皇上?”皇后眼看形勢越來越不對,立刻向門外的太監(jiān)使了個眼色,接著求情,“皇上請息怒,妹妹她只是……”
“姐姐不必求情了,妹妹甘愿一死。”年貴妃竟是毫不相讓,跟在他身邊這么多年來,雖說他對妻妾們一向不怎么傷心,但他也一向最寵她,如今居然當著全后宮人的面前要她去死?她怎么可能咽得下這口氣?
胤禛更是從未對誰服過軟,要讓他低頭——不可能。
在場的人全都跪下,齊聲喊:“請皇上息怒……”
場面一時陷入僵持狀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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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宮的偏殿里,梅絳雪似是醒了,但也只是呆呆地坐著,眼神空洞。
“娘娘,您就吃點兒東西吧。”春婉依舊是規(guī)勸著,突然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啊”了一聲,有些震驚地將藥交給了那人,頭一低退了出去。
來人看著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絳雪,聲音澀然:“為什么不喝藥?”
絳雪心中赫然一驚,仿佛有什么東西重重地打落到了她的心里,她不可思議地轉(zhuǎn)過了頭,眼淚忽然就掉落下來。
“為什么不照顧好自己?”來人的語氣有些厲聲。
“為什么要讓我擔心?!”
絳雪的眼淚仿佛斷了線的珠子,接連落下,一把抱住了眼前的人。
胤禵一只手抱住她,一只手仍舊端著藥碗,坐到了她身邊。
他不敢抱得她太緊,害怕她的身體會承受不住;他又不想抱得她太松,這么長久以來的思念,生怕再一松手,她就永遠不屬于他。
“來,先喝藥。”胤禵哄著她,伸手想將她從懷里推出,她卻死死抱住他不放。
“絳雪……”他喃喃地喊,聲音有些沙啞,“先喝藥,我擔心你……”
她這才極不情愿地起身,眼里的淚水撲簌而落。
“來……”胤禵拿起勺子,動作輕柔地喂給她。
絳雪的眼前一片模糊,看著勺子里黑乎乎的藥水,突然一滴眼淚落下,仿佛一顆皎潔圓潤的珍珠墜入,悄無聲息,卻幾乎可以讓胤禵心碎。——不僅僅是因為自己的無能和后知后覺,而更重要的,他居然連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和孩子都保護不了。
淚珠一顆接一顆落在碗里,落在勺子里,落在他們二人的心里,最后,分不清究竟是誰的淚,絳雪竟是無奈地全部吞到了腹中。
“要不要吃點兒東西?”好容易喝完了藥,胤禵勉強笑著問,轉(zhuǎn)身去拿粥的瞬間,淚水無法抑制的流了下來。
不過是幾個月沒見,她居然能瘦了這么多,蒼白的臉上仿佛死寂,毫無生機。
淚水模糊的眼前,絳雪看到轉(zhuǎn)身過去的男子肩膀微微地顫栗,又仿佛是不想讓她擔心,極力壓制著自己,反而雙肩顫抖地更加厲害。
她忍不住伸出手,撫上他的肩膀。
他全身一震,卻不敢轉(zhuǎn)頭,伸手擦去了自己的淚痕,極力掩飾著。
她抱住他,靠在他的背上。
他感覺到自己背后的衣襟濕了一片,她溫熱的氣息打在他背后,讓他的心如同被刺穿。
“絳雪……”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忍不住,他霍然轉(zhuǎn)身,一把抱住了她,將她揉在懷里,“對不起。”
她被他抱在懷里,像是受了無窮無盡的委屈,許久才讓自己平靜下來,看了看眼前穿著太監(jiān)服的人,才想起來什么似的問道:“你……是怎么進來的?”
“是十三哥帶我來的。”胤禵緩緩開口,“是他,允許的。”
——他允許?
絳雪如同遭遇雷擊,身子一下子縮了回去,冷笑了一聲:“他害死我們的孩子,我就是死也不會原諒他。”
“絳雪,不是他。”
她不敢置信地抬頭。
“真的不是他。”胤禵抱著她說道,“他沒有害你。”
她僵硬著身子:“你怎么知道不是他?”
“若真的是他,他怎么會不承認?”胤禵道,“他一向敢做敢當,更何況,這幾日來為了你的事情,已經(jīng)有不少宮女太監(jiān)被處死了,他如此大動干戈,只是為了給你一個交待。”
“那可未必。”絳雪淡淡地說道,“欲蓋彌彰。”
胤禵轉(zhuǎn)了話題:“無論怎么樣,你也不該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若真是出了事情,你讓我怎么辦?”
“那是我們的孩子。”絳雪語氣陡然變高,“我們的孩子死了,你還讓我像平日一樣開開心心地嗎?對了,我忘了,十四爺早已有了不少子嗣,自是對我這個不在乎。”
“絳雪?!”胤禵幾乎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滴血,“你……怎么能這樣說?”
絳雪又忍不住哭了出來,平靜了好一會兒,才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傷心了。”
“我明白。”胤禵看著她,“你答應我養(yǎng)好身子,我們等三年,三年之后我就接你出去。”
“三年?”絳雪喃喃,“你……你知道了?”
“是,他跟你約定三年,不是嗎?三年之后,我就接你出去。”胤禵抱住她,“等我,好不好?”
“三年……你知道嗎?這皇宮里我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她語氣很輕,“我真后悔,為什么我要回來……”
“絳雪……”胤禵握住了她的手,還未來得及說話,門外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踏門而入的胤祥看著依偎在一起的二人輕咳了一聲,“梅姑娘,打擾,實在是有件事情非你去勸不可。”
絳雪看他依舊稱呼自己為梅姑娘,心里對他有些好感,卻知道他定是為胤禛的事情而來,沒有理會他。
胤禵有些尷尬地說道:“十三哥,什么事?”
“剛剛皇后派人來跟我稟告,皇上他要賜死年貴妃。”胤祥說道,一邊看了梅絳雪一眼。
“這關我什么事?”絳雪冷冷地問,“他便是要賜死我?我能說不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句話十三爺難道沒有聽過?”
胤禵卻已經(jīng)了然幾分,問道:“是她干的?”
胤祥點了點頭。
絳雪這才明白了什么,問道:“你說,是……是年貴妃她……?”她誤會他了嗎?真的不是他?
“是。”胤祥肯定地說道,“梅姑娘,皇上他對你用情至深,怎么舍得傷你分毫?得知你懷孕的時候,他沒日沒夜地處理朝中的事情,甚至一度咳血,他難受的時候?qū)幵競俗约憾疾簧岬秘焸淠悖悴恍拍闳タ纯此氖郑际谴蛉臅r候留下的傷痕……他……”
“夠了,不要再說了!”她突然制止了胤祥的話語,只是握住胤禵的手不住地發(fā)抖。
平靜下來,才道:“我去,他在哪兒?”
胤祥喜上眉梢:“坤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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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來到坤寧宮的時候,就聽到里面?zhèn)鱽砟曩F妃的聲音。
“姐妹們不必再求情,皇上竟為了一個野種要賜死臣妾,臣妾無話可說。”
“混帳!還敢胡言!”胤禛的聲音有種難以名狀的魄力。
胤禵感到絳雪的手緊緊抓著他,不由得在她耳邊低聲:“別擔心。”
她的步子定在了那里,不敢上前。——是啊,她的孩子不是皇上的,就算他要她死,也是天經(jīng)地義吧。
正出神,已經(jīng)有人通報:“雪貴人到——”
在場所有人都將她當成了救星,看向她的眼里露出了喜色。
胤禛一怔,立刻便從座上朝她走來,她剛要拜下去,他便急忙扶住了她:“你身子不好,不用行禮。”
她平常也不行禮,只是今天人多才如此。
她看著他扶著自己的手上還簡單地裹著細白的紗布,透過紗布依舊能看到隱隱地血跡,耳邊忽然響起胤祥的話“他便是傷了自己也舍不得責備你”,漸漸恍惚了神色。